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結》第二十三章

婚禮是在三月中旬舉行的。

那確實是個鳥語花香的季節,尤其在風雨園中,雨季剛過,天清氣朗,竹林分外的青翠,紫藤分外的紅豔,而雨薇手植的杜鵑和扶桑,都燦爛地盛開著,一片奼紫嫣紅,滿園綠樹濃蔭。早上,鳥啼聲喚破清曉;黃昏,夕染紅了園林;深夜,月下花影依稀,而花棚中落英繽紛。這是春天,一個最麗的春天!

婚禮是熱鬧而不鋪張的,隆重而不奢華的。一共只請了二十桌客,使雨薇和若塵最驚奇的事,是培中、培華居然都合第臨了,而且送了兩份厚禮,並殷勤致意。事後,若塵曾嘆息著說:

“這就是人生,當你功的時候,你的敵人也會怕你,也會來敷衍你了。如果你失敗了,他們會踐踏在你背上,對你吐口水。”

“不要再用仇恨的眼來看這人生吧!”雨薇勸解著說,“他們肯來,表示想和你講和,無論如何,他們的管裡有你父親的,就看在這一點上,你也該拋開舊嫌,和他們試著來往!”

“你是個天使。”若塵說,“你不怕他們別有機嗎?你不怕他們會像兩條螞蟥,一旦沾上,他們就會鑽進你的管裡去吸你的!”

“他們吸不到。”雨薇笑容可掬,“我們都是鋼筋鐵骨,他們本鑽不進來!”

“你倒很有自信啊。”若塵吻著說,“但是你卻有顆最溫的心,你已經在準備接他們了,不是嗎?”

“因爲他們是你哥哥!”

“我該忘了他們對我的歧視及待嗎?”

“我知道你忘不了!”坦白地著他,“我也一樣,我們都是凡人,而不是聖人,即使聖人,也有憎與恩怨,不是嗎?我只是在想,我們都經過風浪,我們都忍過孤獨,我們都曾有過痛苦和悲哀,鬥和掙扎,但是,我們現在卻如此幸福,在這種幸福下,我無法去恨任何人,我只想把我們的幸福,分給普天下不幸的人們!”

“他們也算不幸的人嗎?”

“是的,他們是最不幸的!”雨薇語重而心長,“因爲他們的生活裡沒有!”

若塵擁住了,虔誠地凝視著的眼睛。

“我說過的,你是個天使!”

他深深地吻了

婚禮過後,他們沒有去“月旅行”,只因爲雨薇堅持沒有一個地方,能比風雨園更麗,更甜,而更有“月”的氣息,若塵完全同意的見解。而且,由於工廠的業務那樣忙,若塵也不可能請假太久,他只休息了一個星期,每日和雨薇兩個,像一對忙碌的蜂,在風雨園中收集著他們的

早上,他們奔逐於花園,呼吸著清晨的空氣,採擷著花瓣上的珠。中午,他們沐浴在那春日的下,欣賞著那滿園的花團錦簇。黃昏,他們漫步在落日的小徑上,眩地凝視那紅半天的晚霞。夜裡,他們相擁在柳蔭深,對著月華與星許下世世相守的諾言。這花園雖然不大,對他們而言,卻是個最富的天地!生活中充滿了喜悅,充滿了深,充滿了震撼靈魂深與溫。他常擁著,嘆息著說:

“我一向不相信命運,我現在卻以充滿謝的心,謝謝命運把你安排給我!”

於是,會想起那個命定的下午,第一次走進老人的病房,做他那“第十二號”的特別護士,然後引出這一連串的故事,以造今日的景。想起老人,嘆息,想起老人臨終寫給的那封信,更嘆息。的嘆息使他不安,於是,他怔忡地問:

“怎麼了?爲什麼嘆氣?”

