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來臨了。

涵妮已經被送進臥室，在復病後的疲倦下睡著了。雲樓也退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在窗前的靠椅裡，他看著曙逐漸地染白了窗子，看著黎明的亮一點點地窗而，他不想再睡了，腦中只是循環地、反覆地想著涵妮。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第二件類似的，那個被你深著的人，可能會因你的而死。他幾乎懊惱著上m了涵妮，但是，一想起涵妮那份弱，那份孤獨，和那份毫不加以掩飾的熱，他就又覺得滿懷充滿了對涵妮的痛楚的。涵妮，那是個多麼特別的孩！的那樣專注、強烈和一廂願！一句溫和的話都可以讓高興致死，而一句冷淡的話卻可以讓傷心致死！他怎能不上這孩子呢！能使鐵石心腸，也爲之淚下！

有人敲門，驚散了雲樓的思，在他還沒有答覆之前，門開了，雅筠很快地走了進來。反手關上了房門，靠在門上，眼直視著雲樓，用一種哀愁的、怨憤的語氣說：

“雲樓，你一定要置於死地才放手嗎？”

雲樓跳了起來，他以堅定的眼迎接著雅筠，覺得自己的在翻滾，沸騰。

“伯母！”他喊，“你這是什麼話？”

“你不知道你在殺嗎？”雅筠急促地說，地盯著雲樓的臉，“如果再昏倒一次，天知道還會不會醒來？雲樓，你這是嗎？你這是在殺！你知道嗎？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你別把你那些羅曼克的夢繫在的上！你要找尋，到你的同學上去找，到翠薇上去找！但是，你放掉涵妮吧！”

“伯母，”雲樓激了，有怒氣衝進了他的腔，“你說這話，好像你從沒有過！”

雅筠一愣，雲樓像是狠狠地打了一棒，使整個呆住了。是的，的責備是毫無道理的事！這男孩子做錯了什麼？他上了涵妮，這不是他的過失呀！原是那樣不可理喻的東西，有什麼權利指責他不該涵妮呢？假若這樣的是該被指責的，那麼當初的自己呢？昏了，茫然了，但是，母保護雛的本能讓不肯撤退。化了，著雲樓，的聲音裡帶著祈求：“雲樓，我知道我不該責備你，但是，你忍心讓死嗎？”

“伯母！”雲樓憤然地喊，涌進了他的腦子裡，一夜未睡使他的眼睛裡佈滿了紅。“我要活著！活得好！活得快樂！活著人也被人！您懂嗎？不是毒藥！我不是兇手！”

“是毒藥！”雅筠痛苦地說，“你不瞭解的，你還太年輕！”

“伯母，”雲樓深深地著雅筠，鎖著眉頭說，“無論如何，你現在讓我不要涵妮，已經太遲了！即使我做得到，涵妮會不了！您明白嗎？你一直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你知道今晚的事故怎樣發生的？你知道涵妮在樓下等我回來嗎？你知道如何哭著責備我要走嗎？如何求我留下來嗎？伯母，您的謊言把我們拴起來了！你現在無法趕我走，我留下來，涵妮死不了，我走了，涵妮才真的會活不下去。你相信嗎？”

雅筠注視著雲樓，這是第一次，正視他，不再把他看一個孩子。他不是孩子了，他是個的男人，他每句話都有著分量，他的臉堅決而自信。這個男人會得到他所要的，他是堅定不移的，他是不輕易退的。

“那麼，”雅筠咬了咬牙，“你？”

“是的，伯母。”雲樓肯定地說。

“你真心？”雅筠再問了一句。

“是的，伯母。”雲樓迎視著雅筠的目。

“你什麼地方？”雅筠追問，語氣中帶著咄咄人的力量，“並不很，沒有過高深的學校教育，有病而瘦弱，不懂得一切人世故，不能過正常生活……你到底什麼地方？”

“不，這是個人的觀點問題，與醜，一向都沒有絕對的標準，在我眼裡，涵妮很。”雲樓說，“至於其他各點，我承認是很特別的，”著雅筠，他深思地說，“或者，我就這一份與衆不同。的沒有一些虛僞與矯飾，的單純，的稚弱。”

“或者，那不是，只是憐憫，”雅筠繼續盯著他，“許多時候，與憐憫是很難分野的。”

