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飛》第一部 涵妮_第十章
雲樓剛剛把鑰匙進大門的鎖孔裡,大門就被人從裡面豁然打開,涵妮那張焦灼的、期待的臉龐立刻出現在門口。雲樓迅速地把雙手藏在背後,用帶笑的眼瞪視著涵妮,裡責備似的喊著說:
“好呵!跑到院子裡來曬太!中了暑就好了!看我告訴你媽去!”
“別!好人!”涵妮用手指按在脣上,笑容可掬,“你遲了二十分鐘回家,我等得急死了!”看著他,“你藏什麼東西?”
“閉上眼睛,有東西送你!”雲樓說。
涵妮閉上了眼睛,微仰著頭,睫還在那兒扇啊扇的。雲樓看著,忍不住俯下子,在脣上飛快地吻一下,涵妮張開眼睛來,噘噘說:
“你壞!就會捉弄人!”
“進屋裡去,給你一樣東西!”
進到屋子裡,涵妮好奇地看著他。
“你在搗什麼鬼?”問,“你跑過路嗎?臉那麼紅,又一頭的汗。”
“坐下來,涵妮!”
涵妮順從地坐在一張躺椅中,椅子是坐臥兩用的,草綠的椅套。涵妮這天穿了件淺黃的洋裝,領口和袖口有著咖啡的邊,坐在那椅子裡,說不出來的和和飄逸,雲樓目不轉睛地瞪著,嘆地喊:“啊,涵妮,你一天比一天!”
“你取笑我!”涵妮說,悄悄地微笑著。一份的喜悅染紅了的雙頰,“你要給我什麼東西呢?”
雲樓的手從背後拿到前面來了,出乎意料地,那手裡竟拎著一個小籃子。涵妮瞪大了眼睛,驚異地瞧著,不知道雲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接著,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因爲,雲樓竟從那籃子裡抱出一隻白長的、活生生的、純種北京小狗來。那小狗周純白,卻有一個小黑鼻頭和一對滾圓的、烏溜溜轉著的小黑眼珠,帶著幾分好奇似的神,它側著頭四面張著,卻乖乖地伏在雲樓手上,不也不掙扎。那白的長而微卷,鬆鬆的,看起來像個玩狗,也像個白的絨球。涵妮驚呼了一聲,著說:
“你哪兒弄來的?我生平沒看過比這個更可的東西!”
“我知道你會喜歡!”雲樓高興地說,把那隻小狗放在涵妮的懷裡,涵妮立即喜悅地抱住了它,那小狗也奇怪,到了涵妮懷裡之後,竟嗅了嗅涵妮的手,出小舌頭來,了,然後就伏在涵妮上,長了前面兩個爪子,把頭放在爪子上,蠻愜意地睡起覺來了。涵妮高興得大了起來:
“它我!它我呢!你看!雲樓!你看它那副小樣子!它喜歡我呢!你看!雲樓,你看呀!”
“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雲樓笑著說。
“我是它的主人!”涵妮了口氣,“你是說,我可以養它嗎?我可以要它嗎?”
“當然啦!”雲樓著涵妮那副高興得不知怎樣纔好的樣子,不住也沾染了的喜悅,“我原是買了來送給你的呀!這樣,當我去上課的時候,你就有個伴了,你就有事做了!不會寂寞了,是不是?”
“哦,雲樓,”涵妮抱著那隻小狗,眼睛卻深深地瞅著雲樓,“你怎麼對我這樣好!你怎麼對我這樣好呢!你什麼事都代我想到了,你一定會慣壞我的,真的!”閃的眼裡有了淚。“哦!雲樓!”
“好了,別傻,涵妮!”雲樓努力做出呵責的樣子來,因爲那多而易的孩子顯然又激了,“快一點,你要幫它想一個名字,它還沒名字呢!”
“我幫它想名字嗎?”涵妮低著頭,弄著那隻小狗,又側著頭,看看窗外,一深思的神。那正是黃昏的時分,落日的從窗口了進來,在涵妮的鼻樑上、額前、服上和手上鑲上了一道金邊。抱著狗,滿臉寧靜的、溫的表,坐在那落日餘暉之中,像一幅畫,像一首詩,像一個夢。
“我它潔兒好嗎?它那麼白,那麼幹淨,那麼純潔。”涵妮說,徵求地看著雲樓。
雲樓的心思在別的地方,瞪視著涵妮,他嚷著說:
“別,就這個樣子!不要!”
