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草》蜃樓
蜃樓
1
午後下了一陣急雨,正像海邊所常有的暴雨一樣,匆遽、雜而急驟。但,幾分鐘之後,雨停了,熾烈的太重新穿過了雲層,照在海面和沙灘上,一切又恢復了寧靜,和沒下雨以前似乎沒有什麼分別,只在遠遠的海天相接的地方,彎彎地掛著一個半圓形的彩虹。
翠姑站在井邊,手裡握著水桶和繩索,對天邊那五繽紛的彩虹看了幾秒鐘。“虹”,思索著那個字是怎麼寫好,但是卻記不起來了。對自己搖搖頭,把水桶拋進井裡,用力地拉起滿滿的一桶水來,然後一隻手提著水桶,另一隻手拉著子,向家裡走去。地上的沙子還是溼的,太曬在上面熱熱的,赤腳走在上面非常地不舒服。
穿過了那間在夏天用來作冰室的大廳,一直把水提進了廚房裡,在竈前面燒火的母親慈地看了一眼:
“累了吧,把水倒在缸裡去歇一下吧!還有好久才吃飯呢。”
翠姑走到屋子外面,用來作冰室的大廳空空的,椅子和桌子都疊在一起,上面厚厚地積了一層灰塵。現在還不到冰店開張的季節,等到六月裡,臺北的一些學校裡放了暑假,這兒又要熱鬧了起來。海濱浴場會滿了人:男的、的、老的、的,穿著花花綠綠的游泳,帶著帳篷在海灘上過夜。那時候,他們冰店裡也會熱鬧了起來,滿了年輕的學生和城裡來的們。六月,翠姑默默地計算著日子,到那時候,住在那邊別墅裡的沈爺也該回來了吧。
翠姑沿著門口寬寬的街道向前進,其實,這本不算是街道,路上全是黃的沙子,只因爲兩邊有著幾家店鋪,所以這也就算是“街”了。在幾年前,這兒還是一片荒涼的不之地,只因爲後來有投機的商人在這兒闢了一個海濱浴場,所以頓時熱鬧了許多。水果店、冰店、吃食店,都陸陸續續地建造了起來。翠姑的父親李阿三也拿著從大陸帶出來還剩下的一點積蓄,開了這家冰店,勉強地維持著一家三口的生活。翠姑穿過了那幾家店鋪,向海邊上走去,只有在海灘上,才能看到那建築在高地上的白房子,那俯瞰著整個海面的別墅。
翠姑走向海邊,海水有節拍地涌向沙灘,又有節拍地退了回去。翠姑站在水中,讓那些白的泡沫淹過的腳背,那微溫的海水帶給一陣舒適的快。仰起頭,著那沐浴在中的白樓房,那白的建築高高地站在那兒,帶著幾分倨傲的神態。
翠姑低下了頭,風吹起了的子和頭髮,用一隻手拉住子,用腳趾在沙灘上劃出“廬”兩個字。這兩個字的筆劃都這麼複雜,翠姑不知道自己寫錯了沒有。但,猜想是不會錯的,因爲曾經好幾次看過那刻在水泥大門上的金字。又擡頭看了看那所別墅,在沙子上緩緩地再寫下三個字“沈其昌”,字跡歪歪倒倒的,不大好看,翠姑正想用腳抹掉它,一陣海浪涌了上來,把那些字跡都帶走了。
太逐漸地偏向了西方,幾抹彩霞從海的那一面升到了空中,海水都被染淡淡的紅了。翠姑向岸上走去,在一棵大樹底下坐了下來。隨手撿了一枯枝,在沙上劃著,劃來劃去,總是“沈其昌”三個字。半天之後,擡頭看看天,用手枕著頭靠在樹上,微笑著低低地說:
“六月底,他就會回來了,去年,他不是也六月底回來的嗎?”
