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已經過去了。

一切是按照朱正謀所出示的老人囑辦理的，不開弔，不舉行任何宗教儀式，不發訃聞，不通知親友，僅僅棺木一柩，黃土一杯，葬在北投後山，那兒，有若塵生母曉嘉的埋骨之所，他們合葬在一塊兒，像老人囑中的兩句話：“生不能同居，死但求同。”那天，參加葬禮的除了家人外，只有朱正謀、唐經理，和江雨薇。當那泥土掩上了棺蓋，江雨薇纔看到若塵掉下了第一滴眼淚，可是，他的角卻在微笑，一面，裡喃喃地念著兩句詩：人生自是有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江雨薇知道，他是在爲他的父母終於合葬，到欣，也到辛酸。人，生不能相聚相守，死雖然同居一，但是，生者有知，死者何求啊？

現在，葬禮已經過去了。

在風雨園的大廳中，培中、培華、琦、思紋、若塵、唐經理、朱正謀統統集中在一起。朱正謀已打開了公事包，準備公佈老人的囑。這種場合，是不需要扛雨薇在場的，事實上，整個風雨園，目前已無江雨薇存在的必要。不知老人會把風雨園留給誰，百分之八十是耿若塵，但是，即使是給若塵，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因此，悄悄地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打開箱，慢慢地收拾著。可是，在摺疊那些新時，才到如此地惆悵，如此地迷惘，這些服，都是老人給的，若塵設計的，每件服上都有老人與若塵的影子。算了算，在風雨園中，竟已住了足足八個月，由秋而冬，由冬而春，由春而夏，經過了四個季節，如今，卻要離開了！

那麼多服，不是那口小皮箱所能裝得下的了，對著發了一陣呆，然後，走到窗前，著窗外那噴水池，那雕像，那樹木濃蔭，那山石花草……默默地出神了，依稀彷彿，還記得老人對提起那雕像時所說的話，那雕像像曉嘉？事實上，中國人永不會像一個希臘的神像，只因爲老人心目裡的曉嘉太好了，好得像一個神，所以，這雕像就像“曉嘉”了。噢，老人，老人，癡心若此！曉嘉，曉嘉，死亦何憾？用手託著腮，著那噴水池的水珠在下閃爍著華，像一粒粒七彩的明珍珠，噴灑著，滾落著，把那神像烘托得如夢如幻，如詩如畫。不能不佩服老人的欣賞力，當初，自己初進風雨園時，曾詫異老人何忍將如此名貴的一座雕像，放在天中被風吹日曬，再加上水珠噴灑，而今，才會出唯有如此，才能領略“”的好。於是，想起這雕像在月下的調，風雨中的調，日出時的調，及下的調……越想越沉迷，越想越依依不捨。哎，風雨園，風雨園，假若你將屬於若塵，則再見有期，若竟不幸判給培中培華，恐將永無再見之日了！風雨園，風雨園，今日一去，何時再來？茫然四顧，不黯然神傷。

正在想得出神，有人敲著房門。

“進來！”說。

進來的是李媽。

“江小姐，朱先生要你到樓下去。”李媽說。

“怎麼，他們的家庭會議已經開完了嗎？”“不，還沒有宣讀書呢，朱先生堅持要你出場，才能公佈書。”“什麼？”驚奇地問。

“我想，”李媽含著淚笑笑，“老爺可能有些東西留給你，他一向就好喜歡你。”

“哦。”江雨薇怔忡了一下，這是決料不到的事，在風雨園中工作八個月，薪水比任何醫院高，已經小有積蓄，實在不想再收老人的任何東西，尤其在培中、培華的虎視眈眈之下。但是，現在還不知道朱正謀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還是先下樓再說吧！

到了樓下的客廳，已看出培中、培華滿臉的不耐，和思紋、琦滿臉的不屑。若塵沒有和他們一樣坐在沙發上，他一個人遠遠地站在壁爐前，手裡握著一個酒杯，正對著爐臺上一張老人的像發呆。這像是若塵昨晚纔在一堆舊照片中翻出來，配上鏡框放在那兒的。而老李、李媽，和老趙也都在場，都在大門口垂手而立。

“好了！”朱正謀說，他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上攤開的全是卷宗，“我們人數都已到齊了，我可以公佈耿克毅的書了。在公佈之前，我必須先聲明，這書是耿克毅的親筆，我是書的見證人和執行人，如果有誰對這書的容有懷疑的話，可以自己來鑑定書的簽名筆跡，而且，我的律師事務所也可以負這書的全責。”

“好了，朱律師，”培華不耐地說，“你還是快些談到正文吧，我們沒有誰懷疑這書的真實。”

