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深了。

柏霈文駕著車子，向烏來的山路上疾馳著。山風迎面撲來，帶著仲秋時節的那份涼意，一直灌進他的領裡。那條蜿蜒的山路上沒有一個行人，也沒有一輛車子，夜好寂靜，夜好冷清，夜好深沉，只有那車行時的聲軋軋，碾碎了那一山夜。

從含煙家裡出來，柏霈文就這樣一直駕著車子，無目的地在市區以及市區外兜著圈子。他沒有吃晚飯，也不覺得飢，他的意識始終陷在一種痛楚的絕裡。他的頭腦昏沉，他的神志迷惘，而他的心，卻在一陣陣地搐、疼痛，榨著他的每一神經。現在，他讓車子向烏來山頂上馳去，他並不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到烏來山頂上來做什麼，只覺得那滿心翻攪著的痛楚和那發熱的頭腦，必須要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冷靜一下。

車子接近了山頂，他停下來，熄了火。他走下車子，站在那山路邊的草叢裡，眺著那在月下，約起伏著的山谷。山風從山谷下捲了上來，那聲音簌簌然，幽幽然，帶著愴惻的、寂寞的味道，在遍山野中迴響、震。一彎上弦月，在浮雲掩映下忽忽現，那山谷中的層巒疊嶂，也跟著月亮的掩映而變幻，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明亮，時而朦朧。

他倚著一株桉樹，燃上了一支菸。噴著煙霧，他對著那山谷默默地出神。他滿腦子盤踞著的，仍然是含煙的臉，和含煙那對如夢如霧、如怨如艾、如泣如訴的眸子。他無法從含煙那篇真實的剖白給他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從他二十歲以後，他就曾接過許許多多的孩子，其中不乏名門閨秀、侯府娃，但是，他始終把看得既慎重，又神聖，因此，他寧可讓婚姻一日日耽延下去，卻不肯隨便結婚。他的父母爲了他這份固執，不知生過多次氣，尤其父親去世以後，母親對他的婚事更加積極，老人對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仍然看得十分重，柏霈文又是獨子，所以，他母親不止一百次嚴厲地問：

“你！千挑萬挑，到底要挑一個怎樣的才滿意？”

“一個最純潔，最俗，最完的。”他神往地說，腦中勾畫出的是一個人間所找尋不到的仙子。於是，爲了尋找這仙子，他遲遲不肯結婚，但，他心目中這個偶像，豈是凡俗所有的？他幾乎失了。柏老太太給他安排了一大串的約會，介紹了無數的名媛，他在們上找到的只是脂氣和矯造作，他嘆息地對柏老太太說：

“靈氣！媽！我要一個有靈氣的！”

“靈氣是什麼東西？”柏老太太生氣地說，“我看你只是要找一個有狐貍味的！”

柏霈文從小事母最孝，任何事都不肯違背母親的意思，只有這件事，母子間卻不知慪了多氣。柏霈文固執地等待著，等待著那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然後，他終於到了章含煙。他曾有怎樣的狂喜？他曾有多個夢寐不寧、朝思暮想的日子？整日整夜，他腦中縈繞著的影子，的一顰一笑，的輕言細語，的怯溫和那份弱不勝、楚楚人的韻致。他不能自已地追逐在邊，迫切而地想得到，那份的急切，像一團火，燃燒著他，使他時時刻刻都在煎熬之中。含煙，含煙，含煙……他終日咀嚼著這個名字，這名字已爲一種神像的化，一切最完、最純潔、最心靈、最超凡俗的代表！那個灰姑娘，那個辛德瑞拉！他已急於要把那頂后冠加在頭上了，可是，今天的一席談話，卻碎了他對那份完的幻想，像是一粒鑽石中有了污點，他懷疑這污點是否能除去。含煙！他痛苦地向天空，你何必告訴我這些？你何必？你把一切好的東西都破壞了，都打碎了，含煙！

