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滿天》16

16

開學了,又是一個新的學期,又是一個新的年度,書培進大二了。

大學生活總是那樣的,可忙可閒,因人而異。但,大多數的青年,經過一段漫長的苦讀時期,好不容易進了大學,就會整個放鬆了自己,他們在追求知識之餘,更充分地要他們的青春,他們的驕傲,他們剛剛獲得的自由。因而,在他們這個年齡,都是最自負、最剛強、最任而最歡愉的。大二是個華的時期,新生時代的生疏和怯已過去,未來前途的力還沒有來到,他們是真正在著“生命”了。

陳樵辭去了一個家教,他也在充分“生命”了。摟著他的“長髮飄飄”,他站在校園裡,接了書培還給他的兩千元,他笑著問:

“你發財了嗎?中了國獎券?”

“是采芹,找到了工作,兩個人賺錢當然就夠用了。”書培說,特別強調了“兩個人賺錢”這一點。對於采芹那高薪的收,他一直覺得頗有

“噢,喬書培!”“長髮飄飄”開了口,的名字何雯,是外文系之花,因爲有一頭特別漂亮的長髮,曾經被一家廣告公司看中,要去拍洗髮廣告,被拒絕了。但是,從此,“長髮飄飄”的綽號就不脛而走了。從大一就和陳樵來往,最近,兩人已進相當“白熱化”的階段,從陳樵中,當然也知道了喬書培的故事。“聽說你有一個‘霞閣’,我們今天下午蹺課,去你的‘霞閣’中玩玩好不好?”

書培怔了怔,還來不及說話,陳樵已經大聲附議:

“好啊!我早就想見見你那位青梅竹馬了。蘇燕青也說了幾百次,要去你的小閣樓拜訪拜訪,咱們去找蘇燕青,大夥兒撞了去。到你家去鬧一個下午!”

“這……”書培有些猶疑,今天采芹是晚班,六點前就要出門,而且,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如果大批人馬登門拜訪,不知會不會手足失措?“這……”他吞吞吐吐的,“采芹今晚要上班……”

這這那那的了!”陳樵敲著他的肩膀,“你就是找出幾百個藉口,咱們還是要去!難道你那位殷采芹是見不得人的?爲什麼要把藏起來?……”

“是啊!”何雯接了口,“喬書培最不夠意思,躲躲藏藏,閃閃爍爍,一點男兒氣概都沒有!”

“我知道,”陳樵又接口,“喬書培是瞧不起我們,他的小天地,不容許閒雜人等闖進去!人家是大藝家,生怕我們這些俗人蠢,弄髒了他那纖塵不染的‘霞閣’,所以呵,我看,何雯,我們不要不識相了。”

“好了好了!”喬書培舉起手來,“我投降,我投降!你們不怕爬樓梯,得了小屋裡的熱氣,就跟我來!不過,我先去福利社買點瓜子牛乾,既然有貴客降臨,我就得準備一番!”

“你免了吧!”何雯笑著說,“這些東西讓我和蘇燕青去準備,你只要帶我們去就行了。你等在這兒,我找蘇燕青去!”笑著轉,飛跑而去。

“我在這兒看著他,”陳樵嚷著說,“你們快去快來!別忘了也買點汽水啤酒!”

“我去買!”喬書培說。

“你給我站著。”陳樵拉住了他,著他笑,“我不要讓采芹以爲來了一批蝗蟲,何況,你才還完債,能有多錢去採辦吃的!”

“我有,我有!”喬書培慌忙說,一面手到口袋裡去掏著,采芹已經上了兩個月班了,家裡一下子就好像“富有”起來了。如果不是采芹上班需要新裝,他早就可以把所有的債務都還清了。

陳樵住了他的手。

“算了,誰要你炫耀財產啊!你別囉嗦了!”

