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第二十五章

“哦,不不!我要去!”心虹振作了一下,對狄君璞勇敢的笑了笑。“我應該去,不是嗎?如果不是爲了我,不會失去的兒子,也不會發瘋。雖然那是個意外,我卻也有相當的責任。我應該去看,只要不刺激,我願意天天來陪伴,照顧。”“真希,你這一片好心,會獲得一個好的結果。”狄君璞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堯康看了看心虹,深思的邁著步子,他知道狄君璞這句話,並不是指盧老太太的友誼而言,而是指雲飛的死亡之謎而言。他再看看心虹,他在那張溫而細緻的臉龐上,找不著毫“兇手”的痕跡,自己似乎一分一毫也沒有想到,有謀害雲飛的嫌疑。他們來到了那農舍前的曬穀場上。心虹著四周,子微微發的臉蒼白而張。

“我還記得這兒,”低聲說:“以前的一切,像一個夢一樣。”“你要進去嗎?”狄君璞再一次問。“如果不要,我們還來得及離開。”“我要進去!”說,有一勇敢的、堅定的倔強,這使狄君璞爲之心折。在他想像中,遭遇過霧谷事件之後,一定沒有勇氣再見盧老太太的。

手打了門。心虹偎著狄君璞,他可以子的微。門開了,出乎意料之外的,開門的既不是雲揚,也不是心霞,而是抱著孩子的蕭雅棠。

“怎麼,你在這兒?”狄君璞愕然的問。

蕭雅棠著他們,同樣的驚奇。看到堯康,怔了怔,這個和共舞多次的瘦長青年,怎會料到是個年輕的母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呢?的臉紅了紅,頓時有點兒尷尬和不安。不知道,堯康早就對的故事瞭如指掌,對的孩子,他十分好奇,卻決無輕視之心。回過神來,把門開大了,匆促的說:“雲揚和心霞約好去臺北,早上雲揚來找我,因爲盧伯母又有點不安靜,他怕萬一有什麼事,阿英對付不了,要我來幫一下忙。”

“怎麼!”狄君璞有點兒吃驚。“盧老太太發病了嗎?”他們怎麼選的日子如此不巧!

“不不,不是的。”蕭雅棠急忙說:“只是有點不安靜,到東到西的要找雲飛,一直鬧著要出去。你們進來吧,或者,給你們一打岔,就忘了也說不定。”

“你認爲,心虹進去沒關係嗎?”狄君璞問,他是怎樣也不願冒心虹刺激或傷害的危險。

“我認爲一點關係也沒有。”

狄君璞看看懷裡的孩子。低低的問:“你告訴那老太太,這是的孫兒了?”

“不,我沒有。”蕭雅棠的臉又紅了一陣。“以爲我跟別人結婚了,這是別人的孩子,說這樣也好,說雲飛見一個一個,嫁給他也不會幸福。”

“那麼,的神志還很清楚嘛!”狄君璞說。

蕭雅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時說的話好像很有理,有時又糊塗得厲害。一直著這孩子發呆,那眼好奇怪。又常常會忘記,總是問我這孩子是從哪兒來的?你們來得正好,跟談談,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他們走了進去,心虹仍然偎著狄君璞,又瑟,又張。蕭雅棠轉過子,想到裡面去找盧老太太,可是,就在這時,盧老太太走出來了。穿著一藍布的衫,外面套著件黑,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挽著髻。的面十分枯黃,眼睛也顯得呆滯,但是,幸好卻很整潔,也無敵意。一下子看到這麼多人,似乎非常吃驚,回過頭去著雅棠,吶吶的、畏怯的說:“雅棠,他們……他們要做什麼?”

“伯母,那是心虹呀!”雅棠說:“你忘了嗎?”