夜越來越深了，深山的風涼而幽冷，那松濤與竹籟的低鳴好愴惻，好淒涼。在遠的樹林，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在不住地啼喚，想必是隻失偶的孤禽吧！他就這樣站著，一任山風吹拂，一任夜沾，一任月斜星墜……直到他的一包煙都完了，雙也站得痠麻而僵直。丟掉了手中最後的一個菸，他鑽進了車子，他必須回去了，雖然他已三十歲，柏老太太的家規仍不能違背，他不願讓母親焦灼。發了車子，他自己對自己說：

“就是這樣，把這件事當一個噩夢吧！本來，從舞做到工，這樣的份，原非婚姻的對象，想想看，母親會怎麼說？算了吧！別再去想它了！就當它是個噩夢，是生命裡的一段曲，一切都結束了。”

駕著車子，他開始向歸途中駛去。這決定帶給他心一陣撕裂般的刺痛，他知道，這刺痛還會繼續一段很長的時間，他無法在一時片刻間就把含煙的影子擺。車子迅速地在夜中行，駛過了那道木板的“松竹橋”，家門在了。

這是一棟新建築的房子，建築在一片茶園之中，房子是柏霈文自己設計的，他在大學本來念的就是建築系。他一直想給這房子題一個雅緻的名字，卻始終想不出來。車子停在門口，他怕驚醒了老太太，不敢按喇叭園丁老張來開門，只好自己用鑰匙打開了門，開了進去。

客廳中依然亮著燈，他愣了愣，準是高立德還沒睡！他想著，停好了車，他推開客廳的門，卻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端坐在沙發裡，一瞬也不瞬地著他。

“哦，媽，還沒睡？”他怔了一下說。

“知道幾點了嗎？”柏老太太問。

“是的，我回來晚了。”他有些不安地說，到櫃子邊去倒了一杯水。

“怎麼回事？”柏老太太的眼銳利地盯著他。

“沒怎麼呀，有個應酬。”他含糊地說。

“應酬？”地著他，“你直說了吧，你從來沒有事瞞得過我的！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了，是嗎？”

柏霈文再度怔了一下。著柏老太太，他知道自己在母親面前是沒有辦法保守什麼的，柏老太太是個聰明、能幹、敢作敢爲的典型。年輕時，是個人，出於族，柏霈文父親一生的事業，都靠柏老太太一手扶持出來。所以，在家庭裡，柏老太太一向是個權威的人，柏霈文父子，都對又敬又畏又又服。柏霈文從小是獨子，在母親邊的時間自然長一些，對母親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理，因爲柏老太太是高貴的、嚴肅的，而又有魄力有威嚴的。

“？”他把茶杯在手裡旋轉著，“沒有那麼嚴重呢！”

“那是怎樣一個孩？”

“別提了，已經過去了。”他低低地說，著手裡

的杯子，覺得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在擴大。

“哦。”老太太盯著他，沒有忽略他眉梢和眼底的那份痛苦，“怎麼呢？你失了嗎？”

“不，”他很快地說。

“那麼，一定是那個孩不夠好！”

“不！”他更快地說，反應的迅速使他自己都覺得驚奇，“很好！是我到過的最好的孩子！”

“哦？”柏老太太沉地、深思地著面前這張被苦惱所盤踞著的臉龐，“是你在應酬場合中遇到的嗎？”小心地問。

“不是。”

“家裡是做什麼的？經商嗎？”

“不，不是。”他再說，把杯子放了下來，那杯水他本一口也沒喝，“別問了，媽，我說過，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已經結束了。我累了。”他看了看樓梯，“您還不睡嗎？”

“你去睡吧！”柏老太太說，注視著他的背影，目送他那沉重、疲憊、而無力的腳步，一步步地踏上樓去。站起來，走到窗前，著窗外的滿園花影，點點頭，喃喃地自語著說：“過去了？結束了？不，這事沒有過去，也沒有結束，他是真的在了。”