拋下了手裡的書本,他轉奔上樓去,涵妮愕然地看著他,不知他在忙些什麼。只一忽兒,雲樓又奔了下來,手裡拿著畫架和畫筆。站在涵妮面前,他支起了畫架,釘上了畫布,他說:
“你別,我要把你畫下來!”
涵妮微笑著,不敢移,懷裡的小狗也乖
乖地伏著和它的主人同樣地聽話。雲樓迅速地在畫布上勾畫著,從沒有一個時刻,他覺得創作的衝這樣強烈地奔馳在他的管中,涵妮那副姿態,那種表,再加上黃昏的線的陪襯,使他急切地想把這一剎那的形象抓住。他畫著,畫著,畫得那麼出神和忘我,直到線暗了,暮慢慢地游來了,小狗也不耐地蠕了。
“乖,”涵妮悄悄地對小狗說著話,“別,潔兒,我們的雲樓在畫畫呢!乖,別,等會兒衝牛給你吃,乖啊!潔兒。”
雅筠從樓上下來了,看到這一幕,吃了一驚。
“你們在幹嗎?”
“墟!”涵妮說,“他在畫畫暱!”
線已經不對了,雲樓拋下了畫筆。
“好了,休息吧。”他笑了笑,走到涵妮面前,俯著,“累了嗎?我不該讓你坐這樣久!”
“不累,”涵妮站了起來,“我要看你把我畫什麼樣子!”抱著小狗,站到畫架前面。那是張巨幅油畫,雖然只勾了一個廓,卻是那麼傳神,那麼真,又那麼!涵妮了口氣:“你把我畫得太了,我沒有這樣!”
雅筠也走了過來,開亮了燈,審視著這張畫。對藝一向不是外行,看了這張起草的稿子,已經掩飾不住心中的讚,這會爲一張傑出的畫,一個藝家一生可能只畫出一張的那種畫!畫的本不止乎技巧,還有靈氣。
“很不錯,雲樓。”由衷地說。
“我們明天再繼續。”雲樓笑著,把畫筆浸在油中,收拾著那一大堆七八糟的油彩。“你快去餵飽你的潔兒吧,它顯然極了。”
涵妮捧起小狗來,給雅筠看,笑著說:
“媽!你看雲樓送給我的!不是世界上最可的一隻小狗嗎?”
雅筠著那個麗的小,心中有點訝異,怎麼自己就從沒有想起過讓涵妮養個小呢?
“是的,好可!”雅筠說。
“我帶它去廚房找吃的!”涵妮笑著,抱著小狗到廚房裡去了。
這兒,雅筠和雲樓對視了一眼,自從上次他們談過一次話之後,雅筠和雲樓之間就一直有種隔閡,有一道牆,有一道鴻,有一段距離。這是難以彌補的,雅筠深深瞭解,在一段中扮演阻撓者是多可惡的事!不由自主地嘆息了一聲。
“伯母,”雲樓警覺地看了看雅筠,“您不必太煩惱,過去一個月以來,涵妮的重增加了一公斤。”
“我知道,”雅筠說,深深地注視著雲樓,“或者你是對的,對許多病癥,醫藥是人力,卻是神力!”
雲樓笑了。擡起畫架,他把它送進樓上自己的房間中,再回來收拾了畫筆和水彩。涵妮從廚房裡跑出來了,後跟著潔兒,移著胖胖的小腳,那小東西像個小白球般在地毯上滾。涵妮一邊跑著,一面笑不可仰,衝到雲樓邊,抓著雲樓的手說:
“你瞧它,它跟我跑,我到哪兒它就到哪兒!”
雲樓凝視著涵妮那張白晳潤的臉龐,咳了一聲,清清晚說:
“唔,我想我不該弄這個小狗來給你!”
“怎麼?”涵妮驚愕地問。
“我已經開始跟它吃醋了。”雲樓一本正經地說。
“哦!”涵妮輕喊,臉紅了。揚起睫,的眼睛天真而生地盯著雲樓,小小的手劃著雲樓的臉,從雲樓的眉上劃下來,落在他臉上,落在他脣邊拉長了的角上,落在他多日未剃鬍子的下上。的聲音地響了起來:“哦!你常說我傻,我看,你比我還傻呢!”
雅筠悄悄地退出了房間,這兒是一對人的天地,這兩個年輕人都是在任何場合中,都決不掩飾他們的的。退走了。把世界留給他們吧。
雲樓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他看到雅筠退走了。
“你在幹嗎?”
“我要把你臉上這些皺紋弄弄平,”涵妮說,出手來,繼續在他眉心和脣角劃著,“好人,別皺眉頭啊,好人,別挎著臉啊!”