心虹立即走上前去,一眼看到盧老太太,就忘了自己對的恐懼,只覺得滿懷的歉意與疚了。這老太太那樣枯瘦,那樣弱,又那樣孤獨無依,帶著那樣怯生生的表著他們,誰能畏懼這樣一個可憐的老婦人呢?上前去,一把握住盧老太太的手,熱烈的,竟不能遏止自己的眼淚,的眼眶溼了。“伯母,”哽塞的喊:“我是心虹呀。”

盧老太太瞪視著,一時間,似乎非常昏。可是,立即,就高興了起來,咧開出一排已不整齊的牙齒,像個孩子般的笑了。“心虹,好孩子,”說,搖撼著的手。“你和雲飛一起回來的嗎?雲飛呢?”滿屋子找尋,笑容消失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在屋子裡兜著圈子。“雲飛呢?雲飛呢?”著心虹,疑的。“你沒有和雲飛一起回來嗎?雲飛呢?”

心虹痛苦的,十分瑟,也十分惶恐,不知該怎麼辦了。雅棠上了一步,很快的說:“伯母,你怎麼了?心虹早就沒有和雲飛在一起了,也不知道雲飛在什麼地方。”

雅棠這一步棋是非常有效的。在老太太的心目中,雲飛沒有死是真的,雲飛不正經也是真的。馬上放棄了找尋,呆呆的看著心虹。“呵呵,你也沒見著雲飛嗎?”口齒不清的說:“他又不知道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呵呵,這個傻孩子,這個讓人心的孩子呵!”忽然振作了一下,竟對心虹微笑起來,用一種歉意的、討好似的聲調說:“別生氣呵,心虹。你知道男人都是不正經的,等他回來,我一定好好的罵他呵!”

心虹那纖弱的神經,再也不了盧老太太這份歉意與溫存,眼淚奪眶而出,轉開了頭,悄悄的拭淚。

“噢噢,心虹,別哭呵!”老太太曲解了這眼淚的意義,是更加溫更加抱歉了。

“別哭呵!乖兒!”擁著心虹,用手拍的背脊,不住口的安著。“你不跟他計較呵!我會好好罵他呵!乖兒,別傷心呵!別哭呵!我一定罵他呵!”

狄君璞著這一切,這是奇異的,令人傷而痛苦的。他真不敢相信,這個老婦就是那晚在霧谷如兇神惡煞般的瘋子,現在,是多麼慈祥與親切!人的神領域,是多麼複雜而難解呵!堯康走到狄君璞邊,低聲的說:“你認爲帶心虹來是對的嗎?”

“是的。怎樣?”“你不覺得這會使心虹太難了?”

“或者。但是,如果心虹能爲做點什麼,會使心虹卸下很多心理上的負荷。而且,我希們之間能重建友誼,那麼,對心虹來說,會減一個危險,否則,那老太太一發病,隨時會威脅到心虹。”“我看,”堯康深思的看著那老太太。“我們能爲那老太太做的事都太了,除非讓雲飛復活,而這是不可能的事。現在,從的眼神看,本就是瘋狂的,我只怕,的友誼並不可靠。”狄君璞愣住了,堯康的分析,的確也有道理。他著那擁抱著的一對,本能的向前邁了一步,似乎想把心虹從盧老太太的掌握中奪下來。就在這時,雅棠懷抱中的孩子忽然哭了起來,這立即就吸引了盧老太太的注意,放開了心虹,迅速的回頭,著雅棠說:“誰在哭?誰在哭?”“是寶寶,”雅棠說:“他尿溼了。”掉了溼的尿布,說:“我去拿條幹淨的來。”著裡面的屋子,一時決定不下來把孩子給誰。

堯康出手去說:“我抱抱,怎樣?”雅棠的臉又一紅,不知怎麼,今天特別喜歡紅臉,默默的看了堯康一眼,就把孩子給了他。堯康抱著孩子,著雅棠的背影,心裡卻陡然的浮起了一種又蒼涼又酸楚的緒。這些人,老的、小的、年輕的,他們在製造些什麼故事呵!雅棠拿著尿布回來了,後跟著一個壯健的僕,捧著茶盤和茶,想必這就是阿英。狄君璞料想,這阿英與其說是僕,不如說是老太太的監視者更恰當。放下了茶,阿英進去了。雅棠接過孩子,把他平放在桌上,繫好尿布。孩子大睜著一對骨溜溜的大圓眼睛,舞著拳頭,裡咿咿唔唔的說個不停,老太太走了過來,用一種奇異的眼著那孩子,愣愣的說:“這……