就這樣,三十分鐘後。喬書培已帶著陳樵、蘇燕青、何雯等一行人,嘻嘻哈哈地爬上了四層樓,大家懷裡都抱著大包小包的零食、瓜子、牛乾、話梅、餅乾、汽水、啤酒……應有盡有,一路上你推我,又笑又鬧,雖然只有四個人,倒好像來了千軍萬馬似的。大家“更上一層樓”,走上了臺,就人人眼前一亮,陳樵忍不住,就吹了一聲響響的口哨。

在那臺上,“日日春”正燦爛地盛開著,花團錦簇,五,那小小的花朵形了一片花海,把那幢孤獨的小木屋圍繞在花叢中。從樓梯口到小屋正門,用“日日春”的花盆兩邊排列,中間空出了一條小徑。而花海之中,還間或有一兩盆綠,有的像芭蕉,有的像棕櫚樹,在那兒亭亭玉立地站著。小屋的窗子大開著,靜悄悄地垂著綠條紋的帆布窗簾,微風過,窗簾就迎風招展……好一個世外桃源!

喬書培首先往小屋衝去,打開大門,他揚著聲音,大喊著:

“采芹,快來!有客人來了!”

采芹正在廚房裡忙,晚上要上班,生怕喬書培不吃晚飯,自從采芹上晚班之後,他就常常忘了吃晚飯,他說他已經不習慣於一個人去館子裡吃飯了。所以,采芹燉了一鍋牛湯,又在忙著洗菜切菜,想在上班前把晚餐做好。雙手溼淋淋的,服上還沾著菜葉子。聽到一大羣男男嘻嘻哈哈的聲音,又聽到喬書培這一不知怎的,就大吃一驚而心慌意起來。慌忙洗乾淨手,拂了拂散的頭髮,扯下了圍還來不及弄清爽,書培又在喊了:

“采芹!快來迎接客人啊!我最要好的同學都來了!采芹,你在哪兒?”

整理著裳,手足失措,卻不能藏在廚房裡不見人啊!深吸了口氣,心裡有些慌,有些,有些急,有些怯場,有些赧……這個書培啊,怎麼預先不給一個通知呢?也可以把自己打扮整齊一些呀!不能再遲延了,著頭皮,迎了出去。

一走到“客廳”,就更加心慌意了。迎面看到的,就是那個有小酒窩的“好麗好麗”的小姐,一頭短髮,一對銳利而明亮的眼睛,充滿了好奇,直率地、坦白地、迫地盯著,似乎想一眼就把看得的,而覺得,也真的被這對慧黠的眸子看得的了,因爲只有那樣淺淺的容,像盆淺淺的水,是不起這樣“聰明”的“大學生”來視的。

“采芹,”書培走過來,一把用胳膊攬住了,那男的胳膊是多麼強韌而有力啊,像個堡壘似的圈住了覺得那撲通撲通跳的心臟穩定多了,“我給你介紹,這是蘇燕青,我就在爸爸那兒工作,你知道。燕青的學問纔好呢,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品學兼優……”

“得了,喬書培,”燕青瞅著他笑,“哪兒跑來這麼多客套和虛僞?你麻了!”

喬書培笑了,轉向陳樵和“長髮飄飄”:

“這是何雯,外文系的系花,也是我們

陳樵兄的……”

“喬書培!”何雯兇地喊了一聲。

“怎麼了?”喬書培用手直抓腦袋,一傻呵呵相,“我今天連介紹人都不會了,到釘子!采芹,咱們學校是有名的,男生傻,生兇。而傻男生老被兇生統治,有些顛倒……”

“你可是例外啊!”陳樵笑著說,盯著采芹看。怯生生地站在那兒,脣邊帶著個幾乎是“可憐兮兮”的微笑。脂不施,荊釵布,皮又白又細,眼珠又黑又深,材纖細苗條,如玉樹臨風。那副含帶怯的模樣,卻相當“楚楚人”。“啊哈,”他爽朗地怪笑著,“喬書培,怪不得你看不上我們學校的兇生,原來你家裡藏著這樣個滴滴!”

蘇燕青輕哼了一聲,臉上帶著個似笑非笑的表斜睨著喬書培,點點頭說:

“我看,咱們生雖然兇,男生可不傻,尤其你這位姓喬的大藝家,可絕不傻!”回頭直視著采芹,睜大了眼睛問,“喬大嫂,你說是不是啊?”

采芹的臉驀然通紅,連脖子都紅了,頭一低,匆匆忙忙地說了句:

“你們大家坐,我去倒茶!”

