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草 第16章

幸運草

1

他們一共是八個人,五個男人,三個人。

詩蘋默默地坐在嘉的旁邊,著那五個男人彼此忙碌地在幫對方繫背上的行囊,一面大聲地、嘈雜地互相取笑著。克文,的丈夫正卷著袖子,曲著胳膊在顯示手臂上的給那夏氏三兄弟看,同時高聲地嚷著:

“你們別看我都四十了,可比你們這些年輕的小老弟強得多呢!尤其你們這三隻猴子,把袖子捲起來讓我看看,可有這樣凸起來的沒有?”

克文那略嫌矮胖的子,又揹著那麼大的一個行囊,看起來有點兒稽相。夏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一面繫著腰帶,一面輕蔑地看了克文一眼,撇撇說:

“你哪裡有什麼?不過有點油罷啦!”

“得了,”站在一棵松樹邊的江浩回頭來笑著說,“老趙還有點油,你們三兄弟就只有幾骨頭!”

“什麼話!”三兄弟譁然地了起來。江浩、克文、嘉,以及嘉那個同學燕珍都大笑了起來。連詩蘋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這些人雖然都是克文的朋友,但對詩蘋而言卻全是陌生的,因此也顯得特別地沉默。本來,這次爬大雪山的計劃並沒有包括詩蘋,可是,克文臨時卻極力勸詩蘋參加,詩蘋也破例地參加了,主要因爲實在厭倦了家裡那份寧靜得出奇的生活。

剛剛在這天清晨,才認識了這小爬山團中的每一個人,在火車站,首先看到江浩和他的未婚妻李嘉,江浩是個材略高的漂亮的青年,有微褐的皮和一對閃爍有神的黑眼睛。嘉更是個麗得出奇的,白皙的皮和長而微卷的睫使人覺得像個混兒。然後,嘉的同學何燕珍來了,那是個有點喜歡做作的孩子。接著,三個瘦長的青年喧鬧著跑了過來,囂地拍著江浩的肩膀,其中一個順手也拍了嘉一下,引起嘉一聲尖,克文拉著他們的一個說:

“詩蘋,讓我給你介紹一下夏氏三兄弟……”

“不是這樣介紹的,”江浩跑過來說,“趙太太,讓我來介紹,這是夏氏三猴。”然後挨次地指著說,“瘦猴夏人豪,油猴夏人傑,猴夏人雄。”

一口氣認識了這麼多人,使詩蘋有點頭昏腦漲,至於江浩的這個猴那個猴本就鬧不清楚,但頗欣賞這夏氏三兄弟,他們看起來都是灑不羈的青年,渾散發著用不完的力。

他們轉了好幾次車,又步行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纔到達了大雪山林場,林場管理員熱地招待了他們,並且參觀了他們的爬山用品後,又堅持要借給他們八個睡袋,因爲山上的夜很冷,認爲他們僅帶毯是不夠的。然後,林場又用車子把他們送到這兒,再上去,就要開始爬山了。

三位被允許不背東西,除了各人一隻水壺,每個人一個手提包——其中裝著們自己的換洗服,和一部分乾糧,而男人們背的東西就複雜了,包括兩個帳篷,八個睡袋,五天的乾糧和數幾件烹飪用。夏氏三猴還額外帶著兩管獵槍。

一切結束停當,江浩大聲說:

“我們必須立即出發,無論如何,要在天黑以前找到有水的地方紮營。如果我們的行太慢,很可能走到半夜都到不了水邊。我們這裡,除了三位小姐之外,每個人對爬山多有點經驗。趙太太就歸趙先生招呼,嘉既然是我的未婚妻,當然由我管。何小姐呢?就給你們三隻猴子了。可是——”他調侃地了夏氏三兄弟一眼,又加了一句,“你們可別打架呀!”

聽出這話的言外之意,燕珍不依地扭了一下子,搖著嘉的手臂說:

“你聽他這是什麼話,你也不管管!”

“他他們三兄弟別打架,幹你什麼事?”嘉格格地笑著說,同時對三兄弟遠遠地做了個鬼臉。

詩蘋站了起來,大家紛紛準備出發,江浩又叮嚀了一句:

“山上絕對沒有什麼兇猛的野,頂多有幾隻鹿。我們最要小心的是蛇和螞蟥,給毒蛇咬一口可不是玩的。螞蟥那玩意更討厭,就往裡鑽,扯都扯不出來,大家可要小心。來,開步走!”

八個人走了一條直線,夏氏三兄弟把燕珍夾在中間走在最前,詩蘋和克文居中,嘉和江浩殿後。路很狹窄,但並不十分難走,這是大雪山林場伐木的棧道。但前兩天似乎下過雨,路非常,大家紛紛折斷樹枝用來當手杖,三位士也每人拿了一。三兄弟開始在向燕珍解釋兩管獵槍的用法,兩管獵槍的扳機一直在咔嗒咔嗒地響。走在後面的嘉不知在和江浩說什麼,一直在格格地笑。克文了詩蘋一眼,問:

“怎麼樣?累嗎?”

詩蘋搖搖頭,笑笑說:

“纔開始就累了還行!”一面後面說,“他們真是漂亮的一對!”

“可不是,名副其實的郎才貌!訂婚兩年了,想出了國再結婚,江浩是個滿有志氣的孩子!”

詩蘋不再說話,太漸漸移到頭頂,山路也越來越難走了,汗從每個人頭上滴了下來。前面夏氏三兄弟中不知道誰領先高歌了起來:

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頭也不回呀,汗也不,拼命地爬上山去……

接著,後面的江浩也高聲的加

半山了,努力,努力向上跑!上面已沒有路,我手攀著石上的青藤,腳尖抵住巖石裡的小樹,一步、一步地爬上山去……

然後,除了克文夫婦之外,大家都加了合唱,歌聲響徹雲霄,似乎連天地都被震了。詩蘋知道他們唱的是胡適早期的一首白話詩《上山》,但這首詩被譜卻不會唱。克文更不用說了,對唱歌完全是門外漢,生平只會唱一首國歌,唱起來還會讓人笑破肚子。一曲既終,大家停下來拍著掌,同時一面笑一面胡地喊著再來一個。克文詩蘋聳聳肩:

“年輕人!”

“難道你就是老年人了嗎?”詩蘋微笑地問。

“胡說!你要不要看我的!”克文玩笑地說。

“算了,留著你的去向那些猴子神氣吧!”

隊伍繼續向前走,太的威力更大了,大家的腳步都滯重了許多,汗開始溼服。男人們的行囊顯然了一大負擔,累極了就用子支著後面的揹包略事休息。小姐們也顯得無打采了,燕珍首先提議休息,但江浩否決了,因爲按林場的山高指示牌來看,他們還沒有走到第一天預定行程的一小半。大家繼續向前走,江浩不住地提醒著大家節省一點水喝,因爲按照地圖,他們要到天黑時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克文擡頭看了看參天的樹木,突然大聲地前面的三兄弟說:

“看哪,那兒有不你們的同類暱!”