瞇著眼睛,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漂亮而英俊的青年。
2
第一次見到沈其昌正是去年六月底,天氣燠熱得像一個大火爐。
翠姑在桌子之間來往穿梭著,汗水溼了那件花麻紗的衫。忙碌地遞著碟子杯子,檸檬水、橘子、刨冰、西瓜……雖然自己得要命,卻沒有時間喝一點東西。小冰店裡滿了人,充滿了喧囂和笑鬧的聲音。
“喂!四杯橘子。”
翠站正在轉著刨冰的機,一個男的、和的聲調在耳邊響著。擡起頭,四個青年正進了冰店,剛纔對說話的青年個子高高的,皮很白,一對黑眼珠亮得出奇。翠姑像電似的微微呆了一陣,這人的臉龐好悉,似乎在那兒見過。
拿著四杯橘子的托盤,走到那四個青年的桌子前面,把橘子一杯杯地放在他們面前,這時,看到其中一個推了推那起先向說話的青年說:
“喂,沈其昌,這兒居然會有這樣出的姑娘,想來你假期中不會寂寞了!”
翠姑並不太懂這幾句話,但看到他們四個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看,就知道他們是在說自己了。不微微地紅了臉,拿起托盤正想走開,另一個青年笑著拉住說:
“喂,你什麼名字?和我們一起喝一杯吧?我們付錢!”
翠姑迷而又驚訝地著他們,從沒有應付過這種局面,有點兒不知所措了。這時,那被他們作沈其昌的青年卻微笑地對那拉的人說:
“別胡鬧,小朱!人家的樣子蠻正經的,別爲難!”
小朱鬆了手,翠姑急急地拿著托盤走回櫃檯來,臉上熱熱的,心一直在跳。地斜過眼睛去看他們,卻正好看到沈其昌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握著杯子,裡銜著吸管,眼溫地著。
他們很快地就喝完了杯裡的橘子,高聲地鬧著要去比賽游泳,只有沈其昌一直文靜地微笑著。翠姑猜想他一定不大會游泳,因爲他的皮那麼白,像個孩子似的,絕不是常在太底下曬的人所能有的。像劉阿婆家的榮生,就黑得像鍋底子一樣。翠姑正在想著,他們已經喧鬧著跑來付賬,錢是沈其昌付的,翠姑在忙中竟多找了一塊錢給他。沈其昌微笑地還給一塊錢,溫地說:
“你算錯了,小姐。”
翠姑目送他們走開,“小姐”的稱呼,使好半天都覺得暈陶陶的。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冰店裡的生意比較清談了些,翠姑就習慣地到海灘上來走走。通常來游泳的遊客,多半是一清早從臺北或別的地方坐火車來,黃昏的時候就回去了。但也有一些人帶著帳篷來營。翠姑最喜歡看那些人穿著鮮豔的游泳,在水裡盪來盪去的樣子,羨慕他們的安適愉快。在,雖然守著海邊,卻很游泳。只有一件黑的游泳,還是母親好多年以前給的,而現在,由於的型有了大大的改變,那件游泳是早已不能穿的了。站在海灘上,羨慕地著幾個在水中尖的拍著水,和們的男朋友們笑鬧著。
有點失意地沿著水走,低垂著頭,數著自己的步子。猛然,停住了腳步,睜大了眼睛,差一點走到一個男人的上!那男人正仰臥在沙灘上面,閉著眼睛,顯然
在著那黃昏時和煦的日。當發現這人就是昨天在冰店裡給解圍的沈其昌時,不住“啊”地驚呼了一聲。沈其昌也吃驚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翠姑,就從地上坐了起來,微笑地說:
“也來游泳嗎?”
翠姑地搖了搖頭,著面前這英俊的青年。大概由於太曬了的關係,他今天不像昨天那樣白,皮紅紅的,赤的上有著亮晶晶的水珠。
“店裡不忙了嗎?”沈其昌繼續問,聲調非常溫和。
“現在不忙了,中午最忙。”翠姑克服了自己的,輕輕地回答,又疑地著他問,“你晚上睡在那邊帳篷裡的嗎?”
“不!”沈其昌搖搖頭,指著高的那座白的樓房,“我家在那邊,我在臺北讀書,暑假裡回來!”
“喔!”翠姑恍然地說,“你是沈爺!怪不得我覺得臉很,你們搬來那天我也看到過你的!”
“算了!什麼沈爺,我沈其昌,其他的其,昌隆的昌,”說著,他用手指在沙上寫下了沈其昌三個字,又笑著問,“你呢?”