“憐憫中沒有求與需要，”雲樓說，“我對不只有憐惜，還有求與需要。”

“好吧！”雅筠深吸了口

氣，“你的意思是說你定了，決不放棄，是嗎？”

“是的，伯母。”雲樓堅決而有力地回答。

“你準備多久呢？”

“伯母！”雲樓抗議地喊，“您似乎不必一定要侮辱我，恕我直說，您反對我和涵妮，除了涵妮的病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嗎？”他的句子清晰而有力地吐了出來，他的目也直視著雅筠，那神是堅強、魯莽，而略帶敵意的。

雅筠再一次被他的話愣了，有別的原因嗎？或者也有一些，自己從沒有分析過。經雲樓這樣一問，倒頓時有種特別的覺。看著雲樓，這是個可的男孩子，這在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發現了，如果有別的原因，就是太喜歡他了。曾覺得他對涵妮不利，事實上，涵妮又焉能帶給他幸福與快樂？這樣的，是對雙方面的戕害，但是，在中的孩子是不會承認這個的，他們把所有的反對者都當做敵人。而且，力越高，反抗的力量越強，明白自己是完全無能爲力了。

“你不用懷疑我，”傷地說，“我說過，假若涵妮是個健康而正常的孩子，我是不得你能喜歡的。”凝視著雲樓，失去了那份咄咄人的氣勢，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弱的、無力的覺。“好了，雲樓，我對你沒什麼話好說了，既然你認爲你對涵妮的終不會改變，那麼，你準備娶嗎？”

“當我有能力結婚的時候，我會娶的。”雲樓說。

“可是，不能結婚，我告訴過你的。”

“但是，您也說過，的病有希治好，是不？”雲樓直視著雅筠。

“你要等到那一天嗎？”雅筠問，“等到能結婚的時候再娶？”

“我要等。”

“好，”雅筠點了一下頭，“如果一輩子不能結婚呢？”

“我等一輩子！”

“雲樓，”雅筠的目非常深沉，語音鄭重，“年輕人，你對你自己說的話要負責任，你知道嗎？你剛剛所說的幾個字是不應該輕易出口的，你可能要用一生的生命來對你這幾個字負責，你知道嗎？”

“我會對我的話負責，你放心。”雲樓說，坦率地瞪著雅筠，帶著幾分惱怒。

雅筠慢慢地搖了搖頭，還說什麼暱？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做馬牛！一切聽天由命吧！轉過子，打開了房門，準備出去。臨行，忽然又轉回子來，喊了一聲：

“雲樓！”

雲樓著，站在那兒，眼中含滿了淚。

“保護，”懇求似的說，“好好，不要傷害，像一粒小水珠一樣容易破碎。”

“伯母，”雲樓臉上的怒意迅速地融解了，他看到的是一個被哀愁折磨得即將崩潰的母親，“我會的，我跟您一樣求健康快樂。您如果知道我對的，您就能明白，的生命也關乎著我的生命。”

雅筠點了點頭，的目過了雲樓，落在窗外一個虛空的地方。窗外有霧，在霧裡看不到明，看得到的只是影與不幸。

“唉！”長嘆了一聲，“也罷，隨你們去吧。但是，寫信告訴你父親，我不相信他會同意這件事。”

雅筠走了。雲樓斜倚著窗子，站在那兒，看著逐漸明朗起來，荷花池的欄桿映著，紅得耀眼。寫信告訴你父親！父親會同意這事嗎？他同樣地不相信！但是，管他呢！目前什麼都不必管，來日方長，且等以後再說吧！

進了窗子，室慢慢地熱了起來，他深呼吸了一下，到這時才覺得疲倦。走到牀前，他和倒了下去，展著四肢，他對自己說，我只是稍微躺一躺。他有種經過了一番大戰似的覺，說不出來地鬆散，說不出來地乏力。楊伯母，你爲什麼反對我？他模糊地想著，我有什麼不好？何以我一定會給涵妮帶來不幸？何以？何以？涵妮，涵妮……所有腦中的句子都化了涵妮，無數個涵妮，他闔上眼睛，睡著了。

他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做著噩夢，一忽兒是涵妮昏倒在地上，一忽兒是雅筠指責著說他是兇手，一忽兒又是父親嚴厲的臉，責備他在臺灣不務正業……他翻騰著，息著，不安地蠕著子，裡不住地，模糊地輕喚：