大家擡起頭來看,樹梢正有好幾只猴子在對他們探頭探腦地窺視著。夏人豪舉起了獵槍,江浩立即搶上去按住槍管說:

“不要打它們,第一,嚴同類相殘。第二,它們都是些沒有惡意的小東西。”

嘉又格格地笑了起來。詩蘋不看了一眼,實在很,有一對伊麗莎白·泰勒似的大眼睛,高高的鼻子和厚厚的、脣。段略嫌矮了一些,但並不損於麗。和比起來,燕珍顯得黯然失,燕珍正是那種最平凡的,找不出特點來的孩,只是材還不錯。和們在一起,詩蘋覺得自己很老似的,雖然今年也不過剛滿二十六歲。

夏人豪對江浩做了個稽的鬼臉,收了槍。大家繼續向前走,夏氏兄弟一直東張西地找尋有沒有野的蹤跡。山路窄而陡,好幾次要翻過幾塊高大的巖石。山聳然直立,從下向上看,只見青黑的樹木和藍天,山似乎高不可測。人走在山裡,聽著風聲,給人一種渺小空虛的覺。嘉開始大聲地抱怨天熱,並且嘰裡咕嚕地後悔沒有帶把檀香扇來,又埋怨長不如子舒服,膠布鞋穿起來不習慣……江浩不耐地說:

“小姐,忍耐點吧,你現在怪天氣熱,到夜裡就會凍得你渾發抖了!”

“我真想吃冰淇淋!”嘉噘著似的說。

“哼!”江浩嘲弄地冷笑了一聲,“可惜這兒沒有冰店,早知道李嘉小姐要爬山啊,冰店、飯館、咖啡廳、電影院都該搬到這山上來的!”說著,他拍了克文肩膀一下。說:“老趙,你知道嘉準備怎麼一副打扮來爬山?白尼龍紗的大子,裡面還繃繃地穿了兩條襯,白高跟鞋,足足有三寸高!我換長還不高興呢!好像這山上的樹和石頭都會欣賞似的!”

“哼,我怎麼知道是這樣子爬山,我還以爲像爬觀音山、仙公廟似的,哪裡像這樣一個勁地在大太底下走!早知如此我纔不來呢!”嘉沒好氣地說。

“又不是我請你來的,還不是你自己一定要來!纔開始就抱怨,這以後還要走好幾天呢,要打退堂鼓趁早,最好現在就回頭!”江浩大聲說。

“回頭就回頭,你以爲我稀奇跟你走,神氣些什麼?”嘉一跺腳,真的往回就走。

“喂喂喂,這算怎麼回事!”克文跳過去,一把拉住嘉,對江浩說,“老弟,不是我說你,對小姐要溫點,到底年紀輕,火氣大。大家出來玩,吵吵鬧鬧的多殺風景!來,李小姐,我們到前面去,看看那三隻猴子能不能打到什麼東西!”

原來夏人豪聲稱找到了的足跡,並打賭說親眼看到有東西在樹叢裡,所以三兄弟簇擁著一個何燕珍,都跑到樹林裡去了。克文拉著嘉,也追蹤而去。詩蘋看了江浩一眼,微微一笑說:

“原諒年紀輕!”

不是年紀輕,本是無知、胡鬧!”江浩憤憤地說。

詩蘋又微微一笑,輕聲說:

“你不能說錯誤都在,你也真的火氣太大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早就不要來,一定要來,來了又抱怨!哪裡想爬什麼山,不過想湊熱鬧罷了!”

詩蘋看著腳底下陡峻的山路,很吃力地向上走著。江浩默然地一會兒,問:

“你第一次爬山?”

“是的。”

“很吃力?”

“是的。”

“可是你並不抱怨,也不表示。”

詩蘋站住了,山下,眼前是一片的綠。綠的山,綠的樹,綠的草。山風猛烈地吹了過來,的頭髮全被風吹起了。深深地吸了口氣說:

“這大自然真使人眩,站得這麼高,迎著風,給人一種世獨立的覺。我從來不知道世界是這麼神奇的。我很高興我參加了爬山,什麼事需要我抱怨呢!這兒,連風和城市裡都不同,草和泥土都是香的!”以新奇而迷的眼環視著四周,像是才從一個長眠中醒來。

“噢!”江浩興地說,“你現在纔剛剛開始爬而已,如果你爬到山頂,從山的最高峰看下去,好像全世界都在你的腳底下。天和你只是一臂之隔,星星彷彿都可以手摘到,那種覺才真使人不過氣來呢!”

詩蘋看看江浩,他的黑眼睛裡煥發著輝,微褐的臉頰泛出了一片紅潤。詩蘋點點頭說:

“我想我能瞭解那種覺!”

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從樹叢中傳來,克文和嘉首先穿出樹叢,接著燕珍和夏人傑也走了出來,燕珍正抱怨著草太深,滿服都沾了許多榭——那是一種靠粘在其他上而傳種的植。夏人傑在一邊幫耐心地摘取著,江浩對邊的詩蘋說:

“你看過這樣的打獵沒有?這麼一大羣嘻嘻哈哈的人,真有也給他們嚇跑了,跑到這麼深的草裡了,沒有被蛇咬一口算他們的運氣!”

夏人雄和夏人豪最後走出來,沮喪地提著兩管獵槍。

“怎麼樣?”江浩揚著聲問,“獵到了什麼?大象還是獅子?”

“這兒什麼都沒有,”夏人雄說,“除了蚱蜢以外。”

“還有你們的家族!”燕珍說,指指樹上的猴子。

大家都笑了。向前又走了半小時,他們發現了一個比較平坦的斜坡,上面長滿綠茸茸的草,嘉首先找了一個樹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下一躺,把手中的手提包扔得遠遠地說:

“我要休息了,天塌下來我也不管了!”

於是,大隊人馬都停了下來,男人們卸下了沉重的行囊,一個個坐了下來。克文靠在一棵樹上直氣,汗把服溼得的,像才從水裡爬起來一樣。夏人傑走到克文邊,調侃地說:

“怎麼,你的好像並不太幫你忙嘛,我們比賽一下,別休息,再一口氣爬他兩小時怎樣?”

克文拱了拱手說:

“謝謝,老弟,我實在不敢和猴子比爬山!”

大家都打開行囊,開始吃午餐——羅宋麪包、罐頭牛是主要的食品。每個人都吃得狼吞虎嚥,連嘉都一口氣吃了三個麪包。江浩開了一個梨罐頭,送到詩蘋面前,詩蘋拿了一塊,對江浩笑笑說:

“別侍候我,去侍候吧,年輕人吵吵架是常事,不要把彆扭鬧大了!”指了指嘉,後者正和燕珍坐在三個兄弟的中間,三兄弟在爭著給們的麪包抹牛油。

正在的生活,我不想打攪!”江浩冷冷地說,把梨罐頭送到克文面前去。

休息了四十分鐘,江浩第一個站起來,鼓著掌催促大家嘉躺在地上假寐,臉上蓋了一條手帕。聽到江浩的聲音立即翻了個,嘰咕著說:

“我纔不高興走呢!”

大家都站起來整理行裝,只有嘉仍然賴在地上。詩蘋走了過去,輕輕揭起臉上的手帕,溫地一笑說:

“起來,我們一塊兒走吧!”