“那就好！”朱正謀說，對滿屋的人掃了一眼，他的眼是相當奇異的。然後，他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鏡，拿起了那份書，開始大聲地朗讀起來：

本人耿克毅自立書，容如下：

一、我將我個中的明與冷酷，全部留給我長子耿培中，相信這份產將使他一生用不盡，財源滾滾而來，所以，在其他財方面，我不再給予任何東西。

二、我將我個中的自私與褊狹，全部留給我次子耿培華，相信他將和我長子一樣，終用不盡，而永無匱乏之時。所以，也不再給予其他任何財產。

三、我將我個中的倔強、自負、熱全部留給三子耿若塵，因此種天賦，沒有其他二子實用，所以，我將坐落於北投×街×號之克毅紡織廠以及克毅工廠全部留給三子耿若塵……

書念至此，室的人已有大半從原位上跳了起來，思紋頭一個尖聲大：

“胡鬧！這也算書嗎？培中，我告訴你，那死老人本有神經病！只有一個瘋子纔會立這樣的囑……”

“我要提起控訴。”培華也了起來，“我要控告老人立囑時神志不清，病勢昏沉，所以這囑本無效！憑這囑的容，任何法都可證明它的無效。”

“哼！”琦細聲細氣地哼了一聲，“我早就說那老人是半瘋狂的嗎！”

“別鬧，安靜一點！”只有耿培中保持了冷靜，輕喝了一聲說，“我們聽聽下面還有些什麼荒唐的玩意兒，你們不要吵，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讓這囑不立！所以沒有什麼好吵的，聽下去吧！”

江雨薇悄悄地看了耿若塵一眼，他斜靠在壁爐上，手裡仍然握著他的酒杯，臉上有種深思的、莫測高深的表。這時，他移了一下子，問朱正謀：

“請問，朱律師，產可以放棄的嗎？”

朱正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對培中、培華等掃了一眼，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浮上了他的角，他深沉地說：

“只怕你們所承的產，都不是能夠輕易放棄的！”

江雨薇想起培中培華那份“產”，就有失笑的覺。

培中已經在不耐地催促了：

“下面呢？這囑總不會這麼簡單吧！你再念下去！看看還有什麼更荒謬的東西！”

“好，我正要念下去！”朱正謀扶了扶眼鏡，再看了若塵一眼，“關於你的部分還沒有完，你如果真想放棄，也聽完了全文再說。”於是，他繼續唸了下去：

三、我將我個中的倔強、自負……及克毅工廠全部留給三子耿若塵。唯目前紡織廠及工廠都面臨不景氣，經唐經理等細察業務，如今負債額爲兩千萬元臺幣，我將此項債務，亦留給三子耿若塵，想他既已擁有本人倔強、自負、熱等項產，此區區兩千萬元債務，必不至於難倒吾子若塵也。

朱正謀停了停，擡眼著室。培華已變了，拍著桌子跳了起來：

“詭計！”他，“這整個都是詭計！誰不知道耿克毅是個大富豪！他竟負債兩千萬元！這本是不可能的事！這一切是設計好的圈套，我絕不相信這個！”

“慢慢來，培華，”朱正謀微笑地說，因他和耿克毅是多年至，所以對培中、培華等

都直呼其名。“假如若塵真想放棄這筆財產，你是有權接收的。至於資產負債表，唐經理那兒有全部資料，他已經準備答覆你們的詢問了。”

培中立刻轉向唐經理。

“唐經理，這是事實嗎？”他銳利地問。

“是的，”唐經理打開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沓的賬簿及表格來，“紡織廠在十年前是最賺錢的時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賠本的狀態中，耿先生不願真，只是多方週轉，等耿先生患病之後，業務更一瀉千里，再有，耿大爺與二爺又曾支若干數字，這兒都有詳細記載，你們可以慢慢過目。從前年起，工廠的房地與機，就都已抵押給了銀行，這是抵押憑單……”他一項項地撿出資料，一面沉痛地說，“事實上，克毅紡織工廠及廠，早就面臨破產的邊緣，這兩年，只是在苦撐而已！”

“但是，資產呢？”培中敏捷地問，“一個這麼龐大的工廠，負債兩千萬並不稀奇，它的資產值多呢？據我估計，這資產起碼在五千萬元左右吧！”

“六千萬元！”唐經理冷靜地說，“耿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早已研究過了，資產值六千萬元，包括廠地、廠房、機、貨，及品，一共大約六千萬元！但是，如果出售的話，機是五年前的，連抵押都押不出價錢來，廠房不值錢，唯一值錢的是地，大約值八百萬元至一千萬元，可是出售的話，賣不到五百萬元，何況已經抵押了。品……”