說完,就往廚房衝去。陳樵在後面直著脖子喊:

“喬大嫂!你別忙,咱們自己吃的喝的統統帶了!”

衝去廚房,聽到書培正在那兒用埋怨的語氣,低低地說著:

“搞什麼鬼?陳樵?采芹就得了,什麼喬大嫂?”

“嗬,喬書培,”是蘇燕青的聲音,“你不要指桑罵槐。怎麼啦?不能喬大嫂啊?那麼,喬太太如何?直呼名字,我可不習慣。”

“不習慣嗎?”喬書培答得敏捷,“蘇小姐,你請坐。何小姐,你也坐。陳先生,你別站著啊!咱們家椅子不夠,大家席地而坐吧!”

“哇!”蘇燕青怪著,似乎在喬書培肩上敲了一記,“你這人真是越來越狡猾了!簡直是隻——不折不扣的黃鼠狼!”

大家鬨然一聲,都大笑了起來。采芹站在廚房裡,呆呆地啃著手指甲,可不能這樣躲著不出去啊。振作了一下,衝了四杯茶,用托盤託著,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回到客廳裡的時候,陳樵和何雯早已席地而坐,打開了帶來的大包小包,瓜子牛乾啤酒汽水等又吃又喝的,一副“賓至如歸”的樣子。蘇燕青卻握著一把瓜子,呆呆地站在窗前,面對著喬書培給采芹畫的一張畫像出神。那畫像是喬書培最近畫的,是張油畫,依然以彩霞滿天爲背景,有小窗,有窗臺,窗臺上有朵紫的小花。天空是橙紅與絳紫組的,窗臺也染上紫芒,小花也鑲著發亮的金邊,而——采芹半側面地依窗而立,穿了件淺紫的襯衫,鼻尖、眼底、發上……都被彩霞染了金。整個畫面,是由發亮的金橙與紫組合的,帶著種奪人的韻味與說不出來的。蘇燕青了一口氣,回頭看著站在後的喬書培:

“一個畫家畫不出這幅畫,”低聲地說,“只有一個人才畫得出來!因爲,你不只要用筆和技巧來畫,你還要用心和來畫!”

采芹微微一震,那些茶杯和托盤得叮噹作響。的心爲這幾句話而振了,而歡暢了,而像鼓滿了風的帆。的臉孔也發著,眼睛也閃亮了。可是,當放下茶杯,擡起頭來,一眼看到蘇燕青凝視著喬書培的那種眼時,眼底的芒就又沒了。看到書培在深思地盯著蘇燕青看,低語了一句幾乎聽不清楚的話,彷彿是:

“你總能探測到我的心深去,是不是?”

爲什麼他們兩個要站在一邊說悄悄話?爲什麼他們的眼神間充滿了對彼此的欣賞與默契?收起托盤,轉又要往廚房走,何雯一把拉住了

“采芹——我就你采芹,好嗎?”

“好。”順地說,微笑著。

“你不要忙東忙西的,坐下來,”何雯說,“跟我們大家一塊兒聊聊啊!”好奇地把從頭看到腳,“你告訴我們,你和我們這隻漂亮的黃鼠狼是怎麼湊合到一塊兒的?他對你好嗎?他有沒有欺侮過你?你要小心他啊!他們藝系的,你知道,沒一個是好東西!”

“喂喂喂,”陳樵說,“你是怎麼回事?頭一次來,就要離間人家夫妻嗎?”

“纔不是呢!”何雯唧唧喳喳的,像只多話的小鳥,“因爲我喜歡采芹啊,我一看就喜歡啊,所以要好心好意地提醒呀!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們藝系的寶貝事兒,那個小趙和對面的藥房西施談了一年的,什麼海誓山盟都說過了,結果怎樣?說變心就變心了,還對我說,什麼藥房西施沒深度啦,沒學問啦,沒靈啦……”

“嗯哼!”陳樵重重地咳了一聲,“何雯,你吃瓜子好嗎?”

喬書培從窗邊折過來了,他看著何雯笑。

“你又在爲藥房西施抱不平了?其實,你罵小趙也罵得過分了一點,你不瞭解真正的形。他們本就不該在一起的,一個錯誤的開始,不一定要有一個錯誤的結合,對不對?”