嘉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一翻坐了起來。

隊伍又向前開,夏人傑扛著一管槍走在最前面,又扯開了嚨開始高歌了:

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頭也不回呀,汗也不,拼命地爬上山去!

2

黃昏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了水邊。嘉歡呼了一聲,把手提包一拋,就對著小溪跑去,一面跑一面把鞋子也了下來,一腳踩進水裡,高聲著說:

“燕珍,來呀,這水涼極了,舒服極了!”

燕珍也跑了過去。男人們放下行囊,立即開始覓取架營帳的地方。因爲離天黑已經很快了,他們必須在天黑以前把營帳豎起來。找好了地點,大家就匆匆忙忙打開揹包,開始紮營。詩蘋站在一邊問:

“需要我幫忙嗎?”

“不,”江浩說,“如果你想洗洗手臉,最好趕快去,天一黑溪水就變得冰一樣冷了!”

詩蘋走到水邊,嘉正和燕珍在彼此潑著水,兩人上都溼淋淋的。詩蘋洗了手臉,把腳也泡進水裡,走了一天山路的腳,泡進水中真有說不出的舒服。太很快地落了山,黑暗幾乎立即接踵而至。詩蘋穿上了鞋,溪水已經變得很冷了。嘉和燕珍也匆匆上岸,拭乾了水,穿鞋子。忽然,燕珍發出了一聲尖嘉下意識地大喊著:

“蛇!蛇!”

男人們衝了過來,夏人豪和夏人傑舉著兩管獵槍,江浩拿著一大木樁。文跟在後面跑,拼命追著問什麼事。燕珍直起了腰,慘白著臉,舉起了右手。右手的小指上,不知被什麼咬了一口,立刻紅腫了起來。夏人豪問:

“你看到蛇了嗎?”

“我什麼都沒看到,剛俯穿鞋子,就給咬了一口。”

夏人傑拿槍管在附近的草裡掃了一頓,什麼都沒有。江浩走過去,對燕珍的傷口仔細看了看,低下頭在草堆裡尋找,不一會兒,他小心地摘下一片葉子,舉起來說:

“就是這個!”

那是一個長形的葉片,上面佈細小的針尖形的東西。江浩笑著說:

“求生的一種,它靠這種方式來攫取食,”他把葉子丟得遠遠的,對燕珍說,“沒關係,明天就好了!”

一場虛驚就此過去。大家來到帳篷邊,兩個帳篷都已經豎好了,底下墊著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黃末,圍著帳篷撒了一圈,詩蘋問:

“這是什麼?”

“硫磺,防蛇的。”

天氣驟然地涼了起來,山風呼嘯而來,四周全是樹木的沙沙聲,大家都找出預先帶來的,但仍然冷得發抖,嘉又在喃喃地抱怨了。夏人傑找來一堆乾的樹枝,沒多久,帳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來。用石頭架了一個爐子,詩蘋在自己的手提包裡找出一罐咖啡,用帶來的水壺煮了起來。咖啡香味瀰漫四,從水邊洗了手臉回來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發出一陣歡呼。

圍著營火,飽餐了一頓之後,疲勞似乎恢復了不。夏人雄出了一隻口琴,悠哉遊哉地吹著小夜曲。火跳躍著,映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是紅的。詩蘋用雙手抱住膝,沉思地凝視著那堆猛烈燃燒著的柴火,這種夜、這呼嘯的風聲、這帳篷,都帶著另一種奇異的味道,使人覺是置在一個夢裡,而不像在現實中。

克文首先打了個大哈欠,聲稱他必須睡覺了。江浩發給每人一個睡袋,勸大家連都別,就這樣睡在睡袋裡,因爲夜裡會非常冷的。五個男人睡一個帳篷,三個人睡另一個。頭到帳篷裡看了一眼,就著說:

“天呀,這樣也能睡覺的嗎?”

“小姐,你將就點好不好?”江浩皺著眉說。

嘉嘆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火照著水汪汪的眼睛,麗得出奇。睡意朦朧地注視了江浩一會兒,低聲說:

“浩,你今天怎麼專找我鬧彆扭!”

“沒有呀,別多心!去好好睡一覺,希你有個好夢!”

嘉和燕珍先後鑽進了營房,男人們也紛紛地去睡了。只有江浩仍然著營火發怔。詩蘋鑽進帳篷,嘉正在對燕珍說:

,就是這麼回事,你必須抓住它,要不然它就會飛跑了!”發現了詩蘋,突然問,“趙太太,你爲什麼嫁給趙先生?”

詩蘋一愣,接著笑笑說:“你以爲我爲什麼要嫁給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會他的,他比你大那麼多,而且——而且你又那麼,你應該嫁一個年輕的——像江浩那樣的男人!”

“可是年輕的人是浮的,熱烈卻不可靠,克文那種人很穩重篤實,最起碼可以給你安全。”想起自己的初,那個拿走了自己的整個心又將輕輕拋擲的年輕人,到那舊日的創痕仍然在流。“你又爲什麼要和江浩訂婚呢?”問。

“怎麼,我他呀!”嘉坦率地說,“他很漂亮,不是嗎?大家都說他是男子!”再度打了個哈欠,翻了個,“哦,我困極了。”闔上眼睛,又嘆了口氣,“唉,我真想念家裡的席夢思牀。”

詩蘋很快地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了夢鄉。用手抱住膝,詩蘋到毫無睡意,嘉的幾句話勾起許多回憶,思起伏,越來

又披了一件服,悄悄地走出帳篷。迎接的是一陣撲面而來的冷風,打了個寒噤。火邊,詫異地發現江浩仍然坐在那兒,正默默地在火上添著樹枝。走了過去,江浩驚覺地回頭來看著

“怎麼還沒睡?”他問。

“睡不著,想出來看看!”打量著四周,月很好,到都朦朦朧朧的,樹木是一幢幢的黑影,遠溪水反映著銀白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口而出地念:“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很,是不?”江浩問,“有一個畫家能把這景緻畫出來嗎?”他著遠,低聲說,“我本來對繪畫和文藝有興趣,可是我卻唸了森林系!”

“爲什麼?”問。

“出路問題,像做生意一樣,這是投機!”他對自己冷冷地嘲笑了一聲,又接著說,“我的出是孤兒院,從小我爲自己的生活鬥,我怕了貧窮,我不能學一門無法謀生的東西,再去喝西北風的滋味!”

詩蘋默默不語,這使想起嫁給克文的另一個原因——貧窮。他有錢,這是張長期飯票。

“你覺得嘉怎樣?”江浩忽然問。

麗、善良,一個很可孩子!”詩蘋說。

江浩注視著詩蘋,黑眼睛裡閃著一奇異的

“我以前追求嘉的時候,追的人起碼有一打,能夠打敗這些人而獲得功,我認爲自己簡直是個英雄。而且,和訂婚還有另外一個好家庭富有,而又是獨生父母準備送我們出國。我久已想出去唸書,也出去淘金,我金錢和名譽,我功!”他看著火,雙手握拳,詩蘋可以從他的拳頭裡看出屬於一個青年的壯志和野心。他擡頭對詩蘋惘然一笑說:“你可以認清我了,一個庸俗的、平凡的人!”