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的。伯母,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你的?”的眼神更奇怪了,好像本不瞭解似的。然後,怯怯的對那嬰兒出手去,祈求的、懇切的說:“我能抱他嗎?”是祖孫間那種本能的嗎?是屬於緣的相互吸引嗎?孩子也對老太太出手去,嘻笑著、興著。雅棠是了,小心地把孩子放進老太太的手中,一邊謹慎地注意著,生怕一時糊塗起來,把孩子給摔壞了。

老太太一旦抱住了那孩子,好像就把周遭所有的東西都忘記了,臉上流出那樣強烈的喜悅來,癡呆的眼睛竟放出了異采。退到牆邊的一張椅子邊,坐了下來,的摟著那孩子。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防備的看著,尤其雅棠,是非常的張和不安了。

孩子躺在老太太懷中,不住的用他那胖的小手,撲打著老太太的面頰。老太太低俯著頭,定定的凝視著他,像凝視一件稀世的珀寶。然後,忽然抱了那孩子,搖撼著,拍著,裡喃喃的喚著:“雲飛,我的乖兒!雲飛,我的乖寶!雲飛,我的小命兒呵!”大家面面相覷,這一個變化是誰也沒有意料到的。心虹那剛剛收斂住的眼淚又滾落了出來,狄君璞的攬住了的肩,安的在肩上握了一下。在狄君璞的耳邊輕聲說:“難怪會有這種幻覺,孩子長得實在像雲飛。”

老太太搖著、晃著,裡不停的呢喃著:“乖寶,長大了要做個大人呵!雲飛,要你的媽呵!我的寶貝兒!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又漂亮,又聰明,又能幹!我的寶貝兒!誰說你不學好呢?誰說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你孝順你媽,你最孝順你媽,苦了一輩子把你帶大,你不會拋下你媽走掉的,是不?乖兒?你不會的!你不會就這樣走掉的!媽最疼你,最你,最寵你,你不會拋下你媽的!你不會呵!”把孩子摟得更了。“我的乖兒呵!不要走,不要離開媽,我們過窮日子,但是在一塊兒!不要走!不要拋下你媽呵!乖兒!雲飛呵!”

的思想顯然在二十幾年前和二十幾年後中跳越,聲聲呼喚,聲聲哀求,一個慈母最慘切的呼號呵!大家都被這場面所震懾住了,心虹把面頰埋在狄君璞肩上,不忍再看,雅棠的眼眶也溼潤了。雅棠的心緒也是相當複雜而酸楚的,這老婦所呼喚的,不單是的兒子,也是雅棠孩子的父親呵!吸了吸鼻子,一時心中分不出是苦是辣,是悲是愁,是恨是怨?那男人,那墜落於深谷的男人,是“一失足千古恨”,而留下的這個攤子,如何收拾?再吸了吸鼻子,沒有帶手帕,用手背拭拭眼睛。邊有人,遞來一條幹淨的大手帕,回過頭,是堯康!他正用一種深思的、研究的,而又同的眼。“人總有一死的,只是早晚而已。”他安的說。

“不!”很快的回答,直了背脊。“我不爲那男人流淚,他罪有應得!我哭的是,那失子的寡母,和那無父的孤兒!”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冒失,就又頹喪的垂下頭去。

“啊,”低語:“你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他說:“我已經都知道了。”

著他,默然片刻。

“是嗎?”輕問,就又掉轉頭去看著孩子了。

老太太已經停止了的呢喃低訴,只是做夢般的搖晃著孩子,眼珠定定的,一轉也不轉。眼超越了面前的人羣,不知落在一個什麼地方,的意識顯然是迷糊而朦朧的。並且,逐漸的,忘記了懷裡的孩子,在片刻呆滯之後,陡的一驚,像從一個夢中醒來,驚訝的著懷裡的孩子,愕然的說:“這……這是誰的小孩兒?”

