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好一段時間過去了，高凌風和小蟬間仍在膠著狀態，那小蟬嫺靜高雅，總帶給他一種無形的力，使他不敢進攻過猛，也使他“自慚形穢”。

這天，高凌風在苗圃裡，熱心地整著地，苗牀一排排地排列著，同學們都在埋頭工作。他用鋤頭弄鬆了泥土，邊那些大葉桉的種子，正一袋袋地放著，等待“播種”。高凌風專心地工作，心裡模糊地想著“十年樹木”的語，一棵樹從播種，到發芽，到長，要經過多麼多麼長久的時間，條、接枝、播種……又是多大的學問！“造林學”只是一門功課，但是真正造一座森林卻需要十年二十年以至於數百年的時間！想到這兒，他就覺得宇宙好神奇，生命好微妙，而那些種子的發芽生長，卻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覺。

他正想得出神，卻看到李思潔遠遠地跑來，對徐克偉招手，真親熱，片刻不見，就找到苗圃裡來了。他心中微有醋意，如果小蟬能這樣對他，他一定會樂得發瘋。小蟬，想著這名字，他心裡就又酸楚，又甜，又惆悵。那夏小蟬是一個公主，一個住在重重城堡中的公主，要接這公主，就得翻越那重重城堡！他嘆口氣，用手碎了泥土，撒在苗牀上。

“高凌風！”

忽然間，徐克偉站在他面前，氣極敗壞地喊著。他愕然地擡起頭來，著徐克偉。

“大事不好，高凌風！”徐克偉吁吁地說，“思潔特地來告訴我，夏小蟬說，父母要跟品學兼優訂婚！”

“什麼？”高凌風大。

“你還不趕快想辦法！”徐克偉說，“再拖下去，你這個‘大’就‘晚’不了啦！”

高凌風瞪著徐克偉，然後，倏然間，他甩掉了手裡的種子，也顧不了滿手的泥土，他轉就往校園跑去。徐克偉在他後直著脖子：

“你去哪兒？”

“去圖書館找夏小蟬！”

衝進了圖書館，小蟬果然坐在閱覽桌前看書。他直衝過去，旁若無人地大聲：

“夏小蟬，你不可以這樣做！你不能嫁他，不能跟他訂婚！”

小蟬驚惶地擡頭看他，四周的同學全被驚了，紛紛擡起頭來看他們。小蟬又又窘，抱起書本就往外面走，高凌風不顧一切地跟隨在後面，走往哪兒，他就跟往哪兒，不住口地說著：“你這樣不公平，就算是賽跑，他已經跑了半天我才起跑，好容易我快追上他，你又把百公尺改跑六十公尺，讓他先到終點，我不服氣！”

小蟬悄然地擡起睫，看了他一眼，就又埋著頭往前走。穿過草坪，前面有個小小的樹林。小蟬走了進去，高凌風也跟了進去，裡不停地吼著：

“小蟬，你別發瘋，這件事關乎你終的幸福。我知道，在你父母眼睛裡，那個品學兼優是個不折不扣的乘龍快婿！但是，你不能任何事都聽你父母的擺佈！你應該問問你自己，你到底不他！”

小蟬站定了，揚起睫來，用那對黑幽幽的“大眼睛”深深地凝視著高凌風，輕聲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不他？”

“不可能！”高凌風大，“像他那樣一個學電機的機人，你怎麼能和他談說？”

“他學了電機，就是機人？”小蟬問，“那麼，你學了森林，豈不了大木頭了？”

“他是機人，我卻不是大木頭！”高凌風激地嚷著說，“我音樂，唱歌，懂得什麼。他只懂功課，只會研究機……”

“你怎麼知道？”

“我冷眼旁觀過！”高

凌風的臉漲紅了，呼吸重重地鼓著他的腔，“小蟬，你別想瞞我，你和他之間，一點共鳴都沒有！我並不是要說他不好，我承認他好，他很好，他十全十，而我，我渾都是缺點，我不夠用功，不夠漂亮，不夠，但是，小蟬……”他深了一口氣，痛楚在他的眼底燃燒，“我用我全每一個細胞來你！我或者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但是，我是世界上最你的男孩子！”

小蟬定定地著他，大眼睛裡蒙上了淚霧，閃耀著華，的聲音低而清晰：

“你以前沒說過這種話。”

“沒說過！但是你懂得，是嗎？”他一把抓住了的手腕，“如果你不懂，你就是白癡！”

“好了，凌風，”小蟬凝視著他，“你說了這麼多，又吼又的，現在我倒要問問你，誰說我要訂婚了？”

高凌風一怔，頓時又驚又喜。

“難道……那是謠言？”

“不完全是謠言，爸爸和媽媽要我和他訂婚，因爲他馬上畢業了，但是……我並沒有答應呀！”

“啊！”高凌風狂喜地大，“小蟬！”

忘形地，他一把把擁進了懷裡，用手地抱住了。小蟬注視著他，眼裡閃著淚，高凌風深深地著這對“撼人心魂”的大眼睛，終於，他長嘆一聲，把脣在那翕的、輕的、楚楚人的脣上。

，是一種“驚心魄”的緒，高凌風從來沒有像這一陣這樣瘋狂，這樣沉迷，這樣喜悅，這樣狂歡過。他所有那些“孩子不過是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觀念全消失了！他想飛，想唱，想站在雲端，大聲唱出他的之歌。想告訴普天下的人，他在，而是如此震撼著他整個心靈的東西！

