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第二部 灰姑娘_11

灰姑娘

11

像一個巨大的火球,著大地,臺灣的仲夏,酷熱得讓人暈眩。柏霈文把車子停在工廠門口,鑽出車子,一熱浪撲面而來,烈日閃爍得他睜不開眼睛。走進工廠,茶葉的清香就瀰漫在空氣中,再夾雜著茉莉花的香味,又甜淨,又清新,這味道是柏霈文永遠聞不厭的。深呼吸了一下,柏霈文覺得神一振,好像那炙人的暑氣都被這茶葉香驅散了不

經過了機房,那烤爐的聲音和茶機的聲音扎扎地響著,好單調,好倦怠。爐邊的烤茶師傅擡起頭來,對柏霈文點首爲禮。火在機下燃著,整個機房都變了烤箱,那些師傅和工都汗流不已。柏霈文在機房門口站了片刻,再繼續往前走。曬茶場上正在曬著茶青,有三四個工,戴著斗笠,用布包著手腳,站在烈日之下,拿著竹耙,不住地翻那些茶青。看到了柏霈文,們並沒有停止工作,也沒有加以注視,老闆跟們的距離很遠,們是由領班管理的。

穿過了曬茶場,柏霈文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這是整個工廠中,除去了冷藏庫,唯一有冷氣的房間。柏霈文每天都要辦六七小時的公。柏霈文不在的時候,這房間就是會客室。工廠中其他高級職員,像趙經理、張會計等的辦公廳就在隔壁一間。再過去,就是工們的休息室、餐廳和宿舍。這一排房子,整整有五大間,和機房、晾茶房、冷藏庫等爲一個“凹”字形建築的,在“凹”字形正中的空曠,就爲了曬茶場。以規模來論,柏霈文這家茶葉加工廠已是臺北最大的一家。別家工廠,茶、烤茶都還在用人工的階段,柏霈文則都用機來取代了。因此,最近幾年來,工廠擴張得非常厲害,業務的發達也極迅速,柏霈文在做事及創業方面,是有他獨到的見解和才幹的。所以,這工廠雖然是柏霈文父親所創設,但是,真正發達起來,卻是在老人逝世之後。在工廠中做了十幾年的張會計,常對新任的趙經理說:

“別看我們小老闆文質彬彬的,做起事來比他老子強多了!他接手才三年,業務擴張了十倍還不止!”

柏霈文的哲學是:不斷地投資。他們工廠賺的每一筆錢,再投資。

於工廠,頭機,修房舍,建冷藏庫他提高了產品的品質,因此,臺北市的幾家大茶莊,都爲他的固定主顧。接著,國外的訂單也源源而來,他自己的茶園已供不應求,他就再買茶園,又改良種茶的方法,也不知他怎麼理的,別家的茶園頂多一年收五次茶,春茶三次,秋茶兩次。他家的茶園,卻常常收八九次茶,每次的品質還都不差。因此,“柏家茶”的名氣在茶葉界中,幾乎是無人不知的。

走進了房間,柏霈文才坐下來,趙經理已拿著一大沓單據走來了。站在柏霈文桌子前面,他說:

“日本的訂單來了,指定要‘雀舌’,我們恐怕怎麼樣也生產不了這麼多。馨馨茶莊和清香茶莊也預定‘雀舌’,今年,我們的雀舌好像大出風頭呢!”

“雀舌”是一種綠茶,會品茶的人,就都知道雀舌,這種茶必須用茶葉心來做,葉片全不要,只要茶葉心,因此,許多茶葉心才能製出一點兒“雀舌”,這種茶也就特別名貴了。

“日本要訂多?”柏霈文問。

“一千箱。”

“我們接下來!”柏霈文說。

“行嗎?他們要三個月貨,秋茶要十月才能收呢!如果不能按期貨,他們還要罰款。”

“你等一等,我打個電話問問。”

柏霈文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接電話的是傭人阿蘭,柏霈文問:“高先生在不在?”

“剛從茶園裡回來。”

“請他聽電話。”

對方來了。柏霈文簡潔明瞭地說:

“立德,茶園的況怎樣?我一個月之要收一批茶,行嗎?我接了日本的訂單。”

“什麼訂單?”

“雀舌。”

“哈!”對方笑著,“我只好站在茶園裡呼風喚雨,然後對著那些茶樹,吹口仙氣,:‘長!長!長!’看它們長得出來不?”

“別說笑話,你倒說一句,行還是不行?”

“行!”對方斬釘截鐵地、爽快利落地說。

“這可是你說的,立德,到時候採不來,我可要找你!”

“放心吧,霈文,什麼時候誤過你的事?”

“那麼,晚上見!”

“等等!”

“怎麼?”

“伯母你回家吃晚飯!”