“你又知道了?”何雯問。

“我知道。”蘇燕青也走了過來,席地而坐,嗑著瓜子,那兩排牙齒又白又細巧,的手指秀麗而修長,小指上戴著個鑲小碎鑽的戒指,是個S字母,“小趙跟我很詳細地談過,他倒是有意要娶藥房西施的,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看電視,一個要看臺語連續劇,一個要看《檀島警騎》;看電影,一個要看《淚的小花》,一個要看《西部往事》;看小說,一個要看文藝,一個要看武俠……這都還沒關係,最主要的,小趙的朋友不進去,的朋友小趙不進去……”

“而且!”喬書培接口,“那藥房西施對藝實在是一竅不通,小趙幫畫的像,說沒有照片好看!”

“哈!”陳樵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還有件絕事呢,有次小趙畫了一張人像,完全用黃油彩畫的,那藥房西施看了半天,對小趙一本正經地說:‘看樣子是黃疸病!”’

“哈哈!”何雯大笑了起來。蘇燕青也大笑起來,喬書培和陳樵也笑個不停。一時間,滿屋子都是笑聲,滿屋子都是歡愉。采芹聽著他們笑,看著他們那一團歡樂和融洽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好多餘,覺得自己完全不屬於這個團不知道小趙是誰,也不知道藥房西施是誰。悄悄地站起來,想起廚房裡正在燉的了,再看看室的客人,看樣子他們會留在這兒吃晚飯,看樣子得去準備點菜……輕悄地離開了客廳,溜進廚房。這次,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的離開,他們正談得興高采烈。

采芹

在廚房,把所有能夠做的菜都搬了出來,洗著、切著、煮著、燉著,一面側耳傾聽著客廳裡的笑語喧譁。這屋子很小,廚房和客廳又相連著,他們的談話都清清楚楚地傳了進來。小趙和藥房西施的故事過去了,他們又談起校中一位教授和某學生的“師生”,然後,是位害癌癥的同學的募捐問題,然後,是中文系與外文系學生的出路問題……由這個問題,演變何雯和蘇燕青的一次“中國文學”與“西洋文學”的激烈爭執。外文系的何雯搬出了莎士比亞、拉馬丁、但丁、倫·坡以及一些采芹本聽不懂的名字和名詞。中文系的蘇燕青把蘇軾、杜甫、白居易及冷門的袁去華、范大、賀鑄、李之儀的詞倒背如流。采芹以一種驚奇的覺去聽蘇燕青談詩詞,只因爲自己也死過一陣中國文學,而自認還稍有所得。但是當聽到蘇燕青所談的,才驚覺到自己的矇昧與無知。尤其,在蘇燕青談到悉的那首“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時候。

“模仿文學是自古就有的,人有模仿的本能,所以並沒什麼不好。蘇軾的一首‘我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就被人模仿爛了。魯直有過句子:‘我穿花尋路,直人白雲深,浩氣展虹霓。直恐花深裡,紅溼人。’簡直就是套用蘇軾的模子……”

“這句子套得並不好,”是喬書培在,“套得好的,還是後來的‘我騎鯨歸去,只恐神仙府,嫌我醉時真。笑拍羣仙手,幾度夢中!’還有點瀟灑的韻味,至於‘穿花尋路’畢竟太風花雪月了一些,怎麼樣也趕不上原有的‘我乘風歸去’的豪邁!”

“噢,”蘇燕青由衷地嘆著,“畫畫的,你幾時又去研究起蘇軾來了?”

“哦,”喬書培答得直截了當,“作詩的,我這是前天從你老爸的文學評論裡讀來的,我現買現賣,你用不著大驚小怪!”

“現買現賣?”蘇燕青撅著,“現買現賣也要有底子啊!怪不得爸爸把你當寶貝!”

“啊哈!”陳樵笑拍著手,幾杯啤酒喝下來,他就有些輕狂放,得意忘形起來,“你們一個唱,一個和,一個誇,一個贊,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

“陳樵!”蘇燕青著,“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拿我尋開心沒關係,可別忘了,我們這隻黃鼠狼已經不是流浪一匹狼了,人家可有太太的……”

“太太?”陳樵直著嚨說,“喜酒還沒喝,怎麼就有……”

“陳樵!”這次,是何雯在喊了,及時阻止了陳樵下面的話,“你這人原來喝啤酒也會喝醉,真是怪事!”