的聲音那樣的,那樣討好的,那樣哄孩子一般的,雲樓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再捉住了的手,他把一拉,就整個傾倒在他懷裡了,他們兩人都笑著,笑得好開心,倒在他懷中,頭倚著他的胳膊,一直咯略地笑個不停。雲樓攬住,瞪視著那姣不勝的臉龐,笑從
他脣邊消失了,他的下著的額,他說:
“別笑了!”
仍然在笑,他說:
“我要吻你了!”
依然在笑,於是他把抱到沙發上,讓躺下來,他上去,一下子用脣堵住了那笑的小,的胳膊攬住了他的脖子,他吻,纏綿地,熱烈地,細膩地。不過氣來了,掙開了他的懷抱,笑著說:
“我要窒息了。”
他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躺了下來,拖了一個靠熱枕著頭,俯伏在沙發上,從上面著他。潔兒跑過來了,好奇地用胖小爪子撥了撥雲樓的頭髮。涵妮又笑了起來,笑得好開心好開心。用手弄著雲樓那滿頭髮,說:
“你該理髮了。鬍子也不剃,你把藝家不修邊幅的勁兒全學會了。”
雲樓仰著,的頭在沙發外面,長髮垂了下來,像個簾子,靜幽幽地罩著一張好的臉龐。他手的面頰,說:
“涵妮!”
“嗯?”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我好你。”他說。
著他,面頰在沙發的邊緣上,笑意沒有了,的手著他的領,那烏黒的眼珠深沉而迷濛地著他。好半天,才低聲地說:
“雲樓,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帶我去醫院,好好地檢査一次。”
“涵妮?”他一驚,愕然地瞪著。
“我要知道我到底怎麼了?”說,“我要把那個病治好。”凝視著他,“我不要死,雲樓,我要爲你而活著。”
雲樓咬了一下牙,他的手停在的下上。
“誰說你有病?”他掩飾地問,“你不是好好的嗎?只是生來就弱,有點貧,你要多吃一點,多休息,就會慢慢地好起來,你知道嗎?”
搖了搖頭。
“不是的,你們在瞞我,我知道。”的目搜索地進他的眼底,“雲樓,我以前對生死並不怎麼在意,我很早就知道我有病,但是,我想,生死有命,我活著,是給父母增加負擔,我並不快樂,我寂寞而孤苦,死亡對我不是件很可怕的事。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要爲你而活著,我要跟你過正常的生活,我不要你因爲我而整天關在家裡,我要嫁給你,我要……”毫不畏地,一口氣地說了出來,“給你生兒育。”
雲樓呆住了。涵妮這一串話引起他心一陣強大的震。自從和涵妮以來,他一直對涵妮的病避諱著,他不敢去想,也拒絕去想這個問題。現在,涵妮把它拉到眼前來了,這刺痛了他。
“別胡思想,涵妮,”他強忍著心的一尖銳的痛楚,勉強地說,“我告訴你你很好,你就不要再想吧!等我畢業了,等我有了工作,我們可以結婚,到那時候,你的也好了……”他忽然說不下去了,一種不幸的預使他慄了一下,他坐起子來,天知道!這些會是空中樓閣的夢話嗎?著涵妮,他喊:“涵妮!”
涵妮看著他,然後,也坐起子,一把抱住了他的頭,著他的頭髮,溫和地,帶笑地說:
“好了,好了,我們不談這個。再談你要生氣了!”推開他的子,打量著他,皺了皺眉。“你爲什麼又垮著臉了?來!潔兒!”俯從地上抱起潔兒,把它放到雲樓的眼前,嘻笑地說,“潔兒,你看他把眉頭皺起來,多難看啊!你看他培著一張臉,好兇啊!你看他把脣拉長了,像個驢子……”
“涵妮!”雲樓喊著,把小狗從手上奪下,放到地板上去。他一把抱了,抱得那麼,好像怕會飛了。他沉痛地喊著:“聽著!涵妮!你會活得好好的,會跟我生活一輩子,會……”他說不下去了,捧著的臉,他慄地著,“涵妮!”
笑著,笑得好好甜。
“雲樓,當然我會的,”做出一副天真的表來,“你幹嗎這樣瞪著我呀!”
“我你,涵妮,你不知道有多深。”他近乎痛苦地說。
“我知道,”迅速地說,不再笑了,深深地著他,“別煩惱,雲樓,我告訴你一句話,活著,我是你的人,死了,我變作鬼也跟著你!”
“涵妮!”他喊著,“涵妮,涵妮,涵妮。”他吻著,的頭髮,的額,的面頰,的脣。他吻著,帶著深深的、慄的嘆息,“涵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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