“哦。”柏霈文掛斷了電話,著趙經理,點點頭說,“就這樣,我們接下了。”

“這位高先生,可真有辦法啊!”趙經理忍不住地說,“茶樹好像都會聽他的話似的。”

“他是專家呀!”柏霈文說,“還有別的事嗎?”

“這些合同要簽字。勝大貿易行朱老闆請你星期六吃晚飯,打過七八個電話來了。”

“勝大?銷哪裡?”

“東南亞。”

“我們原來不是包給宏記的嗎?你把宏記的合同找出來給我看看再說。其實宏記也不壞,就是付款總是不幹不脆,他上次付的是幾個月的期票?”

“六個月。”

“實在不太像話,合同上訂的是幾個月?”

“好像是三個月。”

“你先把合同拿來,我看看吧。”柏霈文接過了單據,一張張看著,趙經理轉去,柏霈文又喊住了他,“等一下,趙經理。”

“柏先生?”

“我看到鍋爐房裡的工人好像苦得很,溫度太高了,你通知張會計,給機房裝上冷氣機,費用列在裝置項,馬上就辦,越快越好。”

“好的。”趙經理笑了笑,“不過這樣一來,大家該搶機房的工作了。”

趙經理退出了房間,柏霈文靠進椅子裡,開始研究著手裡的幾張合同,他勾出好幾點要修改的地方。正要打電話找張會計來,忽然看到一羣張張地從窗口跑過去,同時人聲嘈雜。他吃了一驚,站起來,他打開房門,看到大家都往曬茶場跑去,他順著大家跑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簇人擁在曬茶場中,不知道在看什麼。他抓住了正往場中跑去的趙經理,問: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有個工在曬茶場上暈倒了。”

“暈倒了?”他一驚,迅速地向曬茶場走去。烈日如火般地曝曬著,曬茶場的水泥地被曬得發燙,他從冷氣間出來,更覺得那熱氣蒸人。這樣的天氣,難怪工要暈倒,在曬茶場上的工應該班的,誰能得起這樣的大太曝曬?他衝到人羣旁邊,著說:

“大家讓開!給一點空氣!”

工人們讓開了,他走過去,看到一個工仰躺在地下,斗笠仍然戴在頭上。斗笠下,整個面部都包在一層藍布中,只出眼睛和鼻子,手腳也用藍布包著,這是在太下工作的工們的固定打扮,以防太曬傷了皮。柏霈文蹲下來看了看,又仰頭看了看那仍然直著的太。他知道,現在最要的是把移往涼的地方,然後解除掉那些包紮。毫不考慮地,他手抱起了這個工,那工的子躺在他的懷裡,好輕盈,他不愣了一下。把那工抱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對跟進來的趙經理說:

“把冷氣開大一點!快!”

趙經理扭大了冷氣機,他把那工平放在沙發上,然後,立即取下了的斗笠,解開了那纏在臉上的布。隨著那布的解開,一頭好而烏黑的頭髮就像瀑布般披瀉了下來,同時,出了一張蒼白而秀麗的臉龐。那張臉那樣秀氣,柏霈文不怔住了,那高高的額,那彎彎的眉線,那闔著的眼瞼下是好長好長的兩排睫,鼻子小而微翹,閉的脣卻是薄薄的,毫無的,可憐兮兮的。他怔了幾秒鐘,就又迅速地去掉手腕上的布,再解開襯衫領子上的釦,一面問趙經理:

“這什麼名字?”

趙經理看了看

“這好像是新來的,要問領班才知道。”

領班來吧,再拿一條冷巾來。”

領班是個三十幾歲,名蔡金花的工,在這工廠中已經做了十幾年了,看著柏霈文,恭敬地說:

的名字章含煙,纔來了三天,我看的樣子就是不太好,自己一定說可以做……”

“章含煙?”柏霈文打斷了蔡金花的話,這名字何其太雅,“怎麼寫的?”

“立早章,含就是一個今天的今字,底下一個口字,煙就是香菸的煙。”蔡金花笨拙地解釋。

住在我們工廠的宿舍裡嗎?”

“不,宿舍沒有空位了,住宿舍,可是現在還沒辦法。”

“爲什麼不派在晾茶室工作?”

“哦,柏先生,”蔡金花勉強地笑了笑,天知道領班有多難做,誰不搶輕鬆舒適的工作呢?誰又該做太下的工作呢!“都到晾茶室,誰到曬茶場呢?是新手,別的工作還不敢做。”

“哦。”柏霈文點了點頭,看著躺在沙發上的章含煙,瘦瘦小小的個子,穿了件白底小紅花的洋裝,皮白而細膩,手指細而纖長。這不是一個工的料,太細緻了,“住在哪裡?”