“未見得如此,你的想法並沒有錯,青年不追求金錢和名譽又追求什麼呢?從小,我們的父母和師長教育我們都是要有遠大的志向。我一直到二十歲,還幻想著有一天能拿到諾貝爾的文學獎金!”

“你寫作嗎?”他問。

“二十歲以前我寫作,二十歲之後我的志向是做一個最平凡的人——我不再追求任何東西。”

“爲什麼?”

“我認爲人生只有‘現在’是最真實的,其他全是虛幻,爲了渺不可知的未來,我們常常會付出過多的代價,到頭來仍然是一場空的!二十歲我遭遇了一場變故,一個我可以爲他生也可以爲他死的男孩子和另一個孩結婚了,這使我看穿了一切,名、利、!”

江浩深深地

“你好像給我上了一課!”

“不!”詩蘋有點慌地說,“別聽我胡說八道,這月、這夜,以及這營火使我迷,我講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青年人應該有點抱負的!”

“你說‘青年人’,彷彿你已經很老了!”他笑著說。

“我常覺得自己很老了!”

“你多歲?”

“二十六!”

“比我還小兩歲,那我了老頭子了!”

他們相視而笑。

夜並不寧靜,山風在樹林中穿梭呼嘯,附近有不知名的蟲在此鳴彼應。但月和的,那閃爍的星星也是和的。江浩擡頭看了看天,沉思地說:

“只有在山裡,只有在這種晚上,和大自然距離得如此之近,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我總覺得有兩個不同的我,一個我拼命孜孜於名利的追求,另一個我卻著一份安寧、和平而淡泊的生活。”

“或者每個人都有兩個不同的我!”詩蘋說,到一陣悽惶,的一個我已嫁給了趙克文,另一個我卻失落在何方呢?

夜深了,涼氣襲人,詩蘋站起來:

“我要去睡了!”

江浩,說:

“我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

詩蘋笑了笑,輕聲說:

“晚安!”轉過子,走到營帳裡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天不過微微有些亮,大家都紛紛起,一面吃早餐,一面拔營準備開路。他們必須在太上升之前多趕一些路,因爲太一升起來,爬山就會很熱了。嘉一面不願地起,一面嘰裡咕嚕地說:

“鬼迷了心竊才跑來參加這種要命的爬山,我每骨頭都是痛的!”

“應該讓你鍛鍊鍛鍊!”江浩說。一面拔營。嘉才出營門,帳篷就“呼”地倒了下去。嘉大著說:

“你想砸死我呀!”

“死不了的,小姐!”江浩冷冷地說,和夏氏兄弟捲起了營帳,打好揹包。

隊伍又開了,清晨的空氣出奇地好,涼爽而清新。克文聲稱夜裡吹了風,肩膀上的風溼要發作了。夏人豪打趣地問他,有那麼厚的,怎麼還會害風溼?燕珍和夏人傑走在一起,正談論不久前發生的一件殺案——一個電影明星刺傷了一個武俠小說的作者。嘉一直在噘著,不知爲什麼事生氣。夏人雄在一邊哄著,給說笑話。

這一段路比昨天的更形艱鉅,道路越來越陡峻,樹木漸漸稀,都是參天的針葉樹。好幾次他們經過的地方是峭壁上的窄路,一面就是山谷。男人們不住停下來幫小姐們的忙,燕珍不住口地“我的媽”。嘉則怕得發抖,又怨聲載道。詩蘋雖然害怕,卻一直保持沉默,然後輕聲地向幫助的人道謝。走了沒多久,每個人都已汗流浹背,再沒心力來高談闊論了。中午,他們找到一個比較平坦的草地,卸下揹包,開始休息和吃午飯。嘉癱瘓地倒在地下說:“我真想回去!我真希現在是坐在家裡的沙發裡,聽音樂,吃冰淇淋!”

詩蘋坐在一個斜坡上,腳下全是綠油油的草。克文在另一邊,躺在地下息。江浩拿了一個沙丁魚罐頭,走到詩蘋邊坐下,把罐頭遞給

“要嗎?”

詩蘋點點頭,接了過去。山上的風奇大,只一會兒,大家被汗溼服又吹乾了,反而到一涼意。江浩從詩蘋的腳邊摘下一片草,奇異地著,然後擡頭看看詩蘋,微笑地把草遞過去說:

“幸運草!十萬片裡纔可能有一片!”

詩蘋接過了草,那是一種極普通的植,由三瓣心形的葉片合的一片葉子,心尖都向裡連在葉梗上。但這片葉子卻由四個心形葉片合。江浩解釋地說:

“這種草學名酢漿草,都是三瓣心形葉片合的。有人說,假如能找到一片四瓣的,就作倖運草,得到的人能獲得幸福!現在,我把它獻給你,希你能獲得幸福,真正的幸福!”

詩蘋看了看草,又看看江浩,後者的眼睛深沉而明亮。詩蘋到一陣迷茫,這漂亮的男孩子是誰?是才認識一天的江浩?收起了草,低低地說:

“謝謝你,希你也獲得幸福!”

“我有一種覺,”江浩說,“那另一個‘我’在慢慢擡頭了,或者這是你昨夜一篇話的影響。我的管裡有一種新的力量在流,這使我覺得自己是個新人!”

詩蘋笑了笑,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嘉在那邊了:

“浩,給我一個梨罐頭!”

“去吧,”詩蘋說,指了指嘉,“那兒是你的幸運草,將帶給你許多東西:和前途!”

“你在諷刺我嗎?”江浩站起來說,聲音裡帶著幾分魯莽,“我現在不關心前途。”

“這是因爲在山上。”詩蘋微笑地說,目送江浩走去給嘉開罐頭。

這一天,他們比昨天早一些來到河邊,紮了營之後,太還沒有落山。洗了手臉,大家在營帳前散地坐著,嘉和燕珍坐在一起,兩人都顯得疲倦而無打采。嘉一再宣稱再也不要吃羅宋麪包了,要吃白米飯,又埋怨江浩不預先帶一點米。燕珍則了鞋子,用手著腳,不住地:“我的媽呀,這兩隻腳不是我的了!”夏人傑站在邊問:“要不要我幫你按?”說著,真的去抓的腳,燕珍立即誇大地發出一聲尖,一面跳著躲開。

詩蘋獨自坐在較遠的一塊石頭上,克文因爲剛剛突然想起忘了有一個公司裡的董事會議,所以在帳篷前懊惱著。江浩和夏人傑抱了許多樹枝來準備取火,經過詩蘋面前時,江浩對詩蘋微笑了一下。猛然,他停住了,笑容凍結在脣上,眼地盯著詩蘋所坐的石頭。詩蘋詫異地順著他的眼一看,立即凝固了。一條青的小蛇正在距離不及兩尺的地方,對高高地昂著頭,吐著紅而長的舌頭。詩蘋第一個衝是想跳起來,江浩立即低沉地說:

“你不要,千萬不要!”

