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飛》第二部 小眉_第二十七章

午後,小眉跟著雲樓來到雲樓的住宅。

一走進雲樓那間小屋,小眉就被一種異樣的覺所抓住了,一開始,不知道這種覺的來源在什麼地方,接著,就發現了,是那些畫像!是那些琳瑯滿目的畫像。站在屋子中間,愕然四顧,那些畫像都靜靜地,另一個小眉的臉譜!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覺得有奇異的寒流從的背脊裡鑽了進去。那些畫畫得那麼好,那麼傳神,那麼栩栩如生,竟使覺得那每張臉都是活的,都會從畫紙上走下來一般。面前靠窗子的地方,還有個畫架,畫架上釘著畫紙,上面有張水彩人像,依然是同一個人,涵妮!慢慢地走過去,著那水彩畫像出神,被這屋子裡的氣氛所震懾住了。

“像不像?”雲樓問,一面給倒了杯開水。

小眉怔了怔。

“像不像什麼?”心神不寧地說。

“你呀!”

“是——是的,”小眉結舌地說,“確實很像我,尤其這張水彩,連神態都——都像。”

?”雲樓一愣,“你在說什麼?小眉?這畫的是你呀!我昨夜回來之後才畫的,我無法睡覺,就畫了這張畫,你以爲我畫的是涵妮嗎?”

“哦!”小眉哦了一聲,再凝視那張水彩,又掉頭打量了一下牆上所掛的,“別人會以爲你這是同一個模特兒!”說,更加不安了,有迷失的覺,覺得自己被涵妮所吞噬了,覺得涵妮的影子充塞在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裡,連自己都彷彿變了涵妮!走到書桌前面,無力地在書桌前面的藤椅裡坐了下來,這才又看到玻璃板下著的畫像和詞:

淚咽更無聲,止向從前悔薄

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

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前夜雨鈴。

了一口氣,用手支住頤,呆呆地著玻璃板下那張畫像,越看越像自己,越看越是自己,的頭有些暈,的心境迷茫而微帶恐懼。雲樓走了過來,用手扶住的肩膀,他說:

“你怎麼了?臉好蒼白!”

“沒有,只是有點頭暈。”勉強地說,擡起頭來看著雲樓,忽然下定了決心,坐正子,肩膀,抓住雲樓的手說,“你告訴我你和涵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詳詳細細地告訴我,我從沒有弄清楚過。”

雲樓的眼睛暗了一下。

“你真要聽?”他問。

“是的。”堅決地回答。

“好吧,我說給你聽。”雲樓點了點頭,拉了一張椅子,他坐在小眉的邊,他們面對著面,的手被他闔在他的大手掌之中。

於是,他開始敘述那個故事,詳詳細細地敘述,從初到楊家,午夜聽琴說起,一直說到父母令回港,涵妮竟香消玉殞爲止,他足足說了兩小時,每個細節,每個片段,都沒有過。小眉仔細地聽著,隨著雲樓的敘述,彷彿看到了涵妮,那個酷肖自己的孩!容了,爲這個故事而容了,忘了自己,忘了那份醋意,融化進了雲樓和涵妮這份悽苦無奈的之中。當雲樓說完,已經含著滿眼眶的淚,和滿心靈的激著雲樓,憐恤地,關懷地,惋惜地說:

“哦,雲樓,我爲你們難過,我——想哭呢!”真的想哭,一種自己也不瞭解的震撼了突然那麼熱起涵妮來了,何止容貌和小眉相似,那種一往癡,不也和一樣?涵妮,涵妮,到底之間,有什麼的關聯嗎?

“故事還沒有完,”雲樓繼續說下去,“涵妮死後,我發現我自己不能畫了,我畫什麼都畫不好,畫涵妮都畫不像,你看玻璃板下那張,連神韻都不是涵妮的,我畫不好了,我失去了靈。”

小眉不自地又看了看玻璃板下那張畫像,怪不得他說“一片傷心畫不”呢!忽然,驚跳了一下。

“這張畫像像我!”喃喃地說。

“是嗎?”雲樓問,俯看了看那畫像,再看看小眉,他愣住了。一時間,他們兩人靜靜相窺,都被一種神的、難解的力量所控制了。冥冥中真有神靈嗎?有第二個世界嗎?有縱這人世間一切事的大力量嗎?有第六嗎?他們驚愕了,困了,迷失了。只是彼此著彼此。

好一會兒,小眉才恢復過來,說:

“說下去吧!”