“李翠姑。”翠姑說著,臉又紅了,因爲本不認得沙上那三個字,死死地盯著沙上的字,想記住它的筆劃。
“你沒有念過書嗎?”沈其昌問,聲音裡帶著點憐惜。
“沒有。”搖了搖頭,臉更紅了。
“沒關係,以後我教你,”沈其昌輕鬆地說,從地上站了起來,了海水,忽然說,“一起去游泳怎麼樣?”
“好……不過……”翠姑囁嚅著,不能說沒有游泳。
“沒有游泳嗎?走,先去租一件來用,明年暑假我從臺北帶一件來送你!”沈其昌說,有點憐憫地著。
翠姑從更室裡走了出來,那件大紅的游泳地裹著那健康的、滿的。有點不好意思地了沈其昌,地垂下了眼睛。沈其昌了一眼,眼睛裡充滿了讚和詫異,然後說:
“走!讓我們游泳去!”當他們並肩走進水裡的時候,他又輕輕地加了一句,“翠姑,你很!”
那晚,翠姑一夜都沒有睡著。這是有生十七年間的第一次。
沈其昌在家中足足待了三個月,這三個月中,翠姑幾乎天天和沈其昌在一起,發狂般地依著他。雖然,他和在一起的時候,連握的手都沒有握過。但,翠姑覺得他的一言一語,一個笑容,一聲嘆息,都和那麼親切。並不瞭解他,但卻極單純,而極熱烈地上了他。
翠姑認爲沈其昌的知識和學問是無邊的,知道他在臺大讀外文系,至於什麼是“外文”卻茫然不知。一次,鼓起勇氣來問他,他卻憐憫地對笑笑,搖著頭說:
“你這個可憐的小東西!”
沈其昌平日說的許多話,都是翠姑理解能力以外的,但依然喜歡聽他說。他會告訴一些小故事,這些故事都是從來沒有聽過的,什麼英國的詩人啦,國的作家啦,有時他還會誦一些所聽不懂的詩句,當惶而敬佩地著他背誦時,他就會啞然失笑地說:
“啊,你是不懂這些的。走!我們游泳去!”
他真的開始教寫字,但是教得毫無系統,他想起什麼字就教什麼字。例如一天雨後,他向解釋“虹”的因,就教寫“虹”字。一天他告訴他住的白屋“廬”,就教寫“廬”兩個字。翠姑竭力想學會一切他教的東西,常常深夜不睡覺地在紙上練習著那些字。
一天午後,翠姑和沈其昌一起坐在沙灘上,海面有許多人在載沉載浮地遊著泳。一個瘦瘦的男人在教一個胖人游泳,那胖人拼命用手抓著那男人,裡發出尖銳的怪聲。翠姑笑著看了一會兒,把眼調到天上,天空是明朗的蔚藍,幾朵白雲在遊移著。
“雲是會變的,是不是?”翠姑說,“以前我常常坐在那邊大樹底下,看著雲變,有的時候變一隻狗,有時變一隻貓,還有時會變一座房子,或一個城。”
“嗯,雲是會變的,”沈其昌很有趣味地著,“你看著雲的時候想些什麼呢?”
“啊,想許許多多的東西,都是……都是不會發生的。有時我想我會變一個公主,住在那個像城市一樣的雲裡面。”翠姑紅著臉說。
“哦,是的,每人都有幻想,一些海市蜃樓的幻想。”沈其昌低低地說,這幾句話是對他自己說的。
“海什麼?”翠姑問,“海市蜃樓”四個字中,只聽懂了一個海字。
於是,沈其昌向解釋什麼“海市蜃樓”,同時把這四個字寫在沙灘上教。翠姑睜大了眼睛,半天都弄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海市蜃樓。最後,沈其昌不耐地站起說:
“哎,你這個笨蛋,你一輩子也不會懂什麼是海市蜃樓的,還是快點回去幫你媽賣冰吧!”
