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喬書培和殷采芹跟在那房東太太的後，上了一層樓，又上一層樓，這種四樓公寓是沒有電梯的，整個上午，他們已經爬過無數無數的樓梯了，有的房租太貴，有的要“免炊”，有的要跟別人合住，幾乎沒有一間是適合他們的。現在，已經是他們看的第十棟房子了，廣告上說：

“一房一廳，廚浴全，帶傢俱，月租一千。”

世界上有這麼好的事嗎？只一千元，有一房一廳還帶傢俱？不過，他們已看過的那些房子，也是寫得冠冕堂皇的，進去一看，就面目全非了。所以，他們對這棟房子也沒有抱很大的希。上完了四層樓，房東太太回頭說：

“還要上一層樓。”

“還要上一層樓？”喬書培驚愕地問，“這不是隻有四層樓嗎？”

“是的，但是你們要租的那兩間屋子，在臺上面，所以還要上一層樓。”

喬書培看看采芹，已經走得鼻尖冒汗了，但是，的神還是蠻好的，面頰上，反而比昨夜紅潤，眼睛裡，依然閃著那抹喜悅的彩。

再上了一層樓，他們看到了兩間用木板搭出來的房子，高踞在那臺上，房子四周，倒還有些空曠的水泥地，空地上堆著些破花盆破瓦罐、破籃子破簍子的。房東太太用鑰匙打開了房門，推開門，說：

“我想，這就是你們要的房子了。”

他們走了進去，立即，他們覺得眼睛一亮，房子因爲蓋在臺上，兩面有窗，正灑滿了一屋子。想起整個上午看到的房子，都是暗而溼的，這“”先就給了他們好。房子裡確實有“傢俱”，兩張藤椅，一張小方桌，還有個小竹書架，雖簡單，卻清爽。采芹走過去，推開裡面一間的房門，有張木板牀，牀頭邊，還有個簡陋的小化妝臺。在“客廳”的外面，搭了小小的廚房和浴室。這房子，雖然“麻雀雖小”，倒“五臟俱全”。喬書培走到窗邊，往下，可以看到下面的街角，和街角那兒賣零食的小攤販，往前，一片屋頂，一片天線架子，在那些屋頂和天線架子的後面，還可以看到遠山。

喬書培心裡已經喜歡了，只不知道采芹的意思如何。采芹走了過來，站在他邊，也對外遠眺著，喬書培問：

“你看怎樣？怕不怕爬樓梯？”

采芹笑地把下倚在他肩上，低聲說：

“這做‘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啊！”

他著采芹，染了的喜悅，他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於是，他回頭著房東太太：

“我們租了！”

那房東太太有張很溫和慈祥的臉，大約四十餘歲，矮而微胖，眼角微向上飄，是中國人所稱的目。想必，年輕時是很漂亮的。看著他們，點點頭。

“好，我姓方，你們可以我方太太。你們希哪一天起租呢？”

“今天。”喬書培說，立即從口袋裡掏出錢來，“先付一個月房租。”

“知道要付押租嗎？”方太太問。

“押——租？”喬書培呆了。

方太太解事地著他。

“沒有錢付押租？”問，“你們是夫妻嗎？”

喬書培點頭，殷采芹搖頭。方太太笑了。

“你們很相？”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喬書培的眼睛發，殷采芹滿臉紅。

面對著這對年輕的、充滿期的臉，到那青春的、的氣息，在整個小閣樓裡洋溢著。終於點了點頭：

“租給你們了。”把手裡的鑰匙放在桌上，取走了喬書培點給的一千元，“不過，話先說在前面，冬天，這房子其冷無比，夏天，這房子其熱無比，下雨天，你們進出的時候要淋雨，而且不保險房子不水。”

“沒關係！都沒關係！”采芹笑得又甜又溫馨，整個臉龐都發著，“我們不怕冷，也不怕熱！”

方太太對他們笑笑。

“好了，房子是你們的了。這兒是合約書，你們籤個字吧！誰籤？”取出合約書。

“他籤！”采芹笑著低語，“他是一家之主！”

書培簽了字，方太太再看了他們一眼：

“我不管閒事，但是也不想惹麻煩，你們不是離傢俬奔的吧？”

“你放心，”書培誠摯地說，“我們無法私奔，因爲這纔是我們的家，我們沒有別的家了。你放心，我保證沒有麻煩帶給你！”

方太太走了。當房門一合攏，采芹就大大地歡呼了一聲，在屋子裡旋轉了一下子，撲進了書培的懷裡。抱著他的腰，又跳，又，又笑，又，又繞著圈子：

“多好呵！書培。多好呵！我們總算有自己的小窩了。這房子不是可頂嗎？不是迷人頂嗎？不是麗頂嗎？不是溫暖頂嗎？我只要稍稍把它再佈置一下，它就是個標標準準的小天堂了！”

