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塞雅刻意地換上一件和新月十分類似的紅裳，梳了一個新月最梳的尾髻，再簪上一對新月常常簪的尾簪。這對尾簪是翠藍的，垂著長長的銀流蘇，煞是好看。當初塞雅看新月戴著，太喜歡了，地去仿造著打製的。再戴上了新月的那條項鍊，對著鏡子，自己覺得，頗有幾分新月的味道了。

等驥遠回來，會嚇驥遠一跳。想著。爲什麼要刻意模仿新月，自己也不太明白。主要是太崇拜新月了，太喜歡新月了。再來，也是有點淘氣。或者，還想用這個模仿，沖淡一些和新月分開的哀愁吧！總之，把自己打扮了新月，連眉的形狀，都照新月的眉型來畫。口紅的，都是新月常用的。然後，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等驥遠回家。

塞雅想嚇驥遠一跳，確實達到了目的。但是，卻不知道這場模仿的後果，竟是那麼嚴重！如果事先知道，恐怕打死，也不會去模仿新月！

當驥遠回到家裡，在朦朧的暮中，乍然看到塞雅時，他的心臟就怦然一跳，幾乎從口腔中跳了出來。他不敢相信地呆在那兒，裡低低地，喃喃地，唸叨著說：

“新月？新月？”

塞雅故意低垂著頭，驥遠只看得到那尾簪上垂下的銀流蘇，和前那條新月項鍊。他忽然就到一陣暈眩，呼吸急促。他心跳的聲音，自己都聽得見。他的手心冒出了冷汗，整個人頓時陷進一種前所未有的張和慌裡。因爲，那樣靜靜地坐著，那樣低垂著頭，那樣繞著小手絹，那樣語還休……不！他心中驀然發出一聲狂：這不是新月！新月只有在他夢中，纔會以這種姿態出現！他心裡儘管這樣狂著，他裡吐出的卻是怯怯的聲音：

“新月？爲什麼你在這兒？”

塞雅突然擡起頭來，笑了。

“哈！”說，“我騙過了你！我是塞雅呀！”

驥遠大大地一震，眼睛都直了。

“你……你是塞雅？”他呆呆地問，神思恍惚。

“是呀！”歡聲地說，站了起來，在驥遠面前轉了一個圈子，完全沒有心機地問，“我像不像新月？像不像？”

驥遠驀然間，有一種被欺騙、被玩弄的覺，在這種覺中，還混雜著失，失意，和失落。他像是被什麼重重的東西當頭敲到，敲得頭暈眼花，簡直不辨東南西北了。然後，他就不能控制地狂怒起來。

“誰教你打扮這樣？誰教你冒充新月？”他對著塞雅大吼。

塞雅嚇得驚跳起來，從沒看過驥遠如此兇惡和猙獰，慌得手足無措。

“這……這……這是我……我……”一張，竟結舌起來。

“誰給你的裳？誰給你的髮簪？誰給你的項鍊？”他吼到的臉上去，“是新月，是不是？是不是？要你打扮這樣，是不是？”

“不是！不是！”塞雅嚇哭了，“是我自己打扮的，只是爲了好玩……”

“好玩？”驥遠咆哮地打斷，“你瘋了！這有什麼好玩？你什麼人不好模仿，你要去模仿新月？”他抓起前的服，給了一陣驚天地的搖撼。“你這個無知的笨蛋！這有什麼好玩？你告訴我！告訴我……”

“我現在知道不好玩了，不好玩了嘛！”塞雅哭著喊。

“你從哪裡弄來的項鍊？你說！”

“項鍊是新月送我的！服是我自己的，髮簪是我訂做的……”

“新月給你項鍊？胡說！”他怒罵著，“新月怎麼可能把的項鍊送給你？怎麼可能把這條項鍊送給你……”

“是真的！是真的！”塞雅邊哭邊說，“說這條項鍊是最珍貴的東西，但願意送給我，我也知道不大好，但一定要給我，我只好收下嘛……我和新月，東西送來送去，是常常有的事，你幹嗎生這麼大的氣嘛！”

驥遠的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那條項鍊，那塊新月形的古玉，那垂掛著的一彎彎小月亮……是的，這是新月那條獨一無二的項鍊！他心中一陣撕裂般地痛楚，更加怒發如狂了。

“你給我拿下來！拿下來！”他嘶吼著，就手去摘那項鍊，拉拉扯扯之下，項鍊勾住了塞雅的頭髮，塞雅又痛又怕，哭著：

“你弄痛我了……爲什麼要這樣嘛？”