雲樓凝視著,半晌,了口氣。

“好,我說下去。涵妮死後一年,我在街上到了你,你還記得那晚的事吧?”

“是的,”小眉說,“我以爲你不是瘋狂,就是個瞎捧歌的輕薄子,可是,我又覺得對你有份莫名其妙的好,覺得不忍也不能拒絕你。所以我約你去青雲。”

“對我呢,那晚的一切像夢,我以爲我看到的是涵妮,我簡直要發瘋了!我衝到楊家去大吵大鬧,直到楊伯伯楊伯母都對我指天誓日地發誓爲止。然後,那晚我住在楊家,夜裡,我竟夢到了涵妮,對我唱了一支奇怪的歌。”

“什麼歌?”小眉著迷地問。

“我不會唱,只記得一部分的歌詞,有這樣的句子,”於是,他念:

苦憶當初,耳鬢廝磨,

別時容易聚無多!

憐你寂寞,怕你折磨,

奇緣再續勿蹉跎!

相思似搗,隔山河,

悲愴往事去如梭,

今生已矣,願君珍重,

忍淚吞聲爲君歌!

小眉斂眉凝思,然後問:

“你能哼哼調子嗎?”

“我試試看。”雲樓哼了兩句,小眉點著頭說:

“我知道了!這是一支老歌,原名‘In the Geoaming’,中文名字是‘憶別離’,但是,歌詞更改了一些!”

“你也會唱?”

“是的,還有那支《我怎能離開你》!這些都是老歌。”

“你看!”雲樓眩,“你們都會唱相同的歌!這豈不奇怪!”

“不過,很多人都會唱這幾支歌的,只是——”想著“憐你寂寞,怕你折磨,奇緣再續勿蹉跎”的句子,有些說不下去了,“你再繼續說吧!”

“醒來我很迷糊,”雲樓接著說,“老是反覆地想著這幾句話,然後,我和你就陷進那段忽冷忽熱的況裡,到前天晚上,我從中央酒店回來,幾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去找你了,結果,夜裡我又夢到了涵妮,仍然在唱這支歌,唱著唱著,卻變了你,在唱那支《我是一片流雲》,於是,我忍不住,終於昨晚又去了青雲。”

故事完了。小眉看著雲樓,小眉被涵妮的影子所佔滿了,再擡頭看涵妮的那些畫像,一張一張的,那些滿臉充滿了恬靜的溫,滿眼含著癡迷的深,滿帶著飄逸的輕靈的那個著迷了。被這個孩所迷住了。把眼從牆上收回來,一瞬也不瞬地著雲樓。

“我怕——我沒有那麼好。”

“小眉!”他把的手拿到了脣邊,輕輕地吻了那雙的小手。“你和的個完全不同,弱,你堅強,畏怯,你勇敢,像火焰尖端上那點藍焰,你卻是火焰的本。整個說起來,你像一個實在的像一個虛幻的影子,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嗎?”

小眉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再告訴你一件事,昨夜我回家後,突然畫畫,我畫了那張水彩人像,把記憶中的你畫出來,這是我一年來畫得最功的一張畫——我的靈回來了,甚至沒有用模特兒。”

小眉脣邊涌上一個微笑。

雲樓凝視著,突然握起的手來,在他的脣上,用力地用的手,他低喊著:

“喔,小眉,你重新創造了我!你知道嗎?給了我新的意志,新的靈,新的生命!”他拉過來,擁住了,他的脣探索著的,帶著如飢似的需索與熱,“喔,小眉!我全纖維都在需要你!”

“噢”,雲樓小眉掙扎地說,“你不怕涵妮在悄悄地看我們嗎?”

會看到,會歡笑。”雲樓模糊地說。

是嗎?小眉從雲樓的頭後面看過去,著牆上的畫像,忽然,覺得那些畫像真的在笑,欣而讚地笑,

吃驚了,慌忙閉上了眼睛,一心一意地獻上自己的脣和整個的心。

下午四點多鐘,雲樓和小眉來到了楊家的門口。

按門鈴之前,雲樓打量著小眉說:

“看吧!他們也會和我第一次看到你一樣,嚇得跳起來!”