他擁著，俯頭吻著的脣。的手繞上來，攬住了他的脖子，閉上眼睛，一心一意地獻上自己的脣。他們膠著在一塊兒，好久好久，他才擡起頭來。

“我你！”他對悄悄地低語。

“我更你！”迷地說

，把臉瘋狂地埋進他服中，裡一迭連聲地輕呼著，“更！更！更！更……噢，書培！你不知道我祈禱多次，夢過多次，幻想過多次啊！書培，我們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嗎？真的不會了嗎？”

他推開了，含笑盯著的眼睛。

“不，我們現在就必須分開！”

驚跳，笑容消失了。

“分開幾小時，”他慌忙說，“我要去宿舍裡，把我的服棉被拿來，我還要去買一點東西，一些家庭日用品，你看看，我們缺些什麼！”

“哦！”又笑了，聲音里居然發著，“你嚇了我一跳！你不可以這樣嚇人！”

“不了！”他立即說，又把擁進懷裡，“再不嚇你了，再不了。”

擡頭看他，有些地笑著。

“你上還有錢嗎？”問，“給我一點。那些家庭用品，我去買，你只要把你的東西搬來就好了。”

他掏出自己所有的財產，付掉房租之後，還剩下七百五十多元，他把它統統推到面前，說：

“你是主婦，你看著辦吧！”

還給他一百元，收下了其餘的，笑著問：

“這錢要過多久？我想，我該做個家庭預算！”

“算了吧！”他的頭髮，“暫時，別爲錢心，我去借一點。我有個要好的同學，名字陳樵，平常，我們服都混著穿的，改天我會把他帶回來！我找他借錢去！”

他往外走，又回頭不放心地看看。

“如果你要出去買東西，不許離開太久！我一天沒上課，要去辦一個請假手續，要搬遷出宿舍的手續……我想，大概黃昏的時候，就可以回來了！”

點點頭。

“我等你回來吃晚飯！”說。

“你準備自己開伙嗎？”他問，“鍋盤碗一概不全，我看你免了吧，我們出去吃館子！”

衝著他笑。

“你現在有家了，”聲低語，“有家的男人不該吃館子。反正，你去辦你的事吧，這些家務，用不著你來心的，快去快回，嗯？”

他再凝視了一會兒。

“你不會在我離開之後，就失蹤了吧？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在‘家’裡等著我！”

拼命地點頭。

“再見！”他又吻吻。

倚在門框上，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樓梯的轉角。回過來，張開手臂，似乎想擁抱住這整個房間，這整個世界。妙地旋轉了一下子，裡喃喃地念叨著，唱歌似的低唱著：

“要買掃帚，要買拖把，要買水壺，要買茶杯，要買飯碗，要買食，要買——一瓶酒！”

於是，當黃昏籠罩著大地，當暮輕擁著閣樓，當夕俯吻著小木屋，書培回到了他的“天堂”。一上樓，他就呆住了。整個的小屋已經煥然一新。屋外，那些花盆整齊地排列著，從樓梯口到房門口，排出了一條小徑，小徑的兩邊，都是花盆，盆裡居然都種著五六的小草花。那些花怒放著，花團錦簇地簇擁著那小屋。那些破瓦罐裡，都上了一支支的蘆葦，葦花映著夕搖曳，像一首首的詩，像一幅幅的畫。他走進小屋，只看到窗明幾淨，在那窗臺上，一盆不知名的小紅花正鮮豔地綻放著。窗上，垂著白底綠條紋的帆布窗簾，雅雅的，素素的，乾乾淨淨的。小方桌上，也鋪著同的桌布。桌上，有個小玻璃瓶，裡面著一朵紅玫瑰。他呆立在那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采芹一陣風般捲了過來，用手抱住他的腰。

“有一點家的味道了，是不是？”地問。

“噢！”他左顧右盼，長脖子張，連牀上，都鋪上和窗簾同的被單了，“你會變魔嗎？”他問。

“那些是最便宜的帆布，”笑著，“我買了一大匹，牀單、窗簾、桌布就都解決了。至於那些花，是方太太院子裡野生的，名字日日春，一年四季都開，我只是移植了一部分。蘆葦是那邊空地上的，我採了一大把，要多就有多。都是些不花錢的東西，不過，我也把錢花了。”的笑容裡帶著歉意，“你知道，許多東西都非買不可。”

“當然，”他寵而憐惜地看，“你忙壞了。別爲錢擔心，我向陳樵借了一千元，明天，我會去家教中心登記，兼兩個家教，我們就可以過得很舒服了……唔，”他忽然用力地吸了吸氣，一陣香，正繞鼻而來，他睜大了眼睛，驚愕地問，“什麼香味？別告訴我，你真有本事開了夥！”

笑得像一朵剛綻開的花朵。

“我正在燒紅燒！希你吃得慣我燒的菜！”

說完，像只忙碌的小蜂一般，又輕快地從他邊飛開，去整理他從宿合裡搬來的棉被和書籍了。

這樣，當夜來臨的時候，他們打開了窗子，迎一窗月。書培坐在餐桌上，驚奇地看著一桌香噴噴的菜，紅燒、炒乾、炸小魚、黃瓜片湯……他看看，第一次發現，一雙的手，會製造出怎樣的奇蹟。采芹含笑站在他邊，再拿出了兩個小酒杯和兩瓶小小的紅葡萄酒，紅著臉說：