“我心裡一直有個影,”說,“我擔心你父親並不希我們結合。”

“爲了那封信嗎?”他敏銳地問,“不,雨薇,你不要再去想那封信了,父親已去,我們誰也無法知道他那封信的確切的意義。但是,我們活著,我們結了婚,我們幸福而快樂,只要父親在天之靈,能知道這一點,也就堪以爲了,不是嗎?”

這倒是真的,於是,雨薇思了甩那一頭長髮,把那淡淡的影也甩在腦後,事實上,他們間的幸福是太濃太濃了,濃得容不下任何影了。

然後,這天早上,朱正謀來看他們。

“我有一樣結婚禮帶給你們!”他微笑地說。

“是嗎?”雨薇驚奇地問,“我記得你已經送過禮了!”

“這份禮不是我送的。”朱正謀笑得神

“誰送的?”若塵更驚奇了。

“你父親。”

“什麼?!”雨薇和若塵同時了起來,“您是什麼意思呢?朱律師?”

朱正謀從口袋裡出一個信封,打開信封,他取出了一把鑰匙,微笑地看看若塵,又看看雨薇,慢吞吞地說:

“記得克毅臨終前的一段時間嗎?那時我幾乎天天和他在一起,我們一起擬定的囑,一起研究過他的經濟形。他臨終前一個月,把這鑰匙給了我,說是假若有一天,你們兩個結了婚,這把鑰匙就是結婚禮!”

“這鑰匙是開什麼東西的?”雨薇問。

“在銀行,有個不記名的保險箱,保險箱只要持有鑰

匙和號碼,就可以進去開啓,這就是那把鑰匙。”

“可是……”雨薇詫異地問,“假如我沒有和若塵結婚,你這把鑰匙預備怎麼辦?”

“關於你們所有的疑問和問題,我想,等你們先使用過這把鑰匙之後,我再答覆你們,怎樣?如果你們要經濟時間,現在就可以到銀行去,那保險箱中,一定有你們很興趣的東西!”

這是個大大的驚奇和意外,而且還包含著一個大大的“謎”。若塵和雨薇都按捺不住他們的好奇心。立刻,他們沒耽誤毫時間,就跳上了老趙的車子。

他們終於取得了那個保險匣,在一間小,他們打開了那匣子,最初映他們眼簾的,是一個信封,上面有老人的親筆,寫著:

耿若塵江雨薇仝啓

若塵看了看雨薇,說:

“你還說父親不願意我們結合嗎?”

雨薇已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出信箋,和若塵一起看了下去,信是這樣寫的:

若塵雨薇:

當你們能夠順利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相信你們已經結爲夫妻,而且,若塵也已挽救了公司的危機,重振了業務。因爲,這是你們能打開這保險匣的兩個條件,若有任何一個條件不符合,你們都無權開啓這保險匣。

我相信你們一定有滿腹的疑問,你們一定懷疑我是否贊你們結婚,因爲,我曾分別留過兩封信給你們,都暗示你們並非婚姻的佳配。哈哈,孩子們,你們中了我的計了!事實上,自從見到雨薇之後,我就認爲若塵的婚姻對象,非雨薇莫屬。等到雨薇把若塵勸回風雨園,再目睹你們之間的發展,我就更堅定我的看法,你們是一對佳兒佳婦,我卻深恐你們不能結爲佳偶!因爲你們都有太倔強的個、太敏銳的反應,和太易傷的。因此,我思之再三,終於定下一計。

我把風雨園留給雨薇,卻讓若塵住在裡面,造你們朝夕相的局面。可是,若塵格高傲,未見得肯住在屬於雨薇的房子裡。不過,我並不太擔心這點,我深知若塵有不肯認輸的習,因此,我只好藉助於X,告訴若塵一個錯誤的報,故意刺激你的嫉妒與好勝心。至於雨薇呢!天下的男人都有同樣的病,越難得到的越好,所以,我告訴你別讓他“輕易”追上你,製造你心裡的結。於是,雨薇是若即若離,若塵是又又恨,你們將在艱苦與折磨中,奠定下永恆不滅的基礎。當然,我這一舉也很可能弄巧反拙,那麼,我就只能怪我這個老糊塗自作聰明瞭。但是,以我對你們兩個的認識,我相信你們終會諒到我的一片苦心。