“不用說了！”培中迅速地說，他已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迅速地算出了一個數字，“一定是過時的，別的不用談了，整個算一筆賬，這工廠如果拍賣，不會賣到一千萬元！”

“對了！就是這樣。”唐經理說，“雖然有六千萬元的資產，現在卻僅值一千萬元，而負債額是兩千萬！假若不繼續營業下去，這工廠就只有宣佈破產，宣佈債權清理！”

培中著唐經理：

“把你的資料遞給我！我要看看何至於弄到這個地步！”

唐經理遞上了他全部的卷宗，培中很快地檢視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細，也很迅速，然後，他把卷宗拋在桌上，憤憤地說：

“一堆垃圾！哼！真沒料到，鼎鼎大名的財主耿克毅，卻只有一堆垃圾！這工廠、廠完全是堆廢！一錢不值的廢！”

朱正謀著耿若塵：

“若塵，你明白了嗎？”他說，“假若你放棄繼承權，克毅的工廠就要宣佈破產，如果你不放棄繼承權，你就繼承了兩千萬元的債務！但是，假若你能好好管理，這兩千萬元的債務說不定也能賺回來！”他轉頭著培中與培華：“或者，你們有誰願意承這工廠！”

培華翻了翻白眼：

“你當我們是傻瓜嗎？”他恨恨地說。

“我看，”培中皮笑不笑地撇了撇，“既然這筆財產是留給若塵的，還是讓若塵自己去理吧！”

在他們算賬、研究資產負債表這段時間，若塵一直沒有說話，也沒做任何表示，只是專心地傾聽著。到這時，他才驟然間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他一面轉過頭去，著爐臺上老人的那張照片，他對老人舉起了酒杯，朗聲地、開懷地說：

“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幽默的人！好一份產，給培中的明冷酷，給培華的自私和褊狹，給我的債務！你使我們誰都無法放棄繼承權！哈哈！爸爸！我服你了！”他掉頭看著朱正謀，“朱律師，我接了這筆產，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爸爸知道我不會讓克毅紡織工廠倒掉，才把它留給我，我怎能袖手不管！”

“很好！”朱正謀頗爲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想你父親已料到你會重振家業的！”

“不忙，”沉默已久的思紋又了起來，“還有風雨園呢？這風雨園總也值四五百萬吧！給了誰了？”

“是的，”朱正謀說，“我正要念關於風雨園的一段。”他低下頭去，再看著囑，全的人都又安靜了下來，聚會神地著他。可憐，老人事實上已一貧如洗，僅剩下一座風雨園，不足抵償債務的五分之一，而這兩個兒子，仍然虎視眈眈啊！江雨薇到心裡一陣難，就不由自主地溜到窗邊去，著窗外那噴水池以及雕像，不知朱正謀要下樓來做什麼，在這整個宣讀囑的過程中，都只是個旁觀者。可是，卻聽到朱正謀念出了的名字：

四、我有不產風雨園一座，坐落於明山×街×號，已於半月前過戶於江雨薇小姐名下，所有風雨園中之一切產，一花一木，傢俱雕像，藝品、書籍、古董、玩等等，皆歸江雨薇所有。唯有附帶條件數條……

他還沒有繼續念下去，思紋已跳了起來：

“什麼？豈有此理！怎能留給一個毫無關係的護士？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同時，江雨薇的驚銘也不減於在座的任何一個人，瞪大了眼睛，從窗前轉過子來，愕然地看著朱正謀，訥訥地說：

“朱……朱律師，你沒有唸錯嗎？這怎麼可能？他……爲什麼要……要留給我？”

“哼！”琦怪氣地打鼻子裡哼了一聲，“爲什麼要留給你，就只有你自己心裡有數了！”

一句話提醒了思紋，喊了出來：

“啊呀！這老鬼到死還是個風流鬼！”

江雨薇倏然變，的脣發白了，聲音抖了，眼睛裡冒著火焰：

“你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直了背脊。

“什麼意思？”思紋尖聲嚷，“你服侍了他大半年，他就把一座值四五百萬的房子留給你，你敢說你是清清白白的嗎？我早就猜到老頭是離不開的！什麼意思？你不做賊，就不用心虛啊！”

“哈！”培華也怪起來，“這真是天下之大稽，老頭有三個兒子，卻把唯一值錢的產業留給了一個護士！怪不得老人死得這麼快……”

“住口！”若塵發地大吼了一聲，阻止了培華下面更不堪耳的話，他前了一步，停在培華的面前，“你再開口，培華，爸爸的死就是你造的，我還來不及殺你呢，你就又要侮蔑別人了！你當心，培華，總有一天我會好好地收拾你！”