“我弄痛你又怎樣？誰教你讓我這麼生氣？家裡的人哪個你不好學？你可以學額娘，可以學珞琳，甚至可以學甘珠，學硯兒，學烏蘇嬤嬤……你就是不能學新月！我不準！我不準！我不準！我不準……”

“我知道了，知道了……”塞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拼命點著頭。“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呀！我誰誰誰……都不敢學了呀！”

驥遠終於奪下了那條項鍊，他紅著雙眼，瞪視著手裡的項鍊。恨意在他的擴散。漲滿了他整顆心，漲滿了他整個人。

“啊……”他發出一聲狂，好像聚集了一火山熔漿，非要噴發出去不可。

他握了項鍊，掉頭就衝出了房間，一口氣衝向瞭月小築。

像一隻被激怒的鬥牛，驥遠撞開了月小築的院門，一直衝進了月小築的大廳。努達海還沒有回家，新月和雲娃正拉著克善量，要給他做新服，因爲他最近長高了好多。被驥遠這樣狂暴地衝進來，三個人都嚇了好大的一跳。還來不及反應，驥遠已直衝到新月的面前，用力地把手往前一，手指上纏繞著那條項鍊。他咬著牙，著氣，死死地瞪著問：

“這是你送給塞雅的嗎？你是什麼意思？你爲什麼把它送給塞雅？”

新月被他的氣勢洶洶給嚇住了，吃驚地睜大眼睛：

“你怎麼這樣問？我……我沒有惡意呀！我只是要表示我的一番心意啊！”

“心意？”驥遠傷地怒吼，“你本沒有心才送得出手，如果你我之間，還有

什麼稱得上是好的，大概就剩下這條項鍊了！它代表還有一段純真歲月是值得記取的，結果你卻把它送人，連這一丁點兒你都把它抹煞了，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

新月太震驚了，到了此時，才知道驥遠對自己用竟如此之深！張口結舌，一時間，答不出話來。驥遠恨恨的聲音，繼續地響著：

“我知道你本不把我放在眼裡，現在經過這麼多不痛快的事以後，你甚至討厭我，痛恨我，那麼，你大可把這條項鍊扔掉，就像你棄我如敝屣一樣！”他把項鍊“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命令地大吼，“你現在就這麼做，你摔了它，扔了它，砸了它，毀了它……你要怎麼理它都可以，就是別讓它在另一個人前出現！”

克善被這樣的狀況又嚇得臉發白了，他在雲娃懷裡，驚慌地說：

“這條項鍊是咱們買的呀！爲什麼要砸了它，毀了它呢……”

“是呀！”雲娃立刻接口，“爺你別忘了，這條項鍊不是你送的，是克善送的呀！格格要送誰就送誰，你這樣東拉西扯的，太過分了！”

新月急忙把雲娃和克善往裡面房間推去。

“雲娃，你給我看著克善，不要攪和進來！這兒我能應付，讓我跟他慢慢地說！你們快走，快走！”

推開了克善和雲娃，新月往前邁了一大步，急急地對驥遠解釋：

“請你不要這麼生氣，項鍊是我珍惜之，絕不是隨手可棄的東西，把它送給塞雅，確確實實是一番好意，我真的沒想到這樣會激怒你呀！”

“你也沒想到會去做了一件和你一樣的紅裳，打了一副和你一樣的髮簪，梳了一個和你一樣的髮髻，再戴上這條項鍊，變了第二個新月！你也不會想到，當我下朝回家，來迎接我的，竟是一個假新月！你教我做何想？你教我如何自？我已經苦苦抑，拼命掩飾了，我是這樣辛苦地要忘，要擺，結果和我朝夕相，同牀共枕的人，卻裝扮你的模樣……你們兩個，是存心聯手起來，把我瘋嗎？”

新月太驚愕了。

“有這樣的事？我真的沒有想到啊！”

“天在你這兒流連忘返，翻箱倒櫃地找寶貝取悅你，滿口的新月這樣，新月那樣簡直把你奉若神明！你的奔巫山，對而言，像是一篇傳奇小說，你會不知道你對造多大的影響？我每天每天，必須忍說這個，說那個，這還不夠嗎？我逃也逃不開，避也避不開你的影，這還不夠嗎？你還要讓裝扮你來打擊我！挫敗我……”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新月急喊著，“我只是太高興了，因爲肯跟我做朋友，我就寵若驚了！我怎麼會要打擊你呢？我是這樣戰戰兢兢，唯恐你們生我的氣，我都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大家都高興，我發誓，我一直是這種心態，我怎麼可能要打擊你呢……”