若塵從小就天資過人,但是,在我的驕寵下,已造不負責任、放浪不羈的個,如何把你這匹野馬納正軌,使我傷了腦筋。我信任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又怕你那份浪子的習,因此,我留下兩千萬元的債務給你,如果你竟放棄了負擔這個債務的責任,那你也開不了這個保險匣子。假若你竟能挽救紡織公司的頹勢,你才真不愧是我心之子!事實上,紡織公司雖連年虧欠,已瀕臨破產,但我在海外的投資,卻收穫富,所以,紡織公司的債務本不算一回事,我故意不加挽救,而把這難題給你,我想,當你看到此信時,一切問題早已迎刃而解。我雖不能目睹,但卻能預期。若塵、雨薇,我心堪

在這保險匣中,有一個瑞士銀行的存摺,約值臺幣五千萬元,這是我歷年海外投資的收益,如今全部留給你們兩人,任憑你們自行理。哈哈!若塵,你父親並非真正只有債務,而無財產,他仍然是個明能幹的大企業家!不是嗎?

保險匣中,另有一個首飾盒,其中珠寶,價值若干,我自己也無法估計,這是我多年購置,原想贈送給曉嘉的,誰知曉嘉遽而去世,這些珠寶,我將轉贈給我的兒媳雨薇。若塵若塵,如果你曾爲你母親的事恨過我,那麼,應珍重你和雨薇這段。我雖對不起你母親,卻把雨薇帶給了你,我相信,在泉下,我也有見你母親了!

現在,你們已經得到了一筆意外的財產,希你們善爲運用,千萬不要給培中、培華,若干年來,他們從我這兒所取所獲,已經足夠他們終吃喝不盡。紡織公司若沒有他們的拖累,也不至於虧欠兩千萬元!所以,不必因爲得到這筆“產”而有犯罪,錢之一,能造就人,也能毀滅人!給了你們,可能大有用,給了他們,卻足以毀滅他們!

好了,我要做的事都已經做了,你們既然看到了這封信,相信你們要做的也都做了!我有佳兒如此,佳婦如此,夫復何求!我現在只想大笑三聲:哈!哈!哈!

在人生這條漫長而崎嶇的途徑上,我已經走完了我的路,以後,該你們去走了!孩子們,要走得穩,要走得堅強,不要怕摔跤,那是任何人都難免的,孩子們,好好地邁開大步地走下去吧!

最後,願你們無論在富貴時,或貧困時,艱苦時,或幸福時,永遠都攜手在一起!

父親絕筆一九七一年六月

若塵和雨薇看完了這封信,他們兩人面面相覷,眼睛裡都凝滿了淚水,他們先沒有去看那存摺和首飾盒,卻猝然擁抱在一起,地依

偎著。然後,若塵著他的妻子,輕聲說:

“你還認爲父親在反對我們結合嗎?”

“他是個多麼古怪幽默,而聰明的老人呀!”雨薇說,“這一切對我而言,實在像天方夜譚裡的一個故事!”

若塵取出了那首飾盒,打開來,頓時間,芒耀眼而五彩斑斕,裡面遍是珍珠寶石、項鍊、戒指、手串、頭飾、別針……樣樣俱全。若塵在裡面選出了一個鑽石戒指,那鑽石大得像粒彈珠。他說:

“把我給你的那個小鑽石戒指換下來吧!”

“哦!不!”雨薇慌忙把手藏到背後,紅著臉,帶著個可的微笑說,“請你讓我保留我這個小鑽戒,好嗎?”

若塵凝視著,低聲說:

“你真讓我不能不你,雨薇。”

再度依偎進了他的懷中,他攬著,兩人默立了片刻。然後,他說:

“驟然之間,得到這樣一大筆錢,我們該怎麼辦?”