“我的。”雅棠說,乘此機會,走上前去,把孩子給抱了過來,已經提心吊膽了好半天了。

“啊啊,你的!”老太太說,又突然發現眼前的人羣了。“怎麼,雅棠,你帶了好多客人來了,阿英哪,倒茶呀!”“已經倒過了,伯母。”雅棠說。”啊啊,已經倒過了!”老太太說,巍巍的從椅子裡站起來,又猛的看到了心虹,怔了怔,立即臉上堆滿了笑,對心虹說:“心虹,你來了!”把剛剛和心虹見面的那一幕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走上前去,親親熱熱的拉住心虹的手,親暱而又討好似的說:“雲飛不在家,他出去了,去……”的笑著,彷彿想掩飾什麼。“他去上班了,上班……

啊啊,可能是加班。要不然,就是有特別的應酬,男人家在外面工作,我們不好太管束他們,是不是?來來,你坐坐,等他一會兒。”這對心虹真是件痛苦的事。狄君璞真有些懊悔把帶到這兒來了,像堯康說的,他們能爲這老太太做的事已經太了。已經瘋這樣子,除非有奇蹟出現,是不大可能恢復正常了,他又何必把心虹帶來呢?或者,在他的潛意識中,還希由於們的會面,而能喚回心虹那最後的記憶?

一小時後,他們離開了盧家。他們奔去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很安靜了,又幾乎像個正常人一般了,只是殷殷垂注著雲飛的去向,因爲的樣子不至於再發病,雅棠代阿英好好伺候,就也跟著他們一起出來了。走出盧家那窄小的農舍,大家都不由自主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

“如果我是雲揚,”堯康說:“我乾脆讓神病院中好好治療。”“已經失去一個兒子,無法再離開雲揚了。”雅棠說:“而且,神病院對雲揚是個大的負擔,雲揚的負擔已經太重了。”“據我所知,樑家願意拿出一筆錢來,給老太太治病。”狄君璞說。

“你認爲在神病院中就治得好嗎?”雅棠淒涼的笑了笑,問。狄君璞默然了。這又是堯康說的那句話;人力對已無幫助了!他著腳下的土地,沉思不語,一時間,他想得很深很遠,想人生,想人類,想亙古以來,演變不完的人類的故事,他嘆息了。“我想,”沉默已久的心虹忽然開口了。“我真是罪孽深重!”狄君璞一驚,急忙擡頭看著心虹,他把拉到邊來,用手攬住了的肩,他深沉而嚴肅的說:“記住!心虹,再也不要爲那件事責怪你自己,你聽到剛剛那老太太的自言自語嗎?一再雲飛不要拋下,這證明雲飛在活著的時候,就想拋下了。如果雲飛不死,我想,他可能也拋下了他母親,那麼,那老太太未嘗會不瘋!”他忽然停住了,吃驚的喊:“心虹!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心虹站住了,眼神奇異,神思恍惚,呼吸急促而不穩定。狄君璞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種樣子了,似乎又掉那記憶的深井中了。“心虹!心虹!心虹!”他連聲喊著。

“哦!”心虹出一口氣來,又回覆了自然,對狄君璞勉強的笑了笑,說:“我沒有什麼,真的,只是,剛剛忽然有一陣,我以爲……”“以爲什麼?”“以爲我想起了一些東西,關於那天晚上的。但是,就像電一閃般,我又失去了線索。”

狄君璞憐惜的:“別勉強你去回憶,心虹。放開這件事吧!讓我們輕鬆一下。大家都到農莊去好嗎?

雅棠,我兒看到寶寶,一定要樂壞了。”雅棠微笑著,沒有反對。於是,他們都向農莊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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