“我不要聽！”驥遠咆哮著，“你如果爲我設地地想過，你就應該遠遠地避開！我心中的痛，不瞭解，難道你也不瞭解嗎？還是你兒就不在乎，還是你很樂意看到我苦難……”

“不……”新月惶恐地，哀懇地看著驥遠，“不是這樣，真的不是這樣啊……我以爲，塞雅已經治好了你心裡的痛……”

“啊！不要對我說這種鬼話！”驥遠更加傷地狂，“你對別人的傷痛，是如此地不知不覺，你最好應該知道，這條新月項鍊，已經形同你的徽章一樣，整個將軍府都知道它的來歷，它的故事，結果現在塞雅戴著到跑，向所有的人提醒我的失敗，提醒這個家族中發生的故事，你塞雅變一個笑話，我無地自容，你知不知道？”

新月拼命地搖頭，越聽越驚慌失措，簡直百口莫辯。淚水便奪眶而出。

“驥遠，你簡直是……加之罪，何患無辭啊！”痛苦地喊。

“是我加之罪……好，好，是我加之罪！”他抓起桌上的項鍊，往手中一塞，“你給我砸了它！你給我摔了它！你砸啊，摔啊……”

“我不！”新月握著項鍊，轉就逃。“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爲什麼要砸了它？你不瞭解我把它送給塞雅的深意，我收回就是了！我不砸！我不砸，我不……”

驥遠此時，已失去了理智，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就抓住了新月的手腕，拼命搖撼著，裡大吼大著：

“砸了它！砸了它！砸了它……”

“我不要！我不要……”新月哭喊著，“放開我！放開我……”這樣的大鬧，把雲娃、克善、硯兒、和丫頭們都驚了，雲娃一看這種局面，就衝上去救新月，裡十萬火急地對硯兒喊：

“快去請老夫人，請小姐，請塞雅格格……找得到誰就請誰，統統請來就是了！”

硯兒飛奔而去。

雲娃撲向新月，去抓新月的手，要把新月從驥遠的掌握下救出來，一面對驥遠大喊：

“爺！你放開格格呀！請你不要失了份呀！爺，你冷靜下來啊……”

“我不要冷靜！我也沒有份，我早就沒份可言了！你給我滾開！”

驥遠的手，仍然牢牢地扣住新月的手腕，擡起腳來，就對雲娃踹了過去，雲娃痛一聲，整個人就飛跌出去，子撞在桌子腳上，把一張桌子給撞翻了。這一下，桌子上的茶杯茶壺，書書本本，香爐擺飾，全都稀里嘩啦地摔碎在地上，碎片濺了一地都是。

就在此時，努達海從外面回來了。他在院子裡就聽到了吵鬧的聲音，依稀是驥遠在咆哮，他就大吃了一驚。待得衝進門來，一看到這個局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當下就臉大變，厲聲地大吼：

“驥遠！你在幹什麼？你反了嗎？快放開新月……”說著，他一把就揪住了驥遠肩上的服。

驥遠看到努達海，也嚇了一跳，抓住新月的手就鬆了

鬆，新月趁此機會，拔腳就跑。驥遠見新月跑了，居然拔腳就追。努達海這一下，氣得渾三萬六千個孔，全都冒煙了。他撲了過去，對著驥遠的下就揮了一拳。驥遠連退了好幾步，還沒有站穩，努達海已整個人撲上去，抓著驥遠拳打腳踢。裡怒罵著：

“你這個逆子，居然敢在月小築裡作行兇，新月是你的姨娘，你不避嫌，不尊重，簡直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你這個混蛋！畜生！”

驥遠被努達海這一陣打，打得鼻青臉腫，他無從閃避，猛然間使出渾的力量，振臂狂呼：

“啊……”

這一使力，努達海在全無防備之下，竟被振得踉蹌而退，差一點摔了一跤。努達海站穩子，又驚又怒地瞪著驥遠。

“你……你居然還手？”

“我夠了！”驥遠再也忍耐不住，狂著說，“只因爲你是老子，我是兒子，你就永遠在我頭上，哪怕你不負責任，薄寡義，自私自利，不問是非，比我還要混蛋千百倍！但因爲你是老子，就可以對我大吼大”。

“放肆！”努達海對著驥遠的下，又是一拳。

“你看！你還是用父親的地位來我！什麼放肆！你說說看！只有你能對我吼，我不能對你吼嗎？你吼是理所當然，我吼就是放肆嗎？你來呀！來呀……”他擺出一副打架的架勢來，“今天你有種，就忘掉你是老子，我是兒子，咱們就是男人對男人的份來較量較量，我老早就想還手，和你好好地打一架了！”