是的，這事沒有過去，也沒有結束。第二天，當柏霈文去工廠辦公的時候，他腦中一直在盤算著，見了含煙之後，他該怎麼說。怎樣說才能不傷的心，而讓明白一切都結束了。當然，也不能再留在工廠裡，他可以給一筆錢，然後再寫封介紹信，把介紹到別的地方去工作。以他的社會地位，他很容易給找到一個適當的工作。無論如何，自己並沒有什麼大過失，即使他們之間的事是結束了，他也不忍讓再淪爲舞，或是工，他一定要給把一切都安排好。

駕著車子，他一路上想著的就是這問題，他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當車子越來越接近工廠，他的心就越來越跳得猛烈，他的也越來越流得迅速。而且，在他的潛意識中，他開始期盼著見到的一刻，的面龐又在他的眼前浮移，他似乎看到那對哀愁的眼睛對他怔怔地凝視著。他了口氣，不知不覺地加快了車行速度。

走進了工廠，他一直衝進自己的辦公室，今天他來晚了，含煙一定早就到了。可是，一進了門，他就愣住了，含煙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迎接著他的，是一屋子冷清清的寂靜，含煙本沒有來。

他呆立在門口，有好幾秒鐘，他都一也不。然後，一陣強烈的、失的浪就對他捲了過來，迅速地淹沒了他。好半天，他才走向自己的書桌後面，在椅子上沉坐了下來，用手支著頭，他閉上眼睛，陷一種深深的落寞和失意之中。

有人敲門，他擡起頭來，一時間，涌向他的頭腦，來了！他想，幾乎是張地盯著房門口。門開了，進來的卻是領班蔡金花。他吐出一口長氣，那層乏力的、弱的覺就又籠罩了他。他悶悶地問：“有什麼事？”

“麗麗給我這封信，要我給你。是章小姐託拿來的。”

“章小姐？”他一愣，這纔回過意來是含煙，接過了信，他又抑制不住那陣狂猛的心跳。蔡金花退出了屋子，一面對他好奇地注視著。他關好了房門，坐在沙發上，立即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出信箋，含煙那娟秀的筆跡就呈在他的眼前：

“柏先生……”

這稱呼刺痛了他，使他不自地狠狠地咬了一下脣，這才重新看下去，信寫得十分簡短：

柏先生：

我很抱歉帶給了你許多困擾，也很激這幾個月以來，你對我的諸多照顧。我想，在目前這種形下，我不便再到你的工廠來辦公，所以，我辭職了。相信沒多久，你就可以找到人來頂替我的位置。

別爲我擔心，我不過再爲命運捉弄一次。時乖命蹇，時也運也，我亦無所怨。從今以後，人海茫茫，隨波浮沉而已。

祝福你！深深地。願你找到你的幸福和快樂！

含煙於燈下

放下了信箋，他心中充塞著一片苦和酸楚。竟不等他向開口，就先自引退了。這本解決了他的一項難題，可是，他反而有說不出的惆悵和難。拿起信箋，他又反覆地看了好幾次。含煙，你錯了，他想著，你不必隨波浮沉，我總會給你一個好安排的。站起來，他在室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從房間的這一頭一直走到那一頭，這樣起碼走了幾百次，然後，他坐回桌子前面，拿了一個信封，封了五千塊錢，再寫了一個短箋：

含煙：

五千元請留下度日，數日將對你另有安排，請等待，並請萬勿拒絕我的一番好意。總之，你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孩，我永不會，也永不能忘記你，所以，請別拒絕我的友誼。

祝

好

霈文

封好了信箋和錢，他來了蔡金花，要立即把錢和信送到含煙家裡去。蔡金花用一種驚奇的眼著他，但是，順從地去了。兩小時後，蔡金花回到柏霈文的面前，把那五千塊錢原封不地放到柏霈文的書桌上。柏霈文瞪視著那筆錢，鎖著眉頭說：

“不收嗎？”

“是的。”

“怎麼說？”

