《失火的天堂》第二部 潔舲_12
12
當秦非和展牧原趕回家裡的時候,正是家中一團的時候。寶鵑一看到秦非,就撲奔了過來,用張得出汗的手,一把抓住秦非說:
“秦非,潔舲不見了!”
秦非的心臟驀然“咚”地狂跳了下,就從腔中一直往下墜,往下墜,似乎墜到了一個無底無邊的深淵裡。他回頭看牧原,後者臉如死般灰白,眼裡流著極端的恐懼與焦灼。
“不忙,”秦非勉強鎮定著自己,“你說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不見多久了?”
“大概一小時以前,我看睡得很好,珊珊放學說要運,我不過帶珊珊去青年商店,買了條運回來,前後只有二十分鐘,但是潔舲已經不見了!”
“…………”牧原聲音帶著震,“會不會去買什麼東西?會不會了?會不會只到街角走走,馬上就會回來?”
“有誰看到出去嗎?”秦非張地問。
“是,中中看到了。”寶鵑忽然眼底充滿了淚水,咽聲說,“你最好問問中中,我覺得……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中中被到客廳裡來了,張嫂也來了,所有的大人都圍著個小中中。中中卻眉飛舞,若無其事地說:
“潔舲阿姨去找展叔叔了!”
牧原蹲下了子,握住中中的胳膊。
“沒有!”他嚷著,“中中,你看,我在這兒,潔舲阿姨沒有去找我,有沒有告訴你去哪裡?”
中中看著牧原,閃了閃眼睛。
“奇怪,”他說,“如果不是去找你,爲什麼穿得那麼漂亮呢?”
“中中,”秦非迫切地盯著他,“穿了件什麼服?快說。”
“白的。”
“要命!”秦非喊,“潔舲阿姨十件服有八件是白的,你說漂亮是什麼意思?”
“那服上有好多花邊呀,子上也有花邊呀……”
“聽我說!”寶鵑,“是拍照穿的那件,拍‘潔舲’那張照片穿的那件!我剛剛去檢查過的櫥,確定是那件!你們看,現在是下午兩點,中午一點鐘出去,如果只到街頭走走,爲什麼要穿上自己最心又最正式的裳?平常都穿件白襯衫白牛仔出去,那件裳,長拖地,只有赴宴會才用得著。”
“或者拍照片!”牧原說,“會去拍照嗎?”
“你不要傻了!”秦非對他吼,“拍照幹什麼?再出版一本專輯嗎?”
“中中,”寶鵑又抓住了中中,“潔舲阿姨出去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
“有啊!”中中染到空氣中的張,他也不笑了。“我要潔舲阿姨帶我一起出去,說:‘中中,這次不能帶你了!’我說要帶玩回來給我。想了想說:‘我會帶一朵火花回來給你!’”
“什麼?”牧原問,“火花?”
“是啊!”中中挑著眉,“上次菜市場不是也有人在賣嗎?一子,上面會嘶嘶嘶地響,一直冒著火花,有藍的、紅的、綠的……好漂亮啊!我要張嫂買給我,張嫂就是不肯。”
“是手裡拿的‘焰火’啦!”張嫂說,“不過,我不懂大家爲什麼那麼著急啊,潔舲小姐睡醒了出去走走是常有的事呀!散散步就會回來!穿件漂亮服也是很平常的事呀,潔舲小姐穿什麼反正都漂亮!”
“寶鵑,”秦非說,“你查過的房間嗎?有沒有留條什麼的!”
“沒看到!”寶鵑說,“不過,不妨再查一遍!”
秦非奔進潔舲的房間,房間整整齊齊,連牀都鋪好了。他在枕頭底下、牀單下面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有。衝到書桌前,他看著書桌,乾乾淨淨的,拉開屜,筆墨、稿紙、小說大綱……也都整齊地放著……看不出毫凌。是的,可能只是大驚小怪,可能出去散散步,可能在下一分鐘就會走進家門……他想著,看到牧原一臉憔悴、焦灼、懊惱與悔恨,他反而不忍起來:
“別急,牧原,或者真的去你家了,或者不服氣想再找你談談清楚……”他咬咬牙,潔舲太傲了,這可能實在不很大。但,牧原已經整個臉都發起亮來。他拍著膝蓋說:
“對呀!怎麼那麼傻!”
