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個月過去了。

高凌風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從房間的這一頭走向那一頭，數著自己的腳步，數著窗外的雨聲，數著求職失敗的次數。三個月來，他去過每一家夜總會，見過許許多多的經理，但是，竟找不到一個工作！

“凌風！”父親心痛地著他，“你心裡有什麼煩惱，你就說出來吧！”

高凌風在牀沿上坐下，用手抱住了頭。

“我知道你心裡的苦悶，知道你不開心，或者，是我不好，當初你要學音樂，我不該要你學森林！”

高凌風悶聲不響。

“凌風，”父親憂傷地說，“怎樣你才能快樂起來？”

高凌風擡起頭來，著兩鬢斑白的父親，頓時間百集。他搖搖頭，說：

“別說了！爸，我幫你改考卷去！”

父親攔住了他。

“不！凌風！去夜總會找個唱歌的工作，去唱去！”

高凌風睜大眼睛著父親。

“你有天才，凌風，你唱得出來！”父親熱烈地說。

“可是，爸爸！”高凌風慢吞吞地，“我已經試過好幾家夜總會了。”

“怎樣？”

“沒有人願意用一個無名小卒！”

“所有名的歌星，在未名前都是無名小卒！”

高凌風怔了，著父親，他在老父眼中看出過多的東西；鼓勵，關懷，慈與信任！他毅然地一甩頭，轉就往屋外走。

“對！爸爸，我再去闖去！”

跑上了大街，走到霓虹燈閃爍的臺北街頭，他不知道別的歌星是怎樣“闖”出來的！夜總會的門口，掛著駐唱歌星的照片，一張又一張，這些歌星怎樣名的？也和他一樣遂自薦地去敲每個經理的門嗎？

終於，他走進了“寒星”夜總會的大門，見著了那“神氣活現”的李經理，站在那經理面前，他像個展覽品般被那經理從上到下地打量著。

“你不夠帥！”

“我知道！”

“服太土！”

“我去做！”

“頭髮太短！”

“我留長！”

“你免費唱？”

“不要錢！”

李經理考慮片刻，終於像給了他莫大恩惠一般，點點頭說：

“好吧！就讓你免費試唱一個月！先說清楚，這一個月沒有任何待遇！唱得好，以後再說！”

沒有任何待遇！但是，總算站上了臺！第一次拿著麥克風演唱，他不知道自己是憂是喜！臺下賓客滿堂，笑鬧之聲不絕於耳，他握了麥克風，帶著三分憂鬱，七分真，他開始唱一支歌，歌名“一個小故事”：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故事，

這故事說的是我自己，

多年以前我和一個孩相遇，

不見得有多麼麗！

只因爲對我靜靜地凝視，

我從此就失落了自己。

我們曾做過許多遊戲，

也曾在月下低言細語，

至於那些人們的山盟海誓，

我們也曾發過幾千幾萬次。

有一天忽然離我遠去

，帶走了留下苦雨。

自從去了我只有細數相思，

日子就像流水般消逝。

等待中分不清多朝與夕，

然後寄來一張照片！

披著白紗戴著戒指，

往日的夢幻都已消失！

烏雲暴雨我怎能再有笑意？

我只能告訴你這一個故事！

他唱著，唱著，唱著。不止用他的聲音唱，而且，用他的唱。眼淚和著哀愁咽向肚裡，聲音帶著悲怨散向四方。依稀彷彿，他又看到小蟬，小蟬的“大眼睛”，小蟬的笑，小蟬的，小蟬坐在圖書館裡……他唱著，一句“披著白紗戴著戒指”是從心深和淚而出，他的心撕裂般痛楚。唱完了，他低頭鞠躬，大廳裡笑鬧依然，有幾個人“聽”到了他的歌聲？

忽然，幾聲清脆的掌聲傳進了他的耳鼓，難得的還有掌聲！他不由自主地對那掌聲傳來之看去。立刻，他接到一對溫的、的眸子，他微微頷首致意，那的對他鼓勵地笑笑。他注意到，不是一個人來的，邊還有一個男伴。他退了下去，到後臺的時候，他才覺得那的相當面，下意識地，他再對看了一眼，清秀的面龐，尖尖的下，華麗的服飾，雍容的氣度……可能是個演員，可能是個明星。他走進後臺，不管是誰，是全場唯一給了他掌聲的人！