“不知道。”蔡金花有些侷促地說,“等會兒我問。假如我早知道吃不消……”

“好了,”柏霈文揮揮手,“你去吧!讓在這裡休息一下,今天恐怕沒辦法繼續工作了,醒了就讓回去休息一天再說。你先去吧。”

蔡金花退出去了。章含煙額上蓋著冷巾,又在冷氣間躺了半天,這時,醒轉了過來。的眉頭輕蹙了一下,長睫向上揚了揚,出一對霧濛濛的、水盈盈的眸子,就那樣輕輕一閃,那睫又蓋了下去,眉頭蹙得更了。試著移了一下子,發出一聲低低的

醒了。”趙經理說。

“我想沒事了,”柏霈文放下心來,“你也去吧,讓在這兒再躺一下。”

趙經理走出了房間。柏霈文就徑直走到章含煙的面前,坐在沙發前的一張矮桌上,他雙手叉著放在前,靜靜地、仔細地審視著面前這張年輕的臉龐。那尖尖的小下,那下下頸項上好的弧線,那瘦弱的肩膀……這孩像個緻玲瓏的藝品。那輕蹙的眉峰是惹人憐的,那像扇子般輕輕煽的睫人的,還有那小脣,那低低嘆息著的小脣……是真的醒了。的長睫猛地上揚,大大地睜著一對驚的眸子,那黑眼珠好大,好深,好黑,像兩泓黝暗的深潭。

“我……怎麼了?”問,試著想坐起來,的聲音細而無力。

“別!”柏霈文手按住了的肩膀,“你最好再躺一躺,你暈過去了一段時間。”

睜大了眼睛,疑著他,好半天,才醒悟地“哦”了一聲,乏力地垂下了睫的頭傾向一邊,眼睛看著地下,手指下意識地弄著角,發出一聲好長好長的嘆息。

“我真無用。”自語似的說,“什麼都做不好。”

這聲低的自怨自艾使柏霈文心中掠過一抹奇異的、憐恤的緒。躺在那兒,那樣蒼白,那樣弱,那樣孤獨和無助。竟使他不自地涌起一強烈的,要安,甚至要保護的慾

“你在太下工作得太久了,”他很快地說,“這樣的天氣誰都不了,別擔心,我可以讓他們把你調到晾茶室或機房去工作。”

靜靜地瞅著他,眸子裡有一研究的意味,那眉峰仍然是輕蹙著的。

“別爲我費心,柏先生。”輕聲地說,有些慚愧,有些不安,最讓覺惶然的,是自己竟這樣躺在一個男人的面前。對於柏霈文,在進工廠的第一天,就已經很悉了。知道整個工廠對這位年輕的老闆都又尊敬,又信服。在工人們的心目中,柏霈文簡直是人與神的混合:年輕、漂亮、有魄力、肯做、肯改進而又諒下人。這時,才領會到工人們喜歡他的原因,他是多麼和氣與溫!“曬茶場的工作不是頂苦的,我應該練習。”說,“反正工作都要有人做,我不做,別人還不是一樣要做。”

“誰介紹你來的?”

“你廠裡的一個工,麗麗,我想你並不認識是我的鄰居。”

他深深地看著,這時,已經坐起來了,取下了按在額上的巾,長髮垂肩,皓齒明眸,有三分瑟,有七分怯,更有十二分的雅緻。他不看得呆住了。

“這工作

似乎並不適合你。”他本能地說。

“我希你的意思不是要開除我。”有些驚地說,大眼睛裡帶著抹憂愁,祈求地看著他。

“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急地說,“我只是覺得,這工作對你而言太苦了,你看起來很文弱,恐怕會吃不消。”

的睫垂下去了片刻,再揚起來的時候,的眼睛顯得更清亮了。放開了蹙著的眉梢,脣邊浮起一個可憐兮兮的微笑。這微笑竟比的蹙眉更讓柏霈文心微笑著,自嘲似的說:

“我做過更苦的工作。”

“什麼工作?”

沉默了。半晌,才重新正視他,脣邊依然帶著笑,但臉上卻有難解的、鷙猛的神氣。

“請不要問吧,柏先生。您必須瞭解,上的苦不算什麼,在這兒工作,我神愉快。我是很容易找到其他非常輕鬆的工作的,但是,我還不想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讓自己的生命被磨蝕得黯然無。”

柏霈文心裡一,這是一個工的談吐嗎?他地看著,問,“你念過書嗎?”

“高中畢業。”

高中畢業?想想看!竟是一個高中畢業的學生!卻在曬茶場中做工!他驚訝地瞪視著,覺得完全被攪糊塗了。這是怎樣一個孩呢?難道僅僅是想在這兒找尋一些生活的經驗嗎?還是看多了傳奇小說,想去驗另一種人生?