他衝到電話機旁邊,立刻撥回家,才問了兩句,就頹然地掛斷了電話,
說:
“沒有。沒有去過!”
秦非徒勞地瞪著室的一件一,他的目停留在一本小說上,他曾和潔舲討論過的小說……芥川龍之介。打開來,他立刻看到潔舲用紅筆細心勾畫出來的幾句:
架空線依然散發出來銳利的火花。他環顧人生,沒有什麼所獲得的東西,唯有這紫的火花……唯有這淒厲的空中火花,就是拿生命換,他也想把它抓住!
秦非砰然一聲把書合攏,眼慘淡。是了,火花。所謂的火花。要以生命換的火花,那一剎那的!對而言,這一剎那的已經得到又失去了,以後的生命不會再了。這一瞬間,他想起了潔舲和他談過的所有的話:“生時麗似夏花,死時如秋葉”,“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他再從書架上取出三島由紀夫的全集,一本本翻過去,有一頁稿飄了下來,上面是潔舲的手抄稿,但是改了幾個字:
神被輕視,被侮蔑。
歡樂易逝去,喜悅變了質,
非我願,純潔何所覓?
易的心早已磨鈍,
而詩意的風采也將消失。
這首詩的後面,還另外寫了一首小詩:
當麗不再麗,
當詩意不再詩意,
當幸福已像火花般閃過,
當未來只剩下醜陋空虛,
那就只有——
安詳地沉沉睡去。
切莫爲生命的終去而嘆息,
更無須爲死亡而悲泣,
生命的無奈是深沉的悲劇,
讓一切靜止、靜止、靜止。
結束悲劇纔是永恆的麗!
潔舲寫於一九七六年春
秦非閉了閉眼睛,把紙條塞進牧原手中。他心裡已經雪亮雪亮,完全明白了。潔舲的預,一向強烈,一九七六年春,幾個月前的事了!早就寫好了這張紙條,早就給自己準備了退路!把紙條夾在三島的書中,是因爲和他談過三島對死亡的看法,一種淒涼悲壯的!如果有朝一日,面臨到今天的局面,逃不掉生命加諸於的各種“無奈”,而讓所有“重建”的麗都又化爲醜陋。會結束自己,會去追尋那“永恆的麗”!世界上只有一種“麗”是“永恆”的,那就是在“風采消失前”的“死亡”。秦非呆怔了幾秒鐘,什麼都不必懷疑了!潔舲連他會到三島由紀夫的全集中來找,都已經事先料到了!他回頭去看牧原,後者的臉上已毫無人,眼中充滿了極端的悔恨、絕、和恐懼!他也懂了!他終於也瞭解潔舲了!只是,恐怕他已經瞭解得太晚太晚了!
“寶鵑!”秦非沙啞地喊了出來,“去査所有旅社投宿名單,雖然是大海撈針、總比不撈好!張嫂,去報警!再有,醫院……醫院……”他抓住了寶鵑:“寶鵑,如果安心想死,會採取什麼方法?”
“靜……靜……”寶鵑的牙齒打著戰,“靜脈注!”
是的,靜脈注!早就學會了所有護士的專長!秦非放開寶鵑,衝到隔壁的配藥間去。好半晌,他出來了,臉如紙般刷白刷白。
“寶鵑,我們還剩多瓶生理食鹽水?”他問。
“記錄上不是有嗎?”
“是的,我查了記錄,了一瓶!”他瞪著寶鵑,“一瓶生理食鹽水,當然還有注針和橡皮管,另外,帶走了三克的P***!”
寶鵑的臉立即變得和秦非一樣慘白了。
“帶走了什麼?”牧原睜大眼睛,急切而焦灼,“那是什麼?毒藥嗎?”