“可惜我的獵槍不在邊,”夏人豪低低地說。

“詩蘋!”克文不知想起什麼,著走了過來,江浩張地對他做了個手勢,克文一看到這局面,馬上呆住了,蒼白著臉說了一句:“我的天!”就站在那兒呆呆地發愣。燕珍、嘉和夏人雄也好奇地圍了過來,立即響起了一片張的“啊,呀,我的媽”的聲音。江浩輕輕地把手裡的木柴移到夏人雄的手裡,在其中選了一而沒有枝椏的樹枝。然後小心地、輕輕地、一步一步挨近詩蘋。圍觀的人都屏住呼吸,沒有一個人敢出氣。江浩走到詩蘋面前,出一隻手給詩蘋,詩蘋本能地手拉住江浩的手,江浩立刻猛然一拉,詩蘋借勢向前衝去。同時,那條蛇跳了起來直撲詩蘋,江浩另一隻手的子已當著蛇頭打下去,一連打了十幾下,那條蛇終於偃臥不,蛇頭已經打得模糊。江浩丟掉了木,臉蒼白地走開。嘉發出一聲歡呼,跳過去拉住江浩的手,帶著一種崇拜而驕傲的神喊:

“啊,浩,你打死了它!你打死了它!”立刻,變了臉,詫異地說,“怎麼,你在發抖,你害怕!”

“這不過是條小蛇罷了!”夏人雄說。

“小蛇?”江浩憤憤地說,“你知道這是什麼蛇?這種蛇和竹葉青同類,比竹葉青更毒,而且作靈敏,被咬到的人頂多活兩小時!我能打到它只能說是奇蹟!想想看可能有什麼結果!”他對詩蘋看了一眼,打了一個冷戰,默默地走開了。

克文向詩蘋走過去。

“你沒有怎麼樣吧?”他急急地問。

“沒有。”說,呆呆地著江浩的背影。

火燃了起來,天已經全黑了。火把四周照得亮亮的,有一種電影裡描寫的吉普賽人的味道,蛇所引起的恐懼很快消除,瞌睡悄悄地爬到每一個人上。大家紛紛鑽進帳篷,只有江浩仍然和昨夜一樣對著火出神。詩蘋看到大家都進了帳篷之後,對江浩輕聲說:

“謝謝你,謝謝你今天幫我的忙。”

江浩迷,文不對題地說:

“你真得奇異,得清新,你的眼睛像個夢……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纖弱得像一株草,優得像一首詩。”

“晚安,江先生!”詩蘋說,轉對帳篷走去。江浩沒有移,卻低低地說了一句:

“不要躲開我,我並不比那條蛇更可怕。”

“你並不比那條蛇更可怕,”詩蘋站住說,“但比那條蛇更危險!”

轉過子,進了帳篷裡。

3

山上第三天。午後,天空突然被一陣厚的烏雲佈滿,天馬上黑了下來,山風狂嘯怒卷著,一剎那間飛沙走石,天地變。燕珍大著:

“我的媽呀!好像山要崩了呢!”

江浩擡頭看看天,靜靜地說:

“要下大雨了!”

話還沒有說完,一道耀目的電劃空而過,接著一聲霹靂,震耳聾。嘉發出一聲尖,燕珍用手掩住了耳朵。頃刻之間,雨點“刷”地灑了下來,雷聲不斷地響著,每響一次,似乎整個的山都在震。夏人豪高聲大家向一塊突出的巖石下躲去,但狂風怒卷之下,每個人都步履維艱。克文攙住詩蘋,防止跌倒,可是一陣風捲來,克文自己都不踉蹌了一下,詩蘋對他搖搖頭說:

“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小心,背的東西那麼重!”

夏人豪首先到達巖石下,解下了背上的行囊,他立即跑過來接應後面的人。江浩把揹包遞給他,然後返抱起嘉,過一條深,把送到夏人豪那兒。回過子,他又依樣把燕珍送了過去。詩蘋搖著頭說:

“我自己可以走!”

話剛說完,一陣風迎面撲來,往旁邊側了一下,腳底下既陡且立足不穩,立刻倒了下去,手想抓住一枝矮小的樹枝,但沒有抓牢,子就迅速地向山下滾去。克文努力想趕過去搶救,卻沒法勝過那強暴有力的風雨,每邁一步,都有失足的危險。江浩對詩蘋躥過去,手矯捷得像一隻猩猩,連帶滾,他撲向詩蘋,剛好在詩蘋對一塊大石頭撞去的當兒抓住了的手,詩蘋也一把拉住了地上的草,阻止了向下衝的趨勢。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倚在樹幹上息,手臂上全是石塊割破的傷口,服頭髮,和臉上是一片泥濘。著氣說:

“謝謝你,第二次救了我!”

江浩出神地,一句話都不說,握住的手也沒有放鬆。詩蘋拂了散的頭髮,雨水從他們的頭上一直流下來,兩人都溼得像才從水裡爬起來的鴨子。勉強地笑了一下說:

“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接到了他的目猛然停住了口,他的眼睛定定地,裡面燃燒著火焰。

克文終於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一路地喊著詩蘋,詩蘋回了自己的手,高聲地說:

“我很好,我沒有傷!”

克文著氣,站在詩蘋面前,頭髮溼淋淋地在額角上,看起來有幾分稽相。他抓住了詩蘋,急急地問:

“你確信沒有傷?”

“沒有!真的沒有!”詩蘋說。

“我真懊悔讓你來爬山,你已經兩度遭遇危險了!”

“我並不懊悔參加爬山,真的,克文,我很高興我來了!這山……”仰頭向上,大雨中的山顯得無比的神、壯偉和高不可測。人在山中,渺小得像一粒沙塵。嘆息地說:“這山是這麼高,這麼偉大!”

雨勢來得快也收得快,沒多久雨停了,太又穿出了雲層,灼熱地照著山頭。除了從山頂向下直瀉的水可以看出下過雨外,其他地方已找不出雨的痕跡了。山路變得更加難走,泥濘而陡峻。了一下,弄得滿泥漿,因爲江浩正在默默出神,本沒有注意開始對江浩大肆攻擊:

“你是怎麼回事,看到我摔跤也不拉一把,跟你出來爬山簡直是倒了楣!風吹,日曬,雨淋,以後我再爬山就不是人!”

江浩嘉,那眼就像是一個他從不認識的人。這使嘉更形憤怒,跳著腳說:“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又怎樣?”江浩冷冷地問,乾脆轉離得嘉遠遠的。嘉在他後一個勁兒喊:

“我告訴你,我們解除婚約,解除婚約!”

“哎,你們這一對是怎麼回事?從上山就鬧彆扭!”克文說,一面拉了嘉說,“別和他吵,過一會兒他就會來向你道歉了。”

這天夜裡,詩蘋在帳篷裡輾轉反側,按照行程,明天清早八點鐘就可以到達山頂了。到了,旅程的終點就快到了!詩蘋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有一種惘然若失的覺。正像一桌盛的筵席,現在就等著上最後一道菜,然後就該散席了,那些坐在一個桌子上互相恭維的客人馬上就將各走各的路,又漠不相關了。翻了一個,三天來的疲倦襲擊著到渾痠痛,下午摔跤跌破的地方也作痛,連頭裡都是昏昏沉沉的。邊的燕珍發出模糊的囈語,但可以聽清夏人傑三個字。轉頭看了燕珍一眼,黑暗中無法辨識的臉,這個顯然在捕捉著,但能捉到嗎?