雨薇微笑了一下,說:

“我們把這保險匣仍舊鎖好,先回去見過朱律師再說,好嗎?”他們回到了家裡,朱正謀仍然在風雨園中等著他們,看到那兩張煥發著彩的臉,朱正謀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耿克毅啊耿克毅,他想著:你這怪老頭兒何等幸運,你導演了所有的戲,而每幕戲都按你所安排的完了,現在,你真值得人羨慕,竟有此佳兒佳婦!他迎上前去,微笑地說:

“你們看過一切了吧!現在,你們纔是名副其實的大財主了,而且,你們還這樣年輕!”

“有個問題,朱律師,”雨薇問,“假若我沒嫁給若塵,假若紡織公司也沒有扭轉頹局,這筆款項和珠寶將屬於誰呢?”

“依照克毅的吩咐,三年後,你們兩個條件只要有一個沒實現,這筆款項將以無名氏的名義,捐贈給慈善機關。”朱正謀笑著,“沒料到你們不到一年,就已經完了兩個條件,我也總算到今天爲止,才執行完了你父親的囑,我很高興,到底無負老友的重託!”

想到朱正謀一直掌握著這把鑰匙,在僅僅是道義的約束下,執行這沒有人知道的“囑”,耿若塵對朱正謀不能不更加另眼相看,而由衷敬佩。

朱正謀沉了一下,微笑地著他們:

“現在,你們將如何理你們的財富呢?”

“首先,”雨薇說,“我們要把老李老趙他們應得的數字給他們,這只是小而又小的數目,剩下來那一大筆錢,我倒有個主意……”“別說出來!”若塵嚷,“我也有個主意……”

“你們不介意的話,我還有個提議……”朱正謀也開了口。

“這樣吧,”雨薇笑著說,“我們都別說出來,每人拿張紙,把自己的意思寫在紙上,再公開來看,兩票對一票,假若有兩票相同,我們就照兩票的去做!”

“很好!”若塵說,拿了三張紙來。

大家很快就把紙條寫好了,雨薇先打開自己的,上面寫著:

“立德所提議的學校。”

再打開若塵的:

“辦孤兒院與問題兒學校。”

最後,是朱正謀的:

“訂婚夜所談的那所學校。”

大家面面相對,接著,就都大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朱正謀開心地說:

“爲了這麼好的‘不約而同’,我必須要喝杯酒!”

若塵取來酒杯和酒瓶,豪放地說:

“我們都要乾一杯!”他注滿了三人的杯子,走到老人的像前面,對老人舉起了杯子,他大聲說,“敬您!爸爸!”

大家都對老人舉了杯子。老人的像屹立在爐臺上,帶著個安詳的微笑,靜靜地著室的人們。

晚上,有很好的月亮。

若塵挽著雨薇,漫步在風雨園中。雲淡風清,月明星稀,他們手挽著手,肩並著肩,慢慢地、緩緩地踱著步子,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忽焉在前,忽焉在後。風聲細細,竹葉簌簌,樹影彷彿,花影依稀,他們停在神前面。若塵凝視著雨薇說:“雨薇,我有個問題要問你。”“是的。”

“你心裡還有打不開的結嗎?”知道他指的是那闋詞:

天不老,難絕,心似雙網,終有千千結。

微側著頭,考慮了一下,說:“是的,還有一個。”他微微一愣,說:“什麼結?”“你所說的那個結。”低語。“我所說的?”他愕然問。“你忘了?”微笑,低念著:

天不老,難絕,心有雙網,化作同心結!

擡眼看他,輕聲耳語:“別打開這個結,我要它永在心中!”他低嘆,輕喊:“雨薇!我真不知道我有多你!”

拉過來,他埋下了他的頭,月又把他們兩人的影子重疊了一個。

雲淡風輕,月明星稀,風雨園中,無風無雨,只充滿了一片靜謐與安詳的氣氛。

神仍然靜靜地佇立著,靜靜地凝視著園中的一切。

——全書完——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初稿

一九七三年一月三日夜修正完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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