“啊呀！”琦細聲說，“看樣子，這小護士不但有老的喜歡，還有小的撐腰呢！”

“三個人同住一個花園裡，”思紋應聲說，“誰知道有些什麼醜事啊！”

江雨薇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呼吸迅速地鼓著的腔，但制了自己的怒氣，很快地向前了一步，站在朱正謀面前說：

“朱律師，你剛剛說這棟房子已經過戶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立囑的半個月以前，這房子就屬於你的了！這兒是房契和地契，耿先生要我在他死後再給你！”

“他怎能過戶給我？我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啊，是了，兩個月前他說要給我辦臨時戶口，拿了我的份證和圖章，又要我填表格，原來……”

“是的，”朱律師說，“這事是我經的手，一切法律手續都已齊全，這房子是你的了！”

“很好，”江雨薇毅然地點了一下頭，“朱律師，請您把下面的條文唸完好嗎？”

“好的。”朱正謀又唸了下去：

四、……唯有附帶條件數條：

A、風雨園之房地產不得再轉售或轉送與任何人，換言之，在江雨薇有生之日，風雨園屬於江雨薇，將來，僅可傳給的下一代。

B、吾子耿若塵終有權住在風雨園之。

C、本人之多年傭人老李、李媽，及老趙，除非他們自願離開風雨園，否則可繼續留在風雨園中工作。

五、本人將留給老李、李媽、老趙三人各現款二十萬元，唯目前現款不足，此款項可記在吾子耿若塵帳下，一旦克毅紡織廠有，此款務必

償付，若三年無法償付，江雨薇可變賣風雨園中若干古董，以代吾子償付，俾使三個家人，得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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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本人委託律師朱正謀，嚴格執行此囑。立囑日期：一九七一年六月二日朱正謀擡起頭來，掃視了一下室：

“好了，這是全部囑的容，這兒，還有一張醫師證明書，是立囑當天臺大醫院神科出的證明，證明耿克毅當時神志清楚，神正常，你們要不要也看一看？”他把證明書給耿培中，“現在，假若你們都沒有異議的話，請在這兒簽字。”

“我不簽字。”培華拂袖而起，“無論如何，風雨園也不到這個護士，這種荒謬的囑，鬼才會承認！”

“別傻了，培華！”培中冷冷地說，“你承不承認本沒有影響，風雨園是在父親生前就過戶給別人了，嚴格說來，本不是‘產’，你如何推翻已的事實呢？除了風雨園之外，父親只有債務，而無財產，難道你不簽字，還想攬些債務在上嗎？”

“哦，這個……”培華愣了，終於恨恨地一跺腳，“他早就算準了的，是不是？他知道我們一定不會承認的，所以先過了戶，這個……”他咬牙切齒，瞪視著江雨薇，“便宜了你這個貨！”

江雨薇面慘白，立在那兒，一語不發。

培中和培華無可奈何地在文件上籤了字，若塵也簽了字。思紋仍然不服氣地嚷著：

“這世界不是反了嗎？一個人想要達到目的，什麼事做不出來呢？培中，我早就告訴了你，這人生就一對桃花眼，絕不是好東西……”

“朱律師，”江雨薇開了口，聲音不大不小，不不卑，卻清脆而有伏所有聲音的力量。“手續都辦完了嗎？”

“是的。”

“這房子是我的了？”問。

“早就是你的了。”

“好！”江雨薇掉轉來，突然對培中培華和琦思紋厲聲地說，“請你們這些冠禽馬上滾出我的屋子！從今以後，你們假若再敢闖進風雨園來，我就報警當作非法闖私宅論罪！現在，你們滾吧！馬上滾出去！”

“啊喲，”思紋尖，“瞧瞧！這可就神氣起來了，以爲已經了凰了，啊喲……”

“是的，我神氣了！”江雨薇前了一步，盯著思紋，“你給我第一個滾出去！你這個整天張著翅膀的老烏！你們統統滾！”

“別神氣！”培華憤憤地說，“你以爲……”

“這兒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雨薇厲聲打斷他，一面高聲，“老李！老趙！”老李老趙應聲走過來，著雨薇。

“老李，老趙，”雨薇靜靜地說，“老爺把風雨園留給了我。你們都聽見了？”

“我們都聽到了。”老李恭敬地說，“小姐，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把這羣人趕出去！”雨薇指著培中培華說。

老李立刻轉向培中、培華。

“老李！”培華大喊，“你想以下犯上嗎？我是你們的爺，你敢我！”