“纔不怪呢,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陳樵說。

“怎麼是我不好?”何雯稀奇地問。

“就因爲你在我面前,我才這麼容易醉,別說喝啤酒,就是喝白開水也會醉!”

“好啊!”蘇燕青大樂,笑得咯咯咯的,一邊笑,一邊似乎在推著何雯,“爲這幾句話,你該請客吧,何雯!否則,我到全校宣揚去……”

“他是狗裡吐不出象牙!”何雯喊著。

“我是狗,你是象,”陳樵在裝瘋賣傻,“讓我看看你的象牙在哪兒?啊呀,糟糕!”他大驚小怪地起來,“喬書培,你們說,兩隻象怎麼接吻?豈不是鼻子鼻子,牙齒牙齒?”

大家鬨然大笑了起來,滿屋子都被笑聲充滿了。采芹把要炒的菜一盤盤地炒好,把電鍋裡的飯也煮好,把湯也燉好,看了看手錶,五點半了。必須飛快地化妝,飛快地換服,飛快地去上班了。

在臥室裡化好了妝,穿上一件淡紫蓬蓬袖的紗襯衫,一件深紫的長,長髮中分,披在肩上。盈盈然地走了出來,站在“客廳”裡:

“書培,”地說,“晚飯我都做好了,在廚房桌子上,你們了的時候就吃吧。我不陪你們了,我要趕去上班。”

陳樵瞪著,眼睛都亮了,他響響地吹了聲口哨。

“哇!”他坦率地著,“喬書培,怪不得你爲神魂顛倒,得像朵彩霞!”

蘇燕青也目不轉睛地看著

“上班?”懷疑地問,“怎麼晚上上班?”

準以爲我是個舞!采芹想著,臉上就淡淡地浮起一抹紅暈。還沒說話,喬書培走了過來,把手溫和地肩上,從背後輕輕地攬住了,低聲說:

“不能請一天假嗎?一定要去嗎?”

回頭看他,仔細地、深深地看他,似乎想看進他心深去。

“你真要我留下來?”悄聲低問,“假若——我留下來對你很重要,我就去打個電話請假,或者——關若飛可以代我表演。”

“關若飛?”喬書培怔了怔,“誰是關若飛?”

“另外那個彈電子琴的人啊!”

孩子這種名字,真怪。”

“他不是孩子,他是男的。”

“也有男人彈電子琴?”

“當然,這不是孩子的專業啊。關若飛是第一流的,他每天要跑三個地方呢!”凝視他,再一次問,“真要我留下來嗎?”

他想了想,終於搖了搖頭,放開了

“算了,你去吧!”

暗中咬了牙,心底,像海浪似的捲起一陣失意的波濤。留我,書培!爲什麼不留我?爲什麼不留我?飛快地對室掃了一眼,陳樵和何雯,喬書培和蘇燕青,他們像是天造地設的兩對,他們有共同的興趣,共同的談話材料,共同的朋友,共同的水準……勉強地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很快地說了句:

“大家再見!”

就翻走出小屋,關上門後,還可以聽到室的對白,蘇燕青在問:

去什麼地方?”

在一家餐廳表演電子琴。”書培的聲音淡淡的。

“餐廳?那不是很雜嗎?”何雯在說。

“哇,真漂亮!”陳樵依舊在讚不絕口,“說真的,比那個藥房西施漂亮一百倍,書培,你千萬別讓小趙看到,否則就麻煩了!”

“我看已經有麻煩了,”何雯尖聲說,“你怎麼不去追啊?”

“我這隻狗,”陳樵說,“還是配你這隻大母象算了!”

滿屋又是一片笑聲,笑得無憂無慮,笑得天翻地覆。采芹下意識地擡頭看看天空,彩霞正在天際緩緩擴散開來,忽然覺得眼睛裡充斥了淚水,那些彩霞都變得模模糊糊了。用手提著襬,只想趕快逃開那些笑聲,逃開那小屋裡的青春和歡樂。快步地走下了樓梯,投到臺北市的車水馬龍裡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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