“麻醉前用的引導劑!”秦非一下子就失去了全的力量,他跌坐在椅子裡,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方,臉上毫無表。他的聲音變得非常低沉,低沉得近乎平靜,平靜得近乎空,空得近乎麻木,“不必再慌,不必再找了!完了!不會活著回來了。那藥,只要用0.5克就足以讓人睡。把三克加在生理食鹽水中注,是連‘失誤’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假如直接注,這種藥的藥力太強,很可能注到一半就睡著了,因而會注不夠量而被獲救!假若用生理食鹽水,可以只用半瓶水,那麼,十幾分鍾之,就把一切都結束了。”他頓了頓,清晰地吐了出來,“死定了!我告訴你們,死定了!”
牧原雙一,就跌倒在地毯上。掙扎著,他坐了起來,頭在暈眩著,胃在翻騰著,心在絞痛著。他抓了一張椅子,手背上的青筋全凸了出來,他用盡全的力量,才吐出幾句話:
“或者,還沒有手!只要找到在什麼地方,總要……找一個地方手!”
“對!”寶鵑急促地喊,“或者還來得及,只要還沒手!查旅社名單!一定會去投宿某家旅社……”
“來不及了!”秦非的聲音仍然空,“全臺北有幾百家幾千家旅社,來不及了!而且,很可能不去旅社,而去個荒郊野外,風景優的地方……”
“船!”牧原忽然大,從地毯上跳起子,他發瘋般的狂喊狂:“船!那條船!我們漆白,租來拍照的那條船!我們它潔舲號!”
秦非的眼睛驀然閃亮了,這是發現失去三克P***之後,他第一次有了希和力量。他也直跳起來,手一把住牧原的胳膊,幾乎把他的骨骼都碎,他用震耳聾的聲音,大吼著說:
“在哪兒?船在哪兒?”
“青草湖!”
“先報警!”寶鵑喊,奔到電話機前面,先撥一一九專線,再撥青草湖管區警局。
然後,他們開了車,向青草湖飛馳而去。
他們沒有猜錯,潔舲確實租了那條全白的船,穿上最麗的、全白的服……一如展牧原給拍的那張名“潔舲”的照片……只是,沒有打傘。也帶了好多白的小花,只是,在白小花中,還有大把大把紫的花朵,租船的老闆以爲又要拍照,記得的道都是白,還問那紫花朵做什麼用的,笑著說了句:
“世界上沒有純白的東西,純白太乾淨。這是打破純白用的。”舉起那紫小花,著那船老闆說:“這種花……有沒有一點像豌豆花?”
船老闆笑著說“像”,事實上,他本弄不清楚,豌豆花是什麼樣子的。
就這樣,潔舲穿著一白,劃著一條白船,帶著許多白和紫的小花,還有一瓶生理食鹽水、三克的P***和靜脈注,上了這條通往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可能充滿麗、祥和、詩意、溫、仁慈,和的世界的小船。
船沒煙霧蒼茫中,船老闆還在想:
“多麼麗的孩!劃船的樣子像一張畫!”