“老爺如果沒有你這樣的爺，也不至於死得這樣快！”老李咬牙說，近了培華。“我早就想揍你一頓了！幫老爺出口氣！”他再近了一步。

“培華！”培中喊，“識時務者爲俊傑！咱們走吧！別在這兒惹閒氣了。”拉了培華，他們退向了門口，一面回過頭來，對耿若塵拋下一句話，“好了，若塵，父親把你們兩個安排在一幢房子裡，看樣子，你可真是個好兒子，除了繼承工廠之外，連他的人你也要繼承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停，他們已涌出了室外，立刻，一陣汽車喇叭響，他們風馳電掣地走了。江雨薇跌坐在沙發中，臉比紙還白，用手矇住了臉，疲乏、力而痛苦地說：

“若塵，你父親做了一件最傻的傻事！”

耿若塵斜靠在爐臺上，深思不語，他的臉也不比雨薇的好看多，眼睛黑黝黝的，眉頭蹙著，似乎在想什麼想不的問題。朱正謀站起來了，笑笑說：

“不要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吧，你們還有的是工作要做呢！我和唐經理也該告辭了。臨走前，我還有兩樣東西要給你們！”他從公事皮包中取出兩個信封，分別遞給雨薇和若塵，“這是耿先生死前一個星期給我的，要我在他死後給你們。”

雨薇接過了信封，封面上是老人的親筆，寫著：江雨薇小姐親啓。

非常納悶，事實上，今天所有發生的事，都讓困，都讓震驚，也都讓昏。現在，本無法預料還能有什麼“意外”了。朱正謀和唐經理告辭了，唐經理臨走時，耿若塵代了一句：

“明天我一早就去工廠，我們必須研究一下如何挽救這工廠的危機！”

“我會等您。”唐經理說。

朱正謀和唐經理走了，老李和老趙也早已退出了房間。然後，大廳裡就只剩下了耿若塵和江雨薇了，他倆換了一個視線，江雨薇就低頭著手裡的信封，信封是封的，考慮了一下，拆開來，出了一張信箋，看了下去，信箋上是老人的親筆，簡短地寫著：

雨薇：

我把風雨園給了你，因爲我深信你會喜它，照顧它。但是，風雨園必定會帶給你一些風風雨雨，希你有容忍的雅量。誰教你名雨薇，好像已註定是風雨園中的一朵薔薇呢？只願這朵薔薇開得，開得燦爛。

不用奇怪這份意外的禮，你曾將若塵帶回我邊來，我無以言謝，但願這花園能給你庇廕，給你幸福，給你快樂，和一切所夢想的東西。

可是，如果你是個聰明的孩的話，別讓若塵追上你！因爲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而且是個最難纏的男人。在接他的求之前，你最好弄清楚他所有的歷史！

祝福你

耿克毅親筆

擡起頭來，正好若塵也看完了他的那封信，他的眼對投來，那眼是怪異的。老人給他的信中寫了些什麼，不知道，也沒有勇氣要求看那封信，因爲到昏而迷茫。老人的“禮”已使心神昏，而信中那最後的一段話更使目心驚。老人不願和他，已是肯定的事實，是爲了，還是爲了他？是覺得他配不上，還是覺得配不上他？“給你一棟房子，請遠離我的兒子！”是這個意思嗎？或者，真的，耿若塵的“歷史”已罄竹難書，老人憐一片冰清玉潔，而給予最誠懇的忠告？糊塗了，慌了，不知所措了。而若塵卻向大踏步走來。

“我能看這封信嗎？”他問，深思地著。

“哦，不行！”不經思索地衝口而出，一把抓了那封信，不能給他看！不能讓他知道信中那幾行“警告”！他吃了一驚，退後了兩步，狐疑地著：

“這信中有不可告人的嗎？”他問，臉沉。

凝視著他，哦，不！心中迅速地喊著：你總不會也懷疑我的清白吧？你總不會也和他們一樣來想我吧？你總不會也認爲老人和我之間有不可告人之事吧？說不出口，只是祈求似的看著他。“我不想知道你那封信裡有些什麼，請你也別問我好嗎？”說。他沉思片刻，毅然地一甩頭：

“很好！”他悶悶地說，“你有你的自由！”

一轉，他很快地衝上樓去了。

呆呆地坐著，心裡一陣絞痛，知道已經刺傷了他，或者，將失去他了！也或者，本就沒有獲得他過。迷迷糊糊地想著，這個下午，已把弄得神思恍惚了，覺得自己無法思想，也無法行，腦子裡模模糊糊的，只是浮起那幾句詞：

天不老，難絕，

心似雙網，

終有千千結！

心似雙網，終有千千結！心裡也有著幾千幾萬的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