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第十八章 打擺子
我們沿途的食和住宿,都是依賴邊僅有的一點盤纏。和曾連長分手時,曾連長又堅持送了我們一點錢。靠這有限的一點資金,我們流亡到了貴州的融縣時,終於分文不名了。
融縣(不知是否如此寫法,記憶已經模糊)是個相當大的縣鎮,當時也滿了難民。我們投宿在一家小客棧中,父親發現城裡居然還有當鋪,於是,我們的,母親收藏在中的一些僅有的小首飾,就一一進了當鋪。這樣,只能勉強日換三餐,夜換一宿。然而,就在這最艱苦的時候,母親終於病倒了。當時,貴州廣西一帶,都像瘟疫般流行著瘧疾,病勢兇猛,患者忽冷忽熱。普通瘧疾都隔日發作一次,而貴州的瘧疾,卻每日發作,來勢洶洶,而且持久不退,當時在難民羣中,死於瘧疾的人非常多。當地的人稱這個病“打擺子”,幾乎人人聽到打擺子就變,因爲這種病可以纏綿數年或數十年,而治療此病的奎寧藥片,又十分昂貴。我們真是“屋更兼連夜雨”,母親竟染上了惡瘧疾,病倒在小客棧裡了。
沒有錢,沒有醫藥,沒有食,舉目無親而前途茫茫。那局守在小客棧中的日子真是悽慘萬分。母親躺在那張木板牀上,終日不絕,父親每天抱著一些已沒有當鋪肯接的,出去想辦法,只希能換得幾片藥片。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那間小木板房,我每日守在母親病牀前面,聽著母親一聲又一聲的,我心中越來越慌張,越來越恐怖。自從流亡開始,我早就已經會出“死亡”及“離別”的意義,這時候,當父親出外奔走,而把照顧母親的責任給我的時候,我那麼害怕,“死亡”的影,似乎籠罩在整個房間裡。
一天,我又在這種緒下守著母親,那小屋裡空氣極壞,我一直頭昏昏的,心裡又急又怕,母親的使我張得渾出汗。忽然,母親睜開眼睛著我,含著滿眼眶的淚水對我說:“孩子,如果媽媽死了,你們怎麼辦?”
我再也撐持不住,“哇”的一聲,我放聲痛哭,我這一哭,把母親也嚇了一大跳,慌忙摟住我,安我,不絕口的說:
“別怕!別怕!媽媽嚇你!”
可是,我哭不停了。哭著,哭著,我渾搐而暈倒了。等我醒來,醫生在屋裡,我躺在母親邊,頭上著冷巾,渾滾燙……我早已染了瘧疾,只是撐在那兒,現在是完全發作了。這樣,在那小客棧裡,母親和我都病倒了。那“打擺子”的滋味,至今還深深刻在我記憶中,它忽兒熱得你滿大汗,忽兒又冷骨髓,使你周抖,再加上劇烈的頭疼,和渾痠痛。六歲的我,畢竟無法忍這些,我開始哭泣,不停的哭泣。“後來,這病曾折磨我好幾年,忽好忽發,直到勝利後復員到上海,才完全治癒。”
一家五口,病倒了兩個。請醫生的錢再也籌不出來了,客棧的住宿費也欠了很多,客棧老闆生怕我們母死在他的客棧裡,不住催我們搬走。到了這步田地,真正是已經山窮水盡,一家五口,在小房間裡,彼此面面相覷,不都悽然淚下。這時,我們全家,除了上的服之外,都早已典當一空,再也沒有東西可以賣了。
眼看全家要結束在這小山城裡,母親顯然已放棄了希,常常和父親談起死亡。我病得昏昏沉沉,總是回憶起在東安河中的形,當時何以不死?今日難道會死?這樣,“奇蹟”又再度來臨了。這天,父親和往日一樣,又出去“想辦法”。我和母親都躺在那暗沉沉的房間裡等死。忽然間,門開了,父親帶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興的對母親嚷:
“你瞧!我遇見了誰?”
同時,那年輕人直撲牀前,激的喊:
“陳師母,你們怎麼會狼狽到這種地步?”
原來,這是父親教過的一個學生,姓蕭。(名字什麼,我已記不清楚。)當時,蕭先生正在廣西大學當助教,而廣西大學正好疏散到融縣。父親滿街竄時,竟遇到了這位蕭先生!當時,蕭先生一看我們母都已病得半死,弟弟們也都得半死,他毫不遲疑,立即跑出去,請醫生,買藥,買食,結清欠客棧的錢……他馬不停蹄的爲我們全家奔走,那份熱心及熱,真令人。我們一家,總在危急關頭,有這樣的奇遇,也實在是很費解的事。或者,患難之中,人與人之間,更容易發揮潛在的互助之吧!
我們的難關,終於在蕭先生的全力協助下度過了。瘧疾也被藥所控制了。但是,我們已無分文,而前面的路還長著呢,如何繼續下去呢?爲了解決我們以後的問題,蕭先生又把父親介紹給廣西大學。當時,廣西大學的教授職員,都已經走的走了,散的散了,學校當局,正爲師資缺乏而焦慮,雖在戰爭中,學校仍有復課的信心。當他們和父親一談之下,認爲父親是難得的人才,立刻聘用了父親。於是,我們做夢也想不到,在融縣那個小地方,只因我們母一病,父親竟進了廣西大學,有了職業,有了薪水,解決了我們以後許多困難。於是,我們跟著廣西大學,集行,繼續往貴州撤退。第一步,就是搭乘一條小木船,沿著山間的一條激流融河,往貴州的榕江前進。在這小船中,我們又度過了驚險刺激的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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