小眉笑笑,沒說話,有點兒的不安,不知道來這兒是智還是不智?也不知道這扇門裡迎接著自己的是什麼。雲樓按了門鈴,仍然在打量著小眉,今天沒有經過濃妝,只了點口紅,長髮垂肩,姿嫣然。穿了件鵝黃的一件頭的洋裝,乍一看來,和涵妮幾乎一模一樣。世界上竟會有這樣難解的偶合!

門開了,秀蘭的臉孔了出來,看到雲樓,高興地說:

“孟爺!先生在公司還沒回來呢,快——”一眼看到了小眉,像中了魔,張大了,愕然地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雲樓怕發出驚喊或怪,慌忙說:

“秀蘭,這是唐小姐,你看長得真像涵妮小姐吧!”

“唐——唐小姐?”秀蘭張口結舌地說,接著就猛烈地搖了搖頭,裡喃喃地嚷著說,“不,不,不,不對!不對!”接著,像見了魔鬼,喊了一聲,掉轉頭,就沿著房子旁邊的小路,跑到後面廚房裡去了。

嚇昏了!”雲樓說,“小眉,我們進去吧!”

小眉十分不安,的臉有些蒼白。

“我真的這麼像涵妮嗎?”不信任地問。

“我說過,幾乎一模一樣。”雲樓說。

走進了楊家的客廳,那一屋子靜幽幽的綠就又對雲樓包圍過來了。偌大一間客廳,好冷清好安靜,沒有一個人影,雅筠顯然在樓上。雲樓四面張著,看著那沙發、那鋼琴、那窗簾、那室一切的佈置,再看看小眉,他依稀恍惚地覺得,那往日的時又回來了。小眉仍然沒有消除的不安,那一屋子的靜有懾人的力量,走到雲樓的邊,輕輕地說:

“這屋子佈置得好雅緻!”

“是楊伯母設計的。”雲樓說,指指那架鋼琴,“涵妮就經常坐在那兒彈《夢幻曲》。”

“《夢幻曲》?”小眉歪了歪頭,“我也會彈,如果我有架鋼琴就好了!”

“爲什麼不試試?”雲樓走過去,打開了琴蓋,“這琴好久沒有人彈過了,來吧,小眉。”

小眉走到鋼琴前面,猶疑地看看雲樓。

“這樣不會不妥當嗎?”

“有什麼不妥當呢?彈吧!小眉,我急於想聽!”

門口有一陣抓爬的聲音,夾雜著嗚嗚的低鳴,雲樓回過頭去,一眼看到潔兒正爬在紗門上面,長著頭,拼命搖尾,急於想進來。雲樓高興地喊著:

“潔兒!”

開了紗門,潔兒一衝就衝了進來,撲在雲樓上,又抓又又低鳴,小眉驚喜集地低喊:

“好漂亮的狗,那麼白,那麼可!”

幾乎所有的,對小都有天生的好。小眉出手去,弄著潔兒的耳朵,潔兒畏了一下,也就小眉的手,算是回禮,小眉興了,像涵妮第一次看到潔兒一樣,高興地喊著:

“它我呢!它我暱!”

雲樓著潔兒和小眉,一陣心神恍惚。拍了拍琴蓋,他說:

“你不彈彈嗎?”

小眉坐了下來,立即,開始彈了,一連串的音符從手指下流瀉了出來,《夢幻曲》!涵妮生前曾爲雲樓一遍又一遍地彈過的曲子,小眉對鋼琴並不很嫺,彈得有些生疏,但是,聽到這同一曲子再流在這間室,由一個和涵妮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彈來,雲樓覺得自己的心跳得狂猛而迅速,覺得一切像個夢境。連潔兒也似乎震了,它不安地豎起了耳朵,又聞了聞周遭的空氣,然後,它竟練地伏下了子,躺在小眉的腳下了,一如它在一年前所做的一樣。

琴聲流著,擴散著,雲樓癡癡地看著。忽然間,樓梯上傳來一聲驚呼。雲樓迅速地回過頭去,一眼看到雅筠正扶著樓梯,慢慢地走下來,眼睛盯著小眉的背影。雲樓上了一步,正要解釋,小眉聽到了人聲,停止彈琴,回過子來了。於是,雅筠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用手迅速地捂住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涵妮!”