“什麼都沒說，就我帶回來給你。”

“沒有回條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蔡金花看著柏霈文，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住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怎樣？”柏霈文問，“你想說什麼？”

“你辭退了章小姐嗎，柏先生？”終於問了出來。

“唔，”他支吾著，“是不想做了。”

“哦，”蔡金花垂下頭，“我想是願意做的，要不然，不會對著你的信淌眼淚。”

柏霈文震了一下。

“你是說，哭了嗎？”他不安地問。

“哭得好厲害呢！先生。”

柏霈文咬了牙，心臟似乎收了一團。蔡金花退出了房間，他一也不地坐在那兒，瞪視著書桌上那沓鈔票。一時間，他有個衝，想拿著錢開車到含煙家裡去。但是，他剋制了自己，這樣做的後果是怎樣呢？除非他仍然準備接含煙……不，不，他不行！在知道那段歷史之後，一切只能結束了，他不能漠視那件事！他用手矇住了臉，痛苦地在掌心中輾轉地搖著他的頭。他不能漠視那件事！他不能！

他沒有去找含煙；第二天，

他也沒有去；第三天，他仍然沒有去。可是，他變得暴躁而易怒了，變得不安而憔悴。他拒絕了生意，他和員工發了過多的脾氣，他無法安下心來工作，他不願走進自己的辦公廳，爲了怕見含煙留下的空位子……第四天，他一早就到了工廠，坐在書桌後面，他出奇地沉默。一整天，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理任何一件公事，甚至沒有出去吃午飯，只是呆呆地在那兒冥想著，面對著含煙的位子。然後，當黃昏來臨的時候，他忽然跳了起來，走出了工廠，他大踏步地衝向了汽車，打開車門，他迅速地鑽了進去，迫不及待地發了車子。經過了一日的沉思，他想通了，他終於想通了！擺開了那份對“”的傳統的看法，他全部心靈，全部意志，全部，都在呼喚著含煙的名字。含煙！我多傻！他在心底著。這何嘗損壞了你的完？你那樣真，你那樣純，你那樣善良，你那樣飄逸，你那樣高高在上，如一朵白雲什麼能損壞你的完呢？而我竟把社會的罪惡記在你的上！我真傻，含煙，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傻瓜！最愚蠢的、最不可原諒的、最狠心、最庸俗的！我竟像一般冬烘那樣重視著“”！哦，含煙！我白白耽誤了三天的時間，把彼此陷痛苦的深淵，我是個傻瓜！天下最大的傻瓜！

車子在大街小巷中飛馳著，一直向含煙住的地方開去。他的心跳得比汽車的引擎還要猛烈，他急於要見到含煙，他急於！在那小巷門口停住了車子，他跳下了車，那樣快地衝進巷子中，他在心中不住地禱告著：別出去，含煙，你必須在家！我有千千萬萬句話要對你說，你一定得在家！但是……他又轉回頭想，你即使不在家也沒關係，我將站在你的房門口，一直等到你回來爲止，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你！一定！

停在含煙的房門口，他剛舉起手來，門上著的一張大紅紙條“吉屋招租”就目驚心地呈現在他眼前，他大吃了一驚，心頭迅速地祈禱著：不不，含煙，你可不能離去，你絕不能！敲了門，裡面寂然無聲。一層不祥的預使他的心發冷，他再重重地敲門，這次，有了回聲了，一陣拖板鞋的聲音來到門口。接著，門開了，那不是含煙，是個梳著髮髻的老太婆。

“先生，你要租房子嗎？”老太婆問。

“不，我找一位小姐，一位章小姐。”他急切地說。

“章小姐搬家了。”

“搬家了？”他的頭涔涔然，四肢冰冷，“什麼時候搬的？”

“昨天晚上。”老太婆轉過子，想要關門，他邁前一步，急急地擋在門前，“請問，你知道搬到哪裡去了嗎？”

“不知道。”