“既然你已經高中畢業,你似乎不必做這種工作,你應該可以找到更好的職業呀!”

“我找過,我也做過,柏先生。”笑笑,笑得好無力,“正經的工作找不到,我沒有人事關係,沒有鋪保,沒有推薦,高中文憑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值錢。另外,我也做過店員、抄寫員、書,結果發現我出賣的不是勞力、智力,而是青春。我還做過更糟的……最後,我選擇了你的工廠,這是我工作過的,最好的地方了。”

他沉了一會兒,凝視著那張姣好的臉龐,他了解了一個在這社會上謀職的困難,尤其是麗的,陷阱到都是,等著這些孩跳下去。他在心底嘆息,他惋惜這個孩,章含煙,好雅緻的名字!

“工作對於你是必需的嗎?”

“是的。”

“爲什麼?”

“還債。”

“還債?你欠了債嗎?你的父母呢?”

“我沒有父母。”頹喪了下去,坐在那兒,用手支著頤,眼珠更深更黑了,“我從小父母就死了,我已經不記得他們是什麼樣子,我被一個遠房的親戚帶到臺灣,那親戚夫婦兩個,只有一個白癡兒子。他們養我,教育我,一直到我高中畢業,然後,他們忽然說,要我嫁給那個白癡……”輕笑了一下,看著柏霈文,“就是這樣一個故事,我不肯,於是,所有的恩都沒有了。我搬出來住,我工作,我賺錢,爲了償還十幾年來欠他們的債。”

“這是沒道理的事!”柏霈文有些憤慨地說,“你需要償還他們多呢?”

“二十萬。”

“你在這兒工作一個月賺多?”

“一千元。”

天哪!需要工作多久,才能償還這筆債務!他看著章含煙,後者顯然對於這份命運已經低頭了,有種任勞任怨的神,有種坦然接的神態,這更使柏霈文由衷地代不平。

“你可以不還這筆錢,事先他們又沒說,養你的條件是要你嫁給那白癡!在法律上,他們是一點也站不住腳的。你大可不理他們!”

“在法律上,他們雖然站不住腳,在人上,我卻欠他們太多!”嘆了口氣,眉峰又輕蹙了起來,“你不懂,我毀掉了他們一生的希,在他們心目裡,我是忘恩負義的……所以,我願意還這筆錢,爲了減輕我良心上的負荷。”擡起睫來,靜靜地瞅著他,微向上揚的眉帶著詢問的神,“人生的債務很難講,是不是?你常常分不清到底是誰欠了誰。”

柏霈文凝視著章含煙,他欣賞!他每個意識,每個思想都欣賞!而且,逐漸地,他心中涌起了一強烈的、驚喜的緒,他再也沒有料到在自己的工中,會有一個這樣的人!像是在一盤沙子裡,忽然發現了一粒珍珠,他掩飾不了自己狂喜的、激的心。站起來,他忽然堅決地說:

“你必須馬上停止這份工作!”

“哦?先生?”吃驚了,剛剛恢復自然的又蒼白了起來,“我抱歉我暈倒了,我保證……”

“你保證不了什麼,”他微笑地打斷,眼地落在臉上,“如果你再到太下曬上兩小時,你仍然會暈倒!這工作你做不了。”

“哦?先生?”仰視著他,一臉被的、無奈的樣子,那微微著的脣看來更加可憐兮兮的了。

“所以,從明天起,你調在我的辦公室裡工作,我需要一個人幫我做一些案頭的事,整理合同,擬訂合同,簽發收據這些。等會兒我讓老張給這兒添一張辦公桌,你明天就開始……”

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出乎柏霈文的意料,臉上毫沒有欣喜的神,相反地,顯得很驚惶,很畏怯,很瑟,又像了傷害。“哦,不,不,先生。”急急地說,“我不願接這份工作。”

“爲什麼?”他驚異地瞪著

閉上了眼睛,低下了頭,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裡已漾滿了淚,那眼珠浸在淚中,好黑,好亮,好悽楚。用一種抖的聲音說:

“我抱歉,柏先生,你可以說我不識擡舉。我不能接,我不願接,因爲,因爲……”吸了一口氣,淚水下了的面頰,一直流到那蠕著的脣邊,“我雖然渺小,孤獨,無依……但是,我不要憐個,不要同,我願意自食其力。我激你的好心,柏先生,但請你諒解……我已一無所有,只剩下一份自尊。”

說完,不再看柏霈文,就衝到門邊。在柏霈文還沒有從驚訝中回覆過來之前,已經打開門跑出去了。柏霈文追到了門邊,那迅速地消失在走廊上的小小的背影,他不呆呆地怔在那兒。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的提議,竟反而傷了那顆弱的心。可是,在他的心靈深,他卻被撼了一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是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被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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