那天晚上,翠姑爲這幾句話飲泣了大半夜,是笨蛋!什麼都不懂!不知道蜃樓是什麼!於是,明白,在和那“廬”的小主人之間,有著那麼大的一段距離,這段距離是永遠不可能短的。
翠姑的傷心一直延長了好幾天,因爲,第二天發現沈其昌已經到臺北去了,他寒假要留在臺北。於是,又要等待漫長的一年,才能重新見到那廬的小主人。
3
海邊的夜似乎來得特別早,太落山沒有多久,那些絢爛的晚霞也轉變了,連那白的浪花好像也變灰了。翠姑用手抱住膝,仍然靠在那棵大樹上。風大了,海浪喧囂著奔向岸上,又怒吼著退回去。翠姑低聲唱起沈其昌常常哼著的一個歌曲:
月昏昏,濤頭滾滾,恍聞萬馬,齊奔騰。
澎湃怒吼,震撼山林,後涌前推,到海濱。
翠姑並不瞭解那歌詞,但沈其昌給解釋過,知道這是描寫夜晚的大海的。所以,每到夜晚,就會不由自主地低唱起這個歌來。
“翠姑!翠姑!”
母親的呼喚聲劃破長空傳了過來,翠姑驚跳了起來,一面高聲答應著,一面向家裡跑去。才走到浴場出口,就看到母親皺著眉頭站在那兒,不高興地說:
“你每天下午跑到海邊做什麼呀?吃晚飯了都不回來!快回去,榮生來了,又給你帶了塊花布來!”
“誰稀罕他的花布,乾脆他帶回去算啦!”翠姑噘著說,一臉的不高興。“你別鬼迷了心吧,榮生那孩子可不錯呀!實心實眼的,我們這樣人家,能和他們攀了親……”
“算了吧,鬼才看得上他呢!鍋灰似的……”翠姑詛咒似的說,臉漲得通紅。
才走進了大門,翠
姑就看到榮生站在那冰室的大廳裡,傻頭傻腦地衝著笑,咧著一張大,出白白的牙齒,皮黑得發亮,和他那土裡土氣的黑褂兒似乎差不多,胖胖的臉上堆滿了笑,看起來不知怎麼就是那麼不順眼。
“喂,翠姑,昨天我跟爹到臺北給人家鋪草皮,順便幫你買了塊料子,你看看可喜歡。”
“哼!”翠姑打鼻子哼了一聲,瞪瞪眼睛沒說話。
“還有,上回你說喜歡那種大朵兒的白玫瑰花,我給你摘了一大把來了,都放在你屋裡花瓶裡養著呢!”
翠姑看了他一眼,仍然沒說話。其實,榮生倒真是個沒心眼的好人,他父親和翠姑家裡是同鄉,以前兩家也是結伴兒到臺灣來的,所以翠姑和榮生始終是青梅竹馬的小伴,兩家的父母也都有心促這件事。榮生的父親現在有一個小小的花圃,靠賣花兒草兒過日子,倒也混得不錯。榮生很肯苦幹,每天天一亮就施鋤草,花草都比別家的。他對翠姑是死心塌地地著,兩家雖然隔了足足八里路,他一有工夫仍然徒步到李家來看翠姑。翠姑起先也很喜歡他,只是,自從去年暑假之後,翠姑卻再也看不上他那張黑黑的臉龐和那傻氣的態度。
看到翠姑一直不說話,榮生有點不知所措地了腦袋,小心翼翼地對翠姑看了兩眼說:
“你不去看看那塊料子嗎?我不知道要買多,布店老闆說,四碼布足夠了,我就買了四碼半。你上次說喜歡黃,所以我買了件黃花兒的,你不看看嗎?”
“先吃飯吧,吃了飯再看好啦!”翠姑的媽嚷著說。
在飯桌上,翠姑依然像在賭氣似的不說話,榮生那副茫然失措的樣子使尤其不高興。但,一想起他徒步八里路來看,等會兒還要徒步八里路回去,就看在小時一塊兒踢毽子的份兒上,也不該不理人呀!想到這兒,不把板著的臉兒,放和了一點兒,著他說:
“你媽好麼?”
“好,好,好。”榮生一迭連聲地說,看到翠姑開了口,如獲至寶般地笑著,一面拼命用手著腦袋。翠姑著他那副傻頭傻腦的樣子,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榮生看到笑了,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了。
晚上,當榮生走了之後,翠姑的媽在燈下著服,一面著翠姑說:
“不是我說,榮生還真是個好孩子,心眼好,肯努力,我們還求什麼呢!哪一種的人配哪一種的人,像我們這樣的人和榮生他們攀親是最好的了。假如你嫁到有錢人家裡去,那纔有得是氣要呢!唉,翠姑,你可別糊塗呀!”