接著,用手扶著頭,子就搖搖墜。小眉大了一聲:

“快!雲樓!要昏倒了!”

雲樓搶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雅筠,把扶到了沙發上面。雅筠躺在那兒,著說:

“給我一點水,給我一點水!”

雲樓迅速地跑去倒了一杯水來,扶著雅筠喝,一面急急地解釋:

“我很抱歉沒有先通知你,楊伯母。這不是涵妮,是唐小眉,我跟你提過的,我曾在街上到的那個孩子!”

“不,不,”雅筠無力地搖著頭,一向是堅強的,是有絕大的剋制力的,但是,今天這件突來的事故把完全擊倒了。本來正在睡覺,琴聲驚醒了以爲自己又是想涵妮想出來的幻覺,下牀,走出房間,琴聲更加清晰實在,下樓,一眼看到室的景象,雲樓坐在那兒,一個長髮垂肩的孩正彈著琴,潔兒睡在的腳下。已經驚了,心跳了,息了,而涵妮卻從鋼琴前面回過子來……

“不,不,”繼續著,用手遮住了眼睛,“我在做夢。我睡糊塗了。”

“不,楊伯母,”雲樓大聲說,“您沒有做夢,這是一個長得和涵妮一模一樣的孩,是我帶來的,帶來見你的,楊伯母!你仔細看看,就知道和涵妮的神態舉止還是有出的,你看呀!姓唐,唐小眉。”

雅筠的神志恢復了一些,雲樓的話逐漸的在腦海裡發生作用,終於慢慢地放下了遮著眼睛的手,勇敢地起背脊來了。小眉正站在的面前,由於自己的來訪竟引起了這麼大的驚恐和震,而深不安。看到雅筠的目轉向了自己,勉強地笑了笑,彎彎腰輕聲地

“楊伯母。”

雅筠閉了一下眼睛,楊伯母!這多麼稽,這明明是涵妮呀!再張開眼睛,仔細地看看面前這個孩子,同樣的眉,同樣的眼睛,同樣的鼻子和!只是,涵妮比消瘦,比蒼白,比多一份弱與稚氣。不過,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相像的人?怎會?怎會?不信任地擡起頭來,看著雲樓說:

“雲樓,你從哪兒找到的?”

“我在街上到,後來還到你們這兒來吵,你和楊伯伯都咬定我是眼花了,你忘了嗎?”雲樓說。

“哦,是了。”雅筠想了起來,再看著小眉,不由自主地眼眶發熱,如果涵妮也像這樣健康……搖搖頭,嘆了口氣,對小眉出手去,“過來,孩子,讓我看看你!”

小眉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來,坐在沙發前的一張擱腳凳上,把手給了雅筠。失母,雅筠又天生有那種讓人到親切和溫的氣質,何況,曾有個酷肖小眉的兒!小眉對就本能地產生出一份近乎依的好自己也無法解釋,只是,看雅筠那含淚的眼睛,和那又驚、又喜、又懷疑、又悽惻的神那顆熱烈的心就被了,被深深地了。

雅筠握住小眉的手,那帶淚的眸子,不住地在小眉臉上逡巡著。然後,問:

“你姓——?”

“唐。”

“唐!”雅筠震了一下,臉變得十分奇怪,的眼睛深邃而迷濛,眉峰微蹙,似乎陷進了記憶的底層。脣蠕著,喃喃地重複著那個姓氏。

“唐?唐?是了!是唐!”驚異地看著小眉,“你父親什麼名字?”

“唐文謙。”

“唐文謙?”雅筠驚跳了起來,再看著小眉,脣毫無,“天哪,多多奇怪的事!原來你是……你是……你竟然是……”

“我是什麼?”小眉不解地問,看著雅筠。

“再告訴我一句,”雅筠奇異地看著小眉說,“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曆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這次,驚呼的是雲樓,他的臉也變了,“涵妮也是四月十七!”

“民國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雅筠低低地說,“是不是?你出生在四川重慶,你的母親——死於難產,是不是?”

“哦!”小眉喊著,“你怎麼知道?楊伯母?”