“涵妮，涵妮。”

一隻清涼的小手按在他的額上，有人用條小手帕拭去了他額上的汗珠，手帕上帶著淡淡的幽香，他陡地清醒了過來，睜大了眼睛，他一

眼看到了涵妮！坐在牀前的一張椅子裡，膝上放著一本他前幾天纔買回來的《納蘭詞》，顯然已經在這兒坐了好一會兒了。正俯向他，小心翼翼地爲他拭去汗珠。

“涵妮！”他喊著，坐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看你，你睡著了，我就坐在這兒等你。”涵妮說，臉上帶著個溫溫、恬恬靜靜的笑，“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一直說夢話，出了好多汗。”

“天氣太熱了。”雲樓說，坐正了子。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他仔細地審視。

“你好了嗎？怎麼就爬起來了？你應該多睡一下。”

怯怯地著他，地笑了笑。

“我怕你走了。”說。

“走了？走到哪兒？”

“回香港了。”

“傻東西！”他儘量裝出呵責的口吻來，“你居然不信任我，嗯？”

從睫底下悄悄地著他，臉上帶著更多的不安和，低低地說：

“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我自己。”

“不信任你自己？怎麼講？”

“我以爲……我以爲……”吞吞吐吐地說著，臉紅了。“我以爲那只是我的一個夢，昨天晚上的事都是一個夢，我不大敢相信那是真的。”

雲樓用手托起了的下，他凝視著，凝視得好長久好長久。然後，他輕輕地湊過去，輕輕地吻了的脣，再輕輕地把擁在前。他的在的耳際，低聲地、嘆息地說：

“你這個古怪的小東西，你把我每腸子都弄碎了。你爲什麼我呢？我有哪一點值得你這麼喜歡，嗯？”

涵妮沒有說話。雲樓擡起頭來，他重新捧著的面頰，深地、憐惜地看著。

“嗯？爲什麼我？”他繼續問，“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涵妮幽幽地說，深湛似水的眸子靜靜地著他，“我就是你，你——因爲你是你，不是別人，就是你！”辭不達意，接著，卻爲自己的笨拙而臉紅了。

“我說得很傻，是不是？你會不會嫌我笨？嫌我——什麼都不懂！”

“這就是你可的地方，”雲樓說，手指著的頭髮，“你這麼可，從頭到腳。你的頭髮，你的小鼻子，你的，你的一切的一切，”他息，低喊，“啊！涵妮！”他把頭埋在前，雙手攬著，聲音抑地從前的服裡出來，“你使我變得多瘋狂啊！涵妮！你一定要爲我活得好好的！涵妮！”

“我會的，”涵妮細聲地說，“你不要害怕，我沒有怎麼樣，只是弱一點，李大夫開的藥，我都乖乖地吃，我會好起來，我保證。”

雲樓看著，看著那張被燃亮了的小臉，那張帶著單純的信念的小臉。忽然，他覺得心中猛烈搐了一下，說不出來有多疼痛。他不能失去這個孩！他絕不能！閉了一下眼睛，他說：

“記住，你跟我保證了的！涵妮！”

“是的，我保證。”涵妮微笑著，笑得好甜，好，好幸福，“你變得跟我一樣傻了。”說，著他那糖的頭髮，“我們下樓去，好嗎？屋裡好熱，你又出汗了。下樓去，我彈琴給你聽。”

“我喜歡聽你唱歌。”

“那我就唱給你聽。”

他們下了樓，客廳裡空無一人，楊子明上班去了，雅筠也因爲連夜忙碌，留在自己的臥室裡睡了。客廳中籠罩著一室靜悄悄的綠。世界是他們的。

涵妮彈起琴來，一面彈，一面輕輕地唱起一支歌：

我怎能離開你，

我怎能將你棄，

你常在我心頭，

信我莫疑。

願兩長相守，

在一永綢繆，

除了你還有誰，

和我爲偶。

藍花一叢叢，

名做勿忘儂，

願你手摘一枝，

永佩心中。

花雖好有時死，

只有能不移，

我和你共始終，

信我莫疑。

願今生化作鳥，

飛向你暮和朝，

將不避鷹追逐，

不怕路遙。

遭獵網將我捕，

寧可死傍你足，

縱然是恨難消，

我亦無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