就這樣，他總算開始了他的歌唱生涯，雖然是沒有待遇的！站在臺上，他每晚唱著。“一個小故事”，誰知道這“一個小故事”裡有多眼淚！“大眼睛”，誰知道那“大眼睛”已遠在天邊。他唱著，唱著，唱著……於是，他發現，那唯一鼓掌的幾乎每晚都來，坐在固定的角落，常常燃起一支菸，容地傾聽著他唱“一個小故事”。難道，也有“小故事”嗎？也瞭解什麼“失”嗎？但是，的男友幾乎每晚都伴著，細心地照顧著。不！像那樣的人天生是男人的寵，決不知道什麼“失”。

然後，有一晚，當他唱歌時，他發現是一個人來的了。接連幾天，都一個人坐在那兒。的男友呢？他並不十分關懷，因爲，臉上上，都沒有“失”的痕跡，依然雍容華貴，依然落落大方。燃著一支菸，只是傾聽……菸的人，在高凌風心中，是另一種階層。屬於酒席，屬於珠寶，屬於高樓大廈！

在後臺，他無意地聽到侍者的兩句對白：

“那個孟雅蘋一定和魏佑羣鬧翻了！”

“你怎麼知道？”

“這幾夜，魏佑羣都沒有陪來！”

“或者，是魏太太打翻了醋罈子！”

他若有所悟，魏佑羣和孟雅蘋，這兩個名字常連在一起，被別的歌星所提起。那孟雅蘋，似乎是時裝界的寵兒，他忽然恍然大悟，爲什麼那麼面了，他在電視上看過！是個著

名的時裝模特兒！那魏佑羣是紡織界的大亨，換言之，是的僱用者。

孟雅蘋和他有什麼關係呢？孟雅蘋的世界離他太遙遠。只是，孟雅蘋給了他太多的掌聲。唯一的，肯給他掌聲的人！

這晚，他登臺以前，李經理住了他。

“你能不能態度瀟灑一點兒？”

“什麼意思？”

“觀衆批評你怪氣！”

“我長的就是這副德行！”他沒好氣地說。

“客人花錢是來找樂子，不是來聽你失的牢！”

“失？”高凌風頓時漲紅了臉，惱怒地吼著，“你怎麼知道我失？”

“好好好！”李經理不耐地說，“隨你怎麼唱吧！”

衝到臺前，高凌風仍然怒火填膺，真倒了十八輩子楣！免費唱歌還要這麼多挑剔！失，是的，你高凌風是失了！你的夏小蟬早就飛了！失，是的，失兩個字寫在你的臉上，在你的肩上，掛在你的前……全世界都知道你高凌風失了。

拿著麥克風，他又開始唱《一個小故事》。失就失吧！他只想唱這一支歌：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故事，

這故事說的是我自己。

多年以前我和一個孩相遇，

不見得有多麼麗……

底下有一桌客人喝醉了，在那兒大聲地呼喝著，著，鬧著，站起來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來……高凌風忍耐著，繼續往下唱：

只因爲對我靜靜地凝視，

從此我就失落了自己……

那醉酒的客人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嚷：

“這個歌已經聽了八百遍了！”

“來來！不聽歌，喝酒！喝酒！”另一個醉醺醺的客人拉著頭一個。

高凌風努力制著自己，繼續唱著，但是，那桌客人實在喧鬧得太厲害，高凌風停了下來，樂隊也慢慢地停了。客人們發現況有異，都鼓譟起來。高凌風怒視著那桌客人，那醉漢卻對著高凌風：

“怎麼？不會唱了？”

“不會唱，我來唱！”另一個醉漢笑嘻嘻地說，歪歪倒倒地衝上前來，把他一把推開，搶了麥克風就大唱，“我又來到我的尋夢園，往日的景又復現……”

全場都譁然了，好的好，笑鬧的笑鬧，吹口哨的大吹口哨。高凌風著這一切，頓時間，滿腔積的怒火都從他腔迸裂出來，他撲過去，一把就抓住那醉漢的服，出拳頭，他重重地對他揮去，裡大罵著：

“他媽的，老子免費唱歌，還你們的氣！”

那醉漢的子直飛了出去，桌子翻了，碗筷撒了一地。滿場都了起來，客人們尖著，紛紛奪門而逃。高凌風還想撲過去，卻被那醉漢的朋友們抱住了，在他還來不及思想以前，已經有一拳對著他的面孔揍來，接著，他的肚子上，口上，更多拳頭紛紛而下。他倒了下去，頭撞在桌腳上，他最後的意識，是聽到一個張的呼喚聲：

“不要！請你們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