“楊伯母!”雲樓也同樣吃驚,他地盯著雅筠,“這是怎麼回事?小眉和涵妮,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雅筠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的臉仍然是奇異而蒼白的。

“豈止是同年同月同日?”幽幽地說,“而且是同時同分,同一個母親生的,們原是一對孿生姐妹呀!”

“什麼?”雲樓大,“難道——難道——小眉也是您的兒?”

“不,不,不,”雅筠猛烈地搖著頭,眼睛模糊地看著虛幻的空間,“世界上一切的事多麼不可思議呀!天意是多麼難以預測!二十年來的就這樣揭穿了!”

“楊伯母!”雲樓喊著,“你說吧!說吧,小眉和涵妮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我早就覺得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偶合!孿生姐妹!楊伯母!”

雅筠虛瞇著眼睛,又仔細地看著小眉,慢慢地,微笑了,笑得好淒涼好落寞。

“好吧!我講給你們聽,涵妮已經死了,這早也就沒有保持的必要了。”挲著小眉的手,就像當初挲著涵妮的,帶淚的眸子裡含滿了某種屬於慈母的摯,仍然一瞬也不瞬地停在小眉臉上。“在我講給你們聽以前,先告訴我,唐小姐,你父親好嗎?”

“是的。”小眉猶疑地回答。

“跟你住一起嗎?”

“是的。”

“哦,”雅筠徘徊在記憶的深,“他——還喝酒嗎?”

“噢!您也知道他喝酒嗎?”小眉驚歎地,“他整天都在醉鄉里,很有清醒的時候。”

“唉,是嗎?”雅筠嘆口氣,憐惜地看著小眉,“那麼他如何養活你呢?”

“剛到臺灣的時候,他還工作,他在一箇中學教音樂,教了好幾年,而且,那時他手上還有一點錢,一到臺灣就曾以低價買了幢房子,後來他喝酒,教書教不,就把房子賣了,租了廣州街現在的房子住,房子的價錢賣得很好,這樣,總算好勉強好勉強地支持我到中學畢業,畢業以後,我就……”看雲樓一眼,低低地說,“出去做事了。”

“在哪兒做事?”雅筠追問著。

“我……”小眉有些慚。

在一家歌廳唱歌。”雲樓代回答。

“哦!”雅筠深長地嘆息了一聲,“多麼不同的命運!”

“伯母,”雲樓急了,“您還沒有說出來,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我要說,”雅筠有些神思恍惚,還沒有從激中完全恢復過來,而且,要揭穿一件二十年來的是件很困難的事。又沉默了很久,終於,振作起來了,直了背脊,喝了一口水,下定了決心地說:“好吧,這事並沒有什麼神,我就從頭說起吧!雲樓,你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當初是過你祖母的詛咒的……”

雲樓不解地著雅筠,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是的,這詛咒立即應驗了,”雅筠說了下去,並沒有等雲樓回答。“我和你楊伯伯結婚後,兩人都希能有孩子,我們熱孩子,可是,我一連小產了兩次,而你家卻有了你,我們仍然沒有孩子。到民國三十四年,我第三次懷孕了,你們可以知道我有多麼歡喜,我們用盡了全力來保護這個胎兒,居然順利地到了足月,那是民國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我在重慶某家產科醫院生產……”

“你生下了涵妮和小眉!”雲樓口。

“不,不是的!”雅筠拼命地搖頭,“我生下了一個孩,陣痛了四十八小時之久,那孩漂亮極了,可是,我是過詛咒的,我沒有做母親的那種幸運,那孩子生下地就死了。而且,醫生判定我終生不能再生孩子!”雅筠頓了頓,雲樓和小眉都定定地。“這使我幾乎發瘋發狂,幾乎自殺,你楊伯伯終日寸步不離地守在我邊,怕我尋死。而這時,一件意外的事竟把我救了。”

停住了,眼睛癡癡地看著小眉,脣角又浮起那個悽婉的微笑。

“怎麼呢?”雲樓追問。

“原來,同一日,四月十七日,”雅筠接下去說,“有一個產婦也在那家醫院生產,那年輕的丈夫是個窮苦而落拓的、音樂學院的學生,那產婦送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醫生爲了挽救胎兒,破腹取胎,取出一對雙胞胎,一對妝玉琢的小嬰兒,那就是涵妮和——小眉。”