他們在黃昏時分才找到這條船。
潔舲躺在船中,面容十分平靜,手裡捧著花束,靜悄悄的,就像是睡著了。靜脈中的針頭得很準確,橡皮膏也固定得很牢。把船槳豎起來,用繩子綁在槳槽上面,做了個臨時的架子,生理食鹽水再綁在船槳上面,繩子及工都是帶去的,安排得非常細心和周到。那瓶生理食鹽水和裡面的P***都早已注得涓滴不剩。
的睫垂著,角微向上卷,幾乎是在微笑。落日的芒染在臉上,使的面頰依然反著紅,脣依然紅潤,臉孔依然生。看起來好好,好寧靜好寧靜,好安詳好安詳。
的花束下,著一張紙,上面龍飛舞般、筆跡十分瀟灑地寫著:
我終於知道天堂的了,它既非純白,也不明,它是火焰般的紅。因爲天堂早就失火了,神仙們都忙著救火去了,至於人間那些庸庸碌碌的小人,它們實在管不著了。
這是潔舲最後的留言,以的筆來看,似乎只是在講一個笑話而已。就像脣邊的那朵微笑,彷彿溫地在嘲弄著什麼。無怨,無恨,也無牽掛。
展牧原一句話也不說,他注視著那小船,注視了好久好久。然後,他對著那小船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那兒,也不,像一尊石像。
秦非站著,傲然立,他仰起頭來,著天空。
那是黃昏時分,天空被落日燒紅了,火焰般的紅,一直蔓延到無邊無際。
——全書完——
一九八三年六月十四日凌晨初稿完於臺北可園
一九八三年八月廿八日深夜修正完於臺北可園
一九八三年十月四日夜再度修正於臺北可園
編者按:潔舲自殺所用的藥,作者曾寫出全名。經詢專業醫師,確能置人於死,爲安全計,徵得作者同意,刪除藥名,僅以“P***”代表。
(本章完)
億萬軍婚:首長,寵上癮
一場精心陰謀,18歲的安寧失去清白,聲名狼藉。四年後,竟被某小萌寶狠狠糾纏,讓她嫁給他首長老爸。傳聞京城權貴鬱景宸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偏偏四歲的兒子吵著要媽咪。某日,領著安寧走到老爸跟前。“老爸,這個..
8 165460爹地又來求婚啦
喬沫沫嫁給了一個植物人,安安份份的守著活寡,卻被神秘男人奪了清白,給老公戴了一頂綠帽子,喬沫沫內疚不己,某天醒來,老公翻身將她壓住,老公醒了怎麼辦?人前,他冷漠霸道,手腕鐵血,人后,卻是個寵妻狂人,喬沫沫藏起孕肚,提出離婚,卻不料,被男人強悍拽入懷。“帶著我的孩子,要去哪?”男人邪魅問他。“你的孩子?”喬沫沫睜圓雙眸。慕少撕掉偽裝的面具后,馬甲滿天飛,喬沫沫氣的扶墻吐血,這種老公,還能要嗎?
8 28075特工王妃,毒王的心尖寵
二十一世紀影子特工局的王牌特工墨瞳,在爆炸事故中喪生,意外穿越成將軍府庶出的四小姐,被親爹無視,被親娘出賣,還被同父異母的親哥拿來試毒……這悲慘人設最終由墨瞳接盤,偏生她是個記仇心狠的人,所有傷她害她之人,她都將百倍討回!偏偏有個不要命的風…
8 4922你是不是想賴賬
盛檸一直覺得偶像劇都很懸浮,她的人生跟這東西扯不上關系直到某天,擁有著偶像劇男主標準人設的霸道總裁找上了門該霸總的親弟不久前浪子回頭、陷入愛河,對她妹妹展開瘋狂追求,無論家人怎麼勸都沒用,人就鐵了心是要將“富家子弟x灰姑娘”的劇本進行到底沒…
8 4734山海寶寶五歲半
林小鳶被遺棄那夜,正好遇上饕餮、九尾狐、刑天、朱厭、諦聽、窮奇……等數位大佬小聚。現出真身的異獸將人類幼崽團團圍住,怪納悶的,怎麼還不哭?襁褓里的粉團子忽然綻出一笑,露出兩只軟乎乎的梨渦,圓大的黑瞳里映出異獸們的輪廓,一點兒都不可怕。燭龍老…
8 4213難哄
結婚當晚,姜予安就被新婚丈夫送出國。 三年後回國,又是被一紙離婚協議和一封斷絕書趕出家門。 人人都在等着看姜予安笑話,料定她無法忍受窮酸生活,肯定會回頭搖尾乞憐求着姜家收留,厚顏無恥繼續倒貼傅北行。 直到後來—— 有人看到傅總紅着眼可憐地攔在前妻面前:“安安,什麼時候回去復婚?”
8 79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