翠姑垂著眼簾,靠著桌子站著。桌子上那瓶白玫瑰,在燈下顯得朦朦朧朧的。摘了一朵下來,湊到鼻尖上去聞著,一香氣直衝到鼻子裡去。瞇起眼睛,又想起那白皙的、清秀的、漂亮的青年來。
4
盼中的六月終於來了,跟著它一起來的是燠熱、忙碌和喧囂的人羣。翠站靠著櫃檯站著,那長長頭髮扎著兩條辮子垂在前。眼睛茫然地著門口的黃沙大路。按的計算,沈其昌早就該回來了,可是還沒有見到他。不能不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因爲他很可能在任何一分鐘裡出現。
“喂!拿七雪糕!”
這是一羣學生,有男有。翠姑把雪糕遞給了他們,著他們嘻嘻哈哈地向海灘走去。有點失落地嘆了口氣,在板凳上坐了下來。午後的使人昏昏睡。
“喂!翠姑,給我們兩瓶汽水!”
忽然,一個悉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驚覺地張大了眼睛,不錯,正是沈其昌!盼了一年的沈其昌!他依然那麼漂亮,聲音還是那麼溫,他正微笑地看著,那是所悉的微笑。
“翠姑,你好嗎?我們要兩瓶汽水!”
翠姑像做夢似的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把眼調向他邊站著的人。立即,呆住了!的目接到一個容煥發的,那有一對明亮的眼睛,長長的眼睫,搽著口紅的小巧的。那是一張非常非常麗的臉龐。翠姑了一口冷氣,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沈其昌已經拉著那的手,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那微傾著子,臉上帶著一個甜的笑容,在低低地對沈其昌說著什麼。沈其昌也在專心地傾聽著,臉上有一種專注的表,好像除了那之外,世界上已經沒有其他的東西一樣。
好久之後,翠姑才能使自己稍稍鎮定下來。拿了汽水和杯子,走到沈其昌的桌子前面,抖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當轉走開的時候,聽到了一段對白:
“你認識?”那問。
“嗯,去年暑假還和一起玩過呢,怪可惜的,是一塊未經雕琢過的璞玉。”
“長得倒很不錯,你喜歡嗎?”問,聲音裡帶點嘲弄和揶揄的味道。
“我喜歡雕琢過的玉,”沈其昌說,深深地著眼前的,“像你!”
的臉紅了,頭低垂了下去。翠姑可以看見腦後束一個馬尾的濃髮。
翠姑走回到櫃檯後面,眼睛空地著天上的浮雲。又想起去年那個下午,因爲不瞭解“蜃樓”是什麼,他罵是個笨蛋!是的,是個笨蛋,什麼都不懂!又了那束著馬尾的麗的頭。,那可的,應該是聰明的,該會懂得什麼是海市,什麼是蜃樓吧!
晚上,翠姑習慣地徘徊在海邊,仰著那高高在上的白樓房。那座白的建築倨傲地站著,是那麼的崇高,那麼的可而不可即。翠姑嘆息了一聲,讓海風高高地起的子,深深呼吸著那涼爽的空氣,沿著沙灘漫無目的地走著。
走到一塊巖石前面,停住了步子,側耳傾聽著。在巖石後面,聽到有人在談話,那是一男一的聲音,翠姑能確定那聲音是屬於誰的。聽到了幾句話的片段,那些句子都是所不能瞭解的,猜想他們正在談著一些類似“海市蜃樓”的話,或者,是英國的詩,中國的詞……
把前額靠在巖石上,心中靜止得像清晨的海面,沒有一點兒波浪。
“翠姑!翠姑!”
忽然,聽到了一陣呼喚,這是一個男的、魯莽的、有力的聲。站直了子,靜靜地站了幾秒鐘,然後大步地向前跑去,跑到浴場的出口,看到一個壯的、結實的男人的子筆直地站在那兒,對嚷著說:
“你看,翠姑!我又給你帶了一把白玫瑰來!”
回頭對海面,海面是一片黑暗,什麼東西都看不見。甩了一甩頭,把所有的“海市”“蜃樓”都甩在腦後,毅然地向前面那個男人奔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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