“哦!”小眉到這時才吐出一口氣來。

“那產婦在生產後只活了兩小時。兩個嬰兒都很瘦小,尤其其中一個,生下來還不足五磅,像個小老鼠,醫生聽過那嬰兒後,認爲發育不全,本帶不大。另一個比較大,也比較健康,兩個孩子的長相都一模一樣。那年輕的父親呢,在產婦死後就發瘋一般地狂吼狂,他詛咒嬰兒,也不管嬰兒,終日喝得爛醉如泥,呼天搶地地哭他那死去的妻子。”

“哦!”小眉又哦了一聲,眼睛裡已蓄滿了淚。

“那正是抗戰的末期,的價錢很貴,那兩個孩子沒有母親,只好吃。但是,那父親拿不出錢來買況很尷尬,於是,一天,一個護士抱了那較小的嬰兒來找我,我那時的已經來了,卻沒有孩子可喂,問我肯不肯喂一喂那個失母的、可的孩子!”

好安靜,雲樓和小眉都聽得出神了。

“我答應了,護士把那孩子給了我,一個又瘦又小的小東西,可是,當那孩子躺在我的懷中,吸吮著我的,用那烏溜溜的小眼睛對我著的時候,所有母的喜悅都重新來到我的心裡了,我說不出我的高興和狂喜,我熱上了那孩子,甚至超過了一個母親對親生子,我再也捨不得讓人把從我懷中抱走。於是,我們找來了那個年輕的音樂家,懇求他把這孩子讓給我們。”

“噢,我懂了。”雲樓低低地說。

“那時,那父親已經心碎了,而且他的境況很壞,他是流亡學生,學業既未完,工作又無著落,再加上失去了妻子,一來就是兩個嬰兒,讓他手足失措。何況,醫生已經斷定那個小的嬰兒是無法帶大的,即使要帶,也需要大量的補品和醫藥。所以,那父親在喝醉的時候就狂歌當哭,不醉的時候就對著嬰兒流淚,說們投錯了胎,來錯了時間。當我們的提議提出來的時候,那父親起先很不願意,但是,後來發現我們確實是真心著那孩子,家庭環境和經濟況又不壞,他終於嘆息著同意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涵妮。”

“哦!”小眉再一次驚歎,“我從不知道我有個孿生姐妹!爸爸一個字也沒提過!”

“涵妮也不知道,我們像養親生兒一樣養涵妮,同時,我們也一直和——”雅筠注視著小眉,“你的父親保持聯繫,關心著你的一切,我們用各種藉口,給你的父親許多經濟的支援,希他能振作起來,但是,他始終沉溺於酒。抗戰勝利了,接著又是打戰,我們離開了四川,從此,也就和你父親斷了音訊,不過,臨走,我們還給你父親留下了一大筆錢。然後,輾輾轉轉地,我們到了臺灣,以爲你一定留在大陸了,再也沒有料到……”不信任地搖著頭,“今天會又見著了你!”

“噢,伯母!”雲樓喊著,“我實在沒有料到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小眉和涵妮像得奇怪,卻從沒猜想過們是同父同母的雙生姐妹!怪不得們兩個都音樂,怪不得們都會唱!哦,現在,一切的謎都解開了!”

小眉深深地陷進這故事裡,一時竟無法整理自己的思想,好一會兒,才眩地說:

“我竟有一個雙生姐妹!假若涵妮還活著,我們能夠見面……噢!那有多好!哦,雲樓,”看著雲樓。“我們兩姐妹生長在不同的環境和家庭裡,卻都偏偏到了你,這豈不奇怪嗎?”

“這是天意。”雲樓喃喃地說,臉上煥發著彩。

雅筠看看雲樓,又看看小眉,立即知道這一對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是的,天意真奇怪!你完全不能料到它有怎樣的安排!忽然心頭掠過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欣喜,站起來,地說:

“你們得留在這兒吃晚飯,我去告訴秀蘭!噢,”用手了一下口,深吸了口氣,眼中閃著,“雲樓,我覺得,過去的時又回來了。”

雲樓默然不語,他的眼睛深一片地停在小眉的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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