詩蘋開始到燥熱,雖然氣溫很低,冷風正從帳幕的裡灌進來。覺得口有一口水喝。爬出了睡袋,穿上厚厚的,悄悄地溜到帳篷外面。冷風撲向來,打了個寒噤。在黑暗裡,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幾乎驚了起來,立即,聽到江浩的聲音:

“是我,請跟我來!”

茫然地跟著他走到一塊大山石底下,氣溫低得驚人,在發著抖。

“我在你帳篷外面站了兩小時,我猜想你或者會出來。”他說,聲音低低的。

不說話,仍然在發抖。猛然闖,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擁抱住了不由自主地倒進了他的懷星,他烏黑的眼睛在月下閃爍,帶著一抹狂野的芒。他的脣在臉上,額角、眼睛、鼻子,最後落在脣上。

“不要,”模糊地、弱地說,“請不要!”

他的回答是把挽得更不過氣來,他的的脣,他的手環抱著的腰和背。閉上眼睛,到恐懼,到甜到說不出的各種複雜的緒。但,接著,一切思想離開地抱住了他的腰,不顧一切地、瘋狂地回吻了他。那個失落的“我”回來了,那一直埋藏在冰山的外表下,熱如火的“我”又覺醒了!覺得呼吸急促,心臟在劇烈地撞擊著膛。

“詩蘋,這是你的名字,是嗎?我聽到他這樣你!”

“不要提到他,請不要!”說。

他們繼續吻著,他解開自己那件晴雨兩用的風,把包了進去,小小的著他的……兩條的胳膊勾著他的脖子。

“詩蘋,離開他,你是我的!”他說,“我小小的詩蘋,像一株小草,一株幸運草!”他又吻,然後審視著的臉,的眼睛。

“不!”掙扎地說,“我不是你的,你的幸運草在那邊,那邊帳篷裡!會帶給你金錢和名譽!我卻空無所有!”

“你帶給我心靈的寧靜與和平,你使我找回即將消滅的真‘我’!我要你,詩蘋,我從沒有這樣強烈地要一樣東西,世界上其他任何的東西我都不要了!”

“你會要的,當你下了山,又走到‘人’的世界裡去的時候,你會要其他那些東西的。”

他凝視輕輕地說:

“我說過,我只相信‘現在’,我不相信‘未來’,現在我在你懷裡,你可以吻我,但不要去追求渺小不可知的未來。下了山,你將是李嘉的未婚夫,我是趙克文的妻子,我們所有的只是‘現在’!”

他繼續凝視,用手指輕輕地的面頰,然後盯住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要你!我告訴你我要你!”

不再說話,只把面頰在他那寬闊而結實的膛上。他摟住在劇烈地抖,他把裹得更,問:

“你冷嗎?”

“不。”

“你在發抖!”

了他的腰,心有一個小聲音在警告地回去,

這個男孩子,但那聲音是太小了,太弱了,嘆息了一聲說:

“我害怕!”

“你怕什麼?”

“我不知道!”

他托起了的下,於是,他們又接吻了,閉上眼睛,到天地都在搖暈眩,也快樂。“這山是神奇的。”模糊地想,“這夜也是神奇的。”想。把自己全都倚在江浩上,心底那個警告的小聲音迅沒了。

清晨,大家都起得很早,鬥了三天,終於要到達山頂了,每個人都有種無法抑制的興。他們把行囊收拾好,仍然放在營地,除了水壺以外,他們隨不帶任何東西。因爲,按計劃他們八時就可以到達山頂,十時就可返回營地,然後就該下山了。這一段上去是沒有路的,他們必須從一條泉水裡走上去。水很淺,只齊足踝,但坡度極陡,而且水裡的巖石其無比,水又冰冷徹骨,每走一步,比以前走十步還艱難。抓住江浩的手,幾每步路都要顛躓一下。燕珍在走這一段路的時間,所“我的媽”的次數大概比一生所的還要多,有一次幾乎整個子溜進了水裡,夏人傑拉了一把,又幾乎全倒進了夏人傑的懷裡。克文一面吃力地支持著自己的重,一面扶持著詩蘋。詩蘋已經栽倒了好幾次,整個管都是溼漉漉的,汗珠沿著額角滾下來。每當克文來扶的時候,總是不自已地避開了眼。“我並不適宜做個壞人,我不懂得欺騙和掩飾。”想,“良心,這也是一個人的負擔,人活在世界上,負擔大多了。”

終於,他們走到了這條水的盡頭,幾乎一步就上了山頂。夏氏兄弟跳躍著,彼此拍打著肩膀,然後歡呼著向那最高點的三角標記跑去。燕珍拉住嘉的手,也跟著跑了過去。克文慢慢地走著,一面走一面氣,詩蘋著他,一剎那間,一似乎憐憫的心頭悸。“到底他已經四十歲了,不管他如何努力,他仍然鬥不過自己的年齡。”想,同時看出克文也有相同的思想,他的眼追隨著那三兄弟,臉上有幾分惆悵的神

山上的風奇大,嘉拿出一條手帕,順著風一拋,手帕立即被風捲得無影無蹤。夏人雄不知從哪兒出了一面紅旗子,把它在那三角架上,高聲地大喊:

“我們征服了大雪山!”

接著,三兄弟就手臂搭著手臂地跳了起來,一面跳一面喊:

“啦啦啦,啦啦啦,大雪山在我們的腳底下!啦啦啦,啦啦啦……”

“看這三隻猴子!”燕珍笑著說,莫名其妙地笑得不過氣來。

“這是他們的定例,哪怕他們爬上了一個三尺高的土坡兒,他們也會表演這一手!”克文笑著說。

詩蘋迎風而立,遠許多山頂都在他們的腳下,有好幾朵雲彩從下面飄過。詩蘋開始領悟到江浩以前說全世界都在腳下的滋味。一瞬也不瞬凝視著前方,眼睛裡竟沒來由地充滿了淚水。覺得被一種神的力量所震撼,想哭也想笑。

江浩高高地站在那兒,臉上有種崇高的、嚴肅的神,他眺四周,自言自語地說:“現在是我最純潔的時候,沒有野心,沒有奢求,但願‘人’的慾再也不要來煩擾我!”

“你在說些什麼?”嘉詫異地著江浩,但江浩太專心了,並沒有聽到。

詩蘋看著遠遠的天,太剛剛上升,又紅又圓又大,四周的天邊被染一片緋紅,蔚爲奇觀。詩蘋深呼吸了一口氣說:

“我真想大一聲!”

吧,爲什麼不呢?”克文說,深深地注視著詩蘋。

詩蘋用手在邊圍了一個圓形,高聲地

“啊——嗬——啊——嗬——啊!”