努達海氣炸了。

“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了你不？”

於是，父子二人，就真的大打出手。新月站在旁邊，急得淚如雨下。

“不要不要啊！”張地大喊著，“努達海，不可以！你把事弄清楚再發脾氣呀！驥遠沒有怎樣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驥遠，驥遠！你住手吧！那好歹是你的阿瑪啊……”

兩個暴怒中的男人，本沒有一個要聽的話，他們拳來腳往，越打越兇，房間裡的桌子椅子，瓶瓶罐罐，都碎裂了一地。因爲房子裡施展不開，他們不約而同，都跳進院子裡，繼續打。努達海見驥遠勢如拼命，心裡是越來越氣，重重地一拳揮去，驥遠的角就流出來了。驥遠用手背一角，見到了漬，就更加怒發如狂了。他大吼一聲，一腳踹向努達海的口，力氣之大，讓努達海整個人都飛跌了出去。新月，雲娃，克善和丫頭僕人們，驚呼的驚呼，尖的尖，一團。

就在此時，老夫人，雁姬，珞琳，塞雅，阿山，莽古泰，甘珠，烏蘇嬤嬤，圖總管，硯兒……還帶著其他的丫頭家丁們，浩浩地都趕來了。衆人看到這個形，都驚訝得目瞪口呆。然後，老夫人就氣極敗壞地了起來：

“天啊！怎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怎麼會鬧這個樣子？太不像話了！老子和兒子居然打一團，我這一輩子還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你們……你們……咳！咳！咳……”老夫人一急，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你們還不給我停止！停止！咳……咳……”

“阿瑪啊！驥遠啊！”珞琳也尖著，“求求你們別打別打呀……”

“驥遠！驥遠！”塞雅嚇得哭了，“爲什麼要這樣子！你到底怎麼了？”

“住手住手呀！”新月也哭喊著，“再打下去，你們一定會兩敗俱傷，努達海，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喊聲中，努達海和驥遠的打鬥仍然在繼續，兩人都越打越火，下手也越來越重。努達海一個分神，被驥遠的螺旋連環掃到，站不穩跌了下去。驥遠立刻合撲上，兩人開始在地上翻滾扭打。老夫人氣得快暈過去了，直著脖子喊：

“阿山，莽古泰，你們都站在那兒發什麼呆？還不給我把他們拉開！快手呀！快呀……”

莽古泰，阿山，圖，和好幾個壯丁，立刻一擁而上，抱脖子的抱脖子，抱的抱，生生地把二人給分開了。莽古泰和阿山扣著努達海，圖和幾個家丁死命拖開了驥遠。兩人看起來都非常非常地狼狽：驥遠的角破了，一直在流。努達海左邊眉上邊劃了一條大口子，半邊臉都腫了。至於上，還不知道有多的傷。兩個人被拉開遠遠的，還彼此張牙舞爪地怒瞪著對方。

塞雅立刻跑到驥遠面前，用一條小手絹給他著角的漬，眼淚水滴滴答答地一直往下掉。

“看你弄這樣子，要怎麼辦嘛？明天早上怎麼上朝嘛！”

“打傷了哪兒沒有？”老夫人過頭來問，卻也不自地回頭去看努達海，“你呢？我看，圖，你趕快去教場裡把魯大夫請來，給他們父子二人好好地瞧一瞧！”

“不用了！”努達海揮了揮手，“我沒事！”他掙開了莽古泰和阿山的攙扶，想往屋子裡走去，腳下，依舊掩飾不住地踉蹌了一下。新月立刻上前扶住。手中，仍然握著那條闖禍的新月項鍊。

“好了！好了！兩個人回房去給我好好地檢查檢查，該請大夫就請大夫，不可以忍著不說！”老夫人息事寧人地說著，“雁姬，塞雅，我們帶驥遠走吧！新月，努達海就給你了！”

新月連忙點頭。

“烏蘇嬤嬤！大家散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老夫人再說。

於是，老夫人，珞琳，塞雅和雁姬，都簇擁著驥遠離去。雁姬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只是用那對冰冷冰冷的眸子，恨恨地盯著努達海和新月。此時，他們一行人都從新月和努達海邊掠過，雁姬在經過兩人面前時，纔對新月冷冷地拋下了兩個字：

“禍水！”

新月一震，渾掠過了一陣慄。努達海到了的慄，就不由自主地也慄起來。兩人互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彼此的痛楚。這痛楚如此巨大，兩個人似乎都無力承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