在家裡，高凌風的父親不能不染上兒子這份強烈的喜悅。兒子，是他的命，他很對高凌風深談什麼，但是，凌風自，母親就離家而去。父子二人，相依爲命。當了一輩子中學教員，對孩子的心理還不清楚嗎？他知道高凌風，他是那種反應特別敏銳而強烈的孩子。從小，他有五分快樂，他就要誇張十分，有五分悲哀，也要誇張十分。而當父親的，卻永遠在分著他的喜悅與悲哀。他們父子間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默契”是存在在兩人之間的。

整個寒假，高凌風都興致高昂而笑容滿面，他唱歌，彈吉他，訴說他對未來的憧憬。

“爸，我將來要當一個歌唱家！當我在臺上唱歌的時候，小蟬就坐在下面聽。我會對觀衆說，我要唱一支歌，這支歌是爲我心的太太而作的。”於是，他躺在牀上大聲地唱著，“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和姓，我不能不看見，你的大眼睛……”

他的興與喜悅，像是無止境的。爲父親，只能默默分沾他的喜悅，卻不好打破他過分妙的夢想。夏小蟬！那個名門閨秀，是否知道他們父子二人所過的生活是何等清苦，何等簡陋？

寒假結束的時候，小蟬第一次來到高家，見了高凌風的父親。坐在那簡陋的小屋裡，好奇地東張西，高凌風和父親卻弄了個手忙腳。那父親著小蟬，他一向知道兒子的眼高，卻也沒料到小蟬是這樣雅緻、這樣的孩，像春天枝頭上的第一片新綠。事先，高凌風已經對父親千叮嚀，萬囑咐地說過：

“爸，你可別擺長輩架子，可別嚇唬住人家。又又害，在家裡是被當公主一樣侍候大的！”

“我懂我懂！”父親慌忙說，“在家是公主，到我們家也是公主，我會很小心，很得，不能讓你沒面子，是吧

？”

現在，面對著這個滴滴，答答，秧秧的“小公主”，那父親竟然比這“公主”還張！可別給人家壞印象，可別砸了凌風的臺！小心翼翼地，那父親問：

“小……小……小蟬，我你小蟬，你不會介意吧？”

“高伯伯，你當然我小蟬啦！”小蟬微笑著說。

“好，好！”父親一樂，就有點忘形，“小蟬，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天天聽凌風談你，小蟬穿白服，小蟬吃牛乾，小蟬笑，小蟬哭，小蟬有個什麼什麼品學兼優……”

“爸爸！”高凌風皺著眉。

“哦，哦！”父親醒悟過來，轉頭悄聲問高凌風，“我說錯話了，是不是？”

“別提那個品學兼優！”

“是的，是的，我看，我還是去廚房吧！”

“我去！”高凌風說。

“我去！你陪小蟬！”

沒有主婦的家庭，爺兒兩個總是自己做飯吃。小蟬驚奇地著他們，從沒見過兩個男人組的家庭，從不知道男人也會燒飯！但是，當在高家吃過一餐飯後，一生也忘不了那天的菜單：蒸蛋、炒蛋、鹹蛋、皮蛋、荷包蛋、滷蛋……簡直跟蛋幹上了！高凌風在耳邊悄悄說：

“我們父子兩個只會弄蛋！你可別罵我們是大笨蛋啊！”

小蟬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高凌風也笑，那父親看到這一對喜悅的年輕人，就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一時間，陋屋裡也充滿了歡笑，充滿了春天的氣息。只是，那父親卻不能不暗暗地擔上一層心事，這“小公主”如此雅緻高貴，他那個散漫不羈的兒子，真能長期擁有這份幸福嗎？

高凌風卻沒有那麼多心事！整天，他和小蟬歡笑，跳躍在裡，盡著青春和。他們曾並躺在草地上看藍天白雲，他告訴他的夢想，他的希，他的未來，他的“偉大的遠景”！

“像安迪·威廉姆斯、湯姆·瓊斯、法蘭克·辛那屈、普雷斯利……我崇拜他們，我羨慕他們！知道嗎？小蟬，我要當一個歌唱家！一個大演員！我有歌唱和演戲的天才，你信嗎？小蟬，歌唱和戲劇是一種藝，一種偉大的藝！你看看我，我像個藝家嗎？”

小蟬被他的豪所染，著他，只是笑容可掬。但是，這“藝家”終於要面臨考驗了。一天，小蟬告訴他：

“你知道嗎？何懷祖仍然在追求我？”

“不提他行不行？”高凌風蹙眉頭。

“凌風，”小蟬擔心地低下頭去，“你不知道，我和懷祖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家裡以爲我們的事已定局，現在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媽媽和爸爸很不開心。但是，他們不是那種要干涉兒婚姻的父母，他們只對我說：‘把你的藝家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所以，凌風，你必須去見我的父母，這對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高凌風用手直腦袋。

“你幹嗎？”小蟬問。

“我在想，”高凌風吞吞吐吐地說，“釘子的時刻終於來了！”

“別那樣泄氣，我爸爸媽媽又不是老虎！”

“我不怕老虎，我只怕你父母不能慧眼識英雄！”

“你是英雄嗎？”小蟬笑彎了腰，“別不害臊了，我看你倒有點像個狗熊呢！”

“好！你罵人，我當狗熊，你只好當狗熊夫人，你又有什麼彩？”

“胡說八道！”小蟬紅了臉，笑著說，“管你是英雄也好，是狗熊也好，下星期天，去我家見我父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