“這是樣品酒，

雜貨店老闆娘送我的。反正我們都沒酒量，只是喝著玩而已。”

打開酒瓶，注滿兩人的杯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默默地著，低聲問：

“是不是還了樣東西？”

“了什麼？”不解。

他從外口袋裡，出兩支小小的紅蠟燭。

閃著睫，似喜還悲，含帶怯。點燃了那對紅燭。於是，他們就在燭下靜靜相對，彼此深深地看著對方，癡癡地看著對方，傻傻地看著對方……終於，書培舉起了酒杯，低聲地問：

“這算杯酒，是不是？”

的面頰頓時緋紅，連眉都紅了。但是，脣邊的那個溫的微笑，卻甜得像酒。他們舉起杯子，都一仰而盡。再給兩人注滿了酒，輕聲說：

“我太高興，太高興，太高興了！有酒也醉，沒酒也醉，我已經渾都輕飄飄了！”

於是，他們吃飯，喝酒，彼此殷勤相勸。采芹是毫無酒量的，才兩杯下肚，已經面紅如吔，笑意盎然，而醉態可掬了。一再給書培添飯，佈菜，又一再對他舉杯，裡呢呢噥噥地說：

“我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的！這實在太了，太好了，我覺得自己已經長了翅膀，可以飛到月亮裡去了。噢，月亮！”回頭看窗外，再也沒想到，這小閣樓可以有如此妙的月！那一皓月，正高高地懸著，清亮，明朗，灑下了一片銀白的月。注視著月亮，癡癡地笑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噢，書培，讓我們也把酒問青天！問問它，我們是不是永遠如此幸福！知道嗎？書培，我好喜歡蘇軾的詞，我好喜歡！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幽幽長嘆，滿足地、快活地、幸福地、半帶醉意地長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哦，書培，我們永遠不要再隔千里，連一里都不要！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喃喃地念著，忽然轉頭看著書培，甜甜地笑著，聲說，“你知道有支歌《但願人長久》嗎？”

“不知道。”他說，放下了碗筷，他走到邊，把輕輕地攬進了懷裡。他們坐在那得乾乾淨淨的地板上。“你醉了嗎？”他問。

“醉了。”輕輕地答，“此時此，焉能不醉？書培，”凝視他，“我唱歌給你聽，好嗎？”

“好。”

於是，聲地低唱了起來：

把酒問青天，

明月何時有？

莫把眉兒皺，

莫因相思瘦，

小別又重逢，

但願人長久！

把酒問青天，

明月何時有？

多日苦思量，

今宵皆溜走，

相聚又相親，

但願人長久！

把酒問青天，

明月何時有？

往事如雲散，

山盟還依舊，

兩繾綣時，

但願人長久！

把酒問青天，

明月何時有？

但願天不老，

但願長相守，

但願心相許，

但願人長久！

唱完了，雙頰佈滿了紅暈，眼底寫滿了醉意。歌聲細膩，歌詞纏綿，那溼潤的脣，輕著如帶的花朵。他注視著，心爲之，魂爲之迷，神爲之摧……他竟不知此何在，是人間，是天上？他不知不覺地捧起的臉，把脣一遍又一遍地在脣上。的面頰更熱了，熱得燙手，他們的呼吸攪熱了空氣。

“書培！”喃喃低喚。

“嗯？”他含糊地應著，把從地上抱了起來，橫躺在他臂彎裡，綿綿的，若無骨。

“這麼多的幸福，我們承得了嗎？”低嘆著問，“我覺得我已經有了全世界！”

他抱著走進臥室，下始終著的臉孔。進了房間，他和一起滾倒在牀上。他擁抱著，那麼溫存、那麼溫存地吻，吻的額，吻的鼻尖，吻的下，吻的頸項……吻下去，吻下去，他手笨拙地解的釦。靜靜地躺著，脣邊仍然滿含著笑意，滿含著醉意，滿含著奉獻的快樂和震撼的狂歡！握住他那笨拙的手，把它放在那綿綿的膛上。

“我是你的！”喃喃地說著，“永遠永遠，只是你的！只是你的！”

月從窗外了進來，朦朦朧朧地照在牀前。窗口，有一枝蘆葦，巍巍地搖曳在晚風裡。他懷抱著那個的、的軀，像懷抱著一團煙輕霧，這團煙輕霧，將把他帶一個近乎虛無的狂歡境界。誰說過？“消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你——”他息地在耳邊低語，“是我的新娘。”

“是的。”著，抱了他。

月仍然照著，好麗好麗的照著。他們裎在月下，似乎裎著一份最坦白、最純潔、最無私、最真摯的。“月是我的婚紗，青天是我的證人。”多久以前，說過？直到今宵，才正果！真的，把酒問青天，明月何時有？但願天不老，但願長相守，但願心相許，但願人長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