聲音向四周散開去。

“啊,我覺得我的聲音一直跑到了世界的盡頭!”詩蘋說,眼睛又溼潤了。

在山頂上停留了約半小時,大家都漸漸到奇寒徹骨,山風像刀子一樣凜冽,吹得髮痛,剛剛上山時的汗早已被風吹乾了。因爲是夏季,山頭沒有雪,但氣溫約在零度左右。半小時後,他們開始依原路下山。嘉嘆了口氣,不滿地說:

“我真不懂,我們這樣千辛萬苦地跑到山頂,費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只爲了停留半小時,又要下山了,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本來就是這樣。”江浩說,他臉上有一種新的領悟的神。“我們已經爬到了最高峰,只有往下走,因爲沒有再高的地方可以爬了!”他的眼追尋著詩蘋的,後者立即把眼調開了,小小的手臂吊在克文的胳膊上。

下山並不比上山容易多,但速度卻快了許多。在營地,他們略事休息,就背上行囊向山下走去。預計只要住一夜,就可以到大雪山林場。不知爲什麼,下山時大家的緒都比上山時低落,半天都沒有人說話。江浩的臉上開始顯出一種奇異的表:好像他在患牙痛。詩蘋始終拉著克文的胳膊,像個畏怯的小孩依附著父親一般。克文,溫地問:

“你累嗎?”

“不,但我希快點到山下。”輕輕地說。

克文迷,不解臉上那個近乎求助的表

4

黃昏的時候,他們在水邊紮了營。

詩蘋拿了巾,獨自到水邊去洗手臉,有一個單獨思索的時間,因此一直走到水的上游。洗完了臉,站起來,江浩像個石像般站在後,臉上一無表,只定定地注視著的臉。

“啊!”詩蘋輕輕地了一聲。

“爲什麼要躲避我?”他視著,“爲什麼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給我?”

垂下了頭,注視著手裡的溼巾。他輕輕地拉住了的手腕,毫無反抗地,做夢似的讓他牽著走。他們進了旁邊的樹林裡。落日的芒斜照在水上,反映著水紅的霞。半個天空都被晚霞染紅了,連那綠的草、綠的樹似乎都帶著紅

“詩蘋!”他托起的下,注視眼睛。

想轉開頭去,掙扎著說:

“讓我們回去,他們會找尋我們,他們會疑心的!”

“讓他們疑心去!”他說,把拉近了自己。

“不,請你!”無力地轉開了頭,“我們不能這樣做,我們不能對不起良心!”

“詩蘋,”他,“我們不是爲了他們而活著,生命是我們自己的,爲什麼要顧慮那麼多?”

“但是我們卻生活在他們中間!”低低地、無奈地說。

他凝視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詩蘋,和他離婚,請你答應我。嫁給我!”

“你不是真心的,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不是真心的,你是什麼意思?”他憤憤地問。

“我是說,等下了山,你會覺得自己糊塗了,到了山下,又在人羣中生活的時候,你會發現沒有金錢和名譽,人的世界並不容易混,那時候,你會懊悔。”

“有了你,我不要金錢和名譽。”他魯莽地說,聲音中夾著憤怒和煩躁。

“你要的,你會要的,”詩蘋固執地說,“我們都是些最平凡的人,我們不能離這個社會而生活。你貧窮過,也鬥過,纔會有今天的就,我也一樣。假如我們結合,我們又將和生活掙扎,於是,有一天我們會彼此不滿,彼此怨恨,在生活的擔子下被磨得黯然無,你的那個有野心的‘我’又將擡頭……”

“不要再說了!”他大聲打斷了,猛然擁,低下頭去吻住脣,想掙扎,但卻渾無力。於是的手環抱住了他的脖子,閉上了眼睛,時間、空間、山和水都不存在了。

“詩蘋,”他低聲說,眼睛對著的眼睛,鼻子對著的鼻子。“詩蘋,認識你以前,我不知道什麼,我一直以爲嘉,現在我才知道我對嘉只有野心,沒有意。這以前,我並不曉得會使人像害瘧疾似的發冷發熱,會使整個心和子都懸在半空裡一般,會每一纖維都去注意你的一舉一,一言一語。看到你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我覺得自己被妒忌燃燒得要炸。哦,詩蘋……”他狂熱地吻,吻了又吻,息著,努力試著把頭轉開。

“放開我,請你!”說,但卻更地靠著他。“他們一定在找我們了。放開我,我不會和你結合,但我會記住你,永遠記住你,你和那枚幸運草……”的眼模糊,心掠過一抹刺痛。幸運草,它將帶給人幸福,但,幸福在哪兒?

“我要你,隨你怎麼說,我要你!”他的脣繼續在脣上移

忽然,一聲尖銳的聲使他們迅速地擡起了頭來。嘉蒼白著臉站在樹林邊,地盯著他們。落日的照在臉上,裡的神就像看到一個可怕的野一般,雙手握了拳,詫異地張了一個〇形。

在一剎那間,三個人之間瀰漫著一種難堪的沉默,然後,嘉的眼珠轉了,突然,發地對詩蘋大了起來,一連串的話像流水般使人吃驚地傾倒了出來:

“好!趙太太,你這條毒蛇,你這個險的狐貍!趙克文還不能滿足你,你還要來勾引別人的未婚夫!你這個卑鄙的、下流的、無恥的人,你嫁給趙克文的金錢,再來別的男人!天下有個大傻瓜趙克文娶你,又有個大傻瓜江浩來接你的!你怎麼會不害?你怎麼這樣不要臉?趙克文對你那麼好,你的良心呢?你簡直是條毒蛇!毒蛇!”劇烈地著氣,眼睛裡充滿了淚水,轉過頭對江浩喊,“江浩,你不要再來騙我,你說過有了我,天下的人全不在你的眼裡,記得嗎?現在……現在……”抖著,淚珠涌了出來,嘶啞地說,“我恨你,江浩,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轉過子,對著森林草中狂奔而去,一面跑一面喊,“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們!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們!”

好半天,詩蘋無法恢復神志,只呆呆地站在那兒,江浩也一樣。過了好久,才突然擡起頭來,急急地對江浩說:“你還不去把追回來!”

一句話提醒了江浩,他看了詩蘋一眼,就對著嘉跑走的地方追了過去。詩蘋著江浩的影消失,乏力地在地上坐了下來,把頭埋在手心裡。就這樣,一直坐著,腦子裡像是一片空白,沒有意識,也沒有思想。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聽到一片人聲在呼喊,其中夾著克文的聲音,在焦灼地的名字。驚醒了過來,發現天已經全黑了,正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森林中。

“趙太太!趙太太!”

“江浩,嘉!”

“詩蘋!你們在哪裡?”

詩蘋聽著這些呼聲,努力支持自己站了起來,覺得頭暈目眩,有些站立不穩。扶著樹木,走出了樹林,克文很快地發現了,他向跑過來,一把拉住的手說:

“你們在幹什麼?大家都在找你們呢!”詩蘋默然不語,克文詫異地

“怎麼?詩蘋,你沒有不舒服吧?你的臉白得像一張紙,江浩和李嘉呢?他們不和你在一起?”

“李嘉跑了,江浩追去了!”詩蘋疲乏地說。

“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什麼?”克文追問。

“李嘉跑了,”詩蘋重複地說,“克文,你還不懂嗎?江浩去追了!”說完,向帳篷走去,三兄弟和燕珍都圍了過來,但詩蘋一語不發地鑽進了帳篷。克文追過去,扶住營門問:

“到底是怎麼回事?詩蘋?”