“你知道養父母的家在哪兒嗎？”他再問，心底有份近乎絕的覺。

“不知道，都不知道。”老太婆不耐地說，又想要關門。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塞進那老太婆的手中，幾乎是祈求似的說：

“請讓我在這屋子裡看看，好嗎？”他心中還抱著一線希，既然昨天才搬走，這屋子裡或多或會留下一些東西，一個地址，一個親友的名字，或是其他的線索，他必須要找到一點東西，他必須要找到！

老太婆驚喜集地握著那些鈔票，一百元，半個月的房租呢！這準是個有錢的瘋子！慌忙退後，把房門開得大大的，一迭連聲地說：

“你看吧！隨你怎麼看！隨你看多久！”

他走了進去，環室四顧，一間空空的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潔，牀和桌子都是房東的東西，仍然留在那兒沒有搬走。房依稀留著含煙上的香，他也恍惚看到含煙的影子，坐在牀沿上，眉梢輕顰，雙眸脈脈。他重重地甩了一下頭，走到書桌前面，他拉開了屜，裡面留著幾個沒用過的空白信封，一個小小的案頭日曆，他翻了翻日曆，希上面能留下一些字跡，但是，上面什麼都沒有。其他幾個屜本就是空的。他再對四周了，這屋子中找不出什麼痕跡來。低下頭，他發現桌下有個字紙簍，彎下子，他拉出那個字紙簍，裡面果然有許多廢紙，他一張張地翻閱著，一些賬單，一些文藝作品的剪報，一些包裝紙……然後，他看到一個皺的紙團，打開來，卻是他寫給的那個短箋，上面被紅鉛筆畫了無數個“X”號，畫的人那麼用力，紙都劃破了，在信後的空白，他看到含煙的筆跡，凌地寫著一些句子：

柏霈文，你多殘忍！你多現實！

你不必用五千元打發我走，我會好好地離去，我不會糾纏你。但是，我恨你！

哦，不不，霈文，我不恨你，只要你肯來，我求你來，來救救我！我不再要孤獨，我不再要漂泊，我你，霈文，如果你肯來，如果你不追究我的既往，我將匍匐在你的腳下，終做你的奴！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我期盼你的殷切，我你的瘋狂，柏霈文！柏霈文！柏霈文！柏霈文！……救我吧！霈文！救我吧！否則我將被打進十八層地獄！否則我將沉淪！救救我！霈文！

可是，你爲什麼不來呢？兩天了，你真的不來了！你像一般世俗的人那樣摒棄我，鄙視我，輕蔑我，你是高貴的先生，我是污穢的賤貨！

我還能期什麼？我不再做夢了，我多傻！我竟以爲你會回心轉意。我再不做夢了，我永遠不再做夢了，毀滅吧！沉淪吧！墮落吧！嫁給那個白癡吧！還有什麼關係呢？含煙，含煙，你只是別人腳下的一塊污泥！

霈文，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在無數個“恨你”之後，紙已經寫完了，柏霈文抖地握著這張紙，冷汗從他的額上沁了出來，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對含煙做了些什麼，他才知道自己怎樣侮辱和傷害了那顆脆弱的心靈，他也才知道那孩是怎樣癡一片地著他。把一切告訴他，因爲不願欺騙他，以爲他能諒解這件事，能認識那純真的心與靈，而他呢？他卻送上了五千元“分手費”！

他踉蹌地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用手捧住了他那昏昏沉沉的頭顱，再看了一遍那張信箋上的字跡，他的心臟而痛楚，他的嚨乾燥裂，他的目模糊，他的心靈戰慄，他看出那紙條中所顯示的途徑——將走回地獄裡去了。在絕之中，天知道會選擇哪一條路！他多恨他自己，恨他爲什麼不早一天想明白，爲什麼不在昨晚趕來！現在，在何？在何？

“我要找到你！含煙，我要找到你！”他咬著牙喃喃地說，“哪怕你在地獄裡，我也要把你找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