“請你讓我安靜一下,我要好好地想一想!請你!”

克文木立著,咬脣,手指幾乎握碎了帳篷的帆布。

一小時後,江浩跑回了營地,他的臉慘白,黑眼珠顯得特別地黑。

“我找不到嘉,”他說,“夏人豪,我們必須燃上火把,分頭到山裡去找!”

克文對江浩走過來,把他拉到一邊說:

“我很想揍你一頓,但我要幫你先把嘉找回來!”

江浩直著克文的臉,坦率地說:

“你可以揍我,我是不自己。”然後又輕輕加了一句,“怎樣,好嗎?”

克文著江浩,他的眼睛憤怒地燃燒著。但,他終於剋制了自己的緒,只冷淡而簡短地說:

“江浩,你錯了,嘉和你纔是一對!我告訴你,你不要再去招惹詩蘋!”

江浩著克文,然後返去點火把說:

“我要先去找嘉!”

詩蘋鑽出了帳篷,仍然蒼白,但卻顯得堅決。迅速地走到克文邊說: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找嘉!”

“你最好去睡一下,你看起來像是生病了!”克文溫地說。

“不!”詩蘋說,“我要去!”

夏氏兄弟詫異地詩蘋、克文和江浩,奇怪著發生了什麼事。燕珍卻以最敏銳的覺猜到了事的真相,臉上帶著領悟的神,注視著詩蘋。

大家很快地燃上了火把,夜已經深了,月亮和星星俯視著大地,帶著點嘲弄的味道。他們分散開向山的每一個角落裡搜尋,一面高聲呼喚著,搖晃著火把。在這樣的深山裡,想找尋一個人,正像大海撈針般的艱難。山上草深沒脛,他們鑽了進去,忘了對蛇的恐懼。到此起彼應地響著呼聲:

嘉!”

嘉!”

嘉!”

最後,他們在森林裡了頭,每個人都顯得垂頭喪氣。江浩擡頭著山,這山是如此的高,如此的大,第一次,他懾服於山的力量之下了。夏氏兄弟用火把無意識地在附近照著,克文仍在高聲地嘉。忽然,他們聽到一個輕微的、近乎的聲音,大家都向著聲音的發源搜過去,江浩高聲地喊:

嘉,你在哪兒?”

那聲音又響了一次,這次已經很清楚地可以辨出是一聲啜泣。大家跑了過去,於是,在火把照耀下,他們發現了嘉。在一棵大樹底下,服都撕破了,頭髮零地披在額際,大眼珠裡有眼淚還有恐懼。雙手抱著肩膀,正在發著抖,那樣子顯得無比地孤獨無助,也無比地麗。

嘉,”江浩衝了過去,激地握住的手,重複地喊,“嘉,嘉!”

“在那樹葉後面,”抖地抓住江浩說,“有一對眼睛在看我!”

每一個人都張了起來,夏人豪本能地手到肩膀上去拿獵槍,這纔想起來獵槍並沒有帶在邊,他喃喃地自語著說:

“奇怪,每次需要獵槍的時候,它總是不在邊!”

夏人雄和夏人傑同時舉起火把,向樹葉後面搜尋,但,什麼東西都沒有。燕珍眼尖,高聲地了起來:

“啊,鹿!”

大家看過去,一隻麗的公鹿正向森林裡逃走了。

“沒事了!嘉,我們到營地去吧!”江浩說,攙著嘉站起來,聲音出奇地溫

他們回到營地,大家都不說話。夜很深了,營火噼啪地響著,這是山裡最後的一個夜。詩蘋坐得離火很近,注視著火焰,心裡有一百種緒在織著,有一剎那,竟想到死,想到解的目如夢,神顯得茫然若失。半天之後,到有人在拍的肩膀,擡起頭來,克文正深深地注視著

“去睡吧!夜深了,明天還要走一天山路呢!”他說。

站起來,順從地鑽進了帳篷。帳篷裡,嘉還沒有睡,正雙手抱膝坐在那兒,對營外的星出神。詩蘋,輕輕地說:

“請原諒我!”

嘉有點吃驚,臉立即紅了,也輕輕地說:“也請原諒我,我說了許多沒教養的話。”

詩蘋鑽進睡袋。但,這是個無眠之夜,嘉卻依然很快地睡著了,燕珍整夜說著囈語,著夏人傑的名字。

天亮了,他們拔了營,向山下走去。最後一天的山路比起以前的是好走得多,下山的速度非常地快。一路上,嘉始終拉著江浩的手,對江浩問東問西,經過這一次事件,對江浩似乎反而順了。江浩則相反地十分沉默。詩蘋一路上幾乎沒有講過話,克文小心地照顧著,但也默默不言。只有燕珍在三兄弟中談論不休,可是,三兄弟卻顯然不大興趣。

黃昏又來臨了,他們已經距離林場不遠,到了林場,他們預料可以到很盛的招待,然後可以搭車子直駛山下,今夜,他們將可以在城裡過了。詩蘋默默走著,一直若有所思地,當克文手幫下一個山坡的時候,忽然擡頭著克文,搖搖頭說:

“你不要再對我這麼好,在發生這一切之後,我不可能再和你一起生活了,我要離開你,獨自去過日子。”

克文握的手說:

“一切都會好轉的,相信我。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已快到山下了。”

“你爲什麼不生氣?爲什麼不罵我?”問。

“我你!”他簡單地回答,詩蘋愕然地著他,他把的手握得更了。

天黑了,林場的燈約可見,嘉深深地嘆口氣說:

“看到了燈真好,我多希躺在沙發裡,喝一碗好湯。”

“我只想洗個熱水澡!”燕珍說,又加了一句,“我的媽,這幾天總算捱過去了!”

江浩臉憔悴,始終在深思著,著他說: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又回到人的世界了!”

他慘然一笑,笑得很無奈,很悽惶。習慣地搜尋著詩蘋的眼,後者正倚著克文,眼睛依然著遠方。

“那有什麼不好,快到家了,媽一定早就惦記著了!”嘉說。

詩蘋機械地移著步子,“再會了!山!”想,心中掠過一抹刺痛。莫名其妙的眼淚充塞在眼眶裡。“有時候,”默默地想,“我們對許多事是無可奈何的,看那些燈,那兒是人的世界,我討厭它,但我還是要回到那兒去,沒有人能逃開這個世界!”手去拿手帕,一樣東西落了下來,拾起它,是那片枯黃的幸運草,審視著它,嘲諷地微笑著。“我們怎麼知道世界上有多幸運草?”想。“或者遍地皆是,只是我們忽略了它,沒有去把它摘下來!也可能這世界上本沒有幸運草,這只是片變態的葉子而已。”

“哦,”夏人傑打了個哈欠,對夏人豪說,“我想起了,星期六晚上還有個舞會,我要去請周小姐!”

“今天星期幾?”嘉問。

“大概是星期三。”夏人豪說。

“對了,星期五你要到國大使館去辦簽證,別忘了!”嘉對江浩說。

“沒有忘。”江浩無力地說,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聽得到。

已近在眼前了,在那兒,迎接著他們的有飯菜、有熱水、有文明,還有一份無奈的人生。

山很快地被拋在後面了。

——全書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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