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燈》第三章

很多很多日子以後,裴雪珂還是常常記起那個夜晚。但是,時間的子不停不停地轉,生活總是那樣單調而規律地過去。葉剛從生活中消失了,本來,那晚他們就知道,彼此之間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因爲,他們的認識太意外,關係太微妙。他們誰也不想去製造未來。

那晚的一切都過去,居然沒有再演變出下一章。裴雪珂偶爾想起來,也會有點異樣的覺。那晚,他們換過姓名。他還曾送回到公寓門口。雖然他沒有追問住幾樓幾號和電話號碼,可是,如果安心想探索的一切,實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可是,他沒有去探索,他也沒有去發展。

葉剛,這個名字在裴雪珂的生命裡逐漸淡化,在記憶裡也逐漸淡化。大學二年級的生活,是那麼富的,那麼多彩多姿的,那麼忙碌而又那麼充實的,那麼充滿了夢幻又充滿了理想的,忙著,忙著,忘了葉剛。

雪珂和母親住在一棟大廈的六樓,是個小單位,三十幾坪的房子,母親早出晚歸地上班,是個標準的職業婦,最解人的母親。雪珂下課回家,常和母親搶著做晚餐,母共餐的一刻,是每日最溫馨的時間。裴書盈——雪珂的母親——人如其名,帶著滿的書卷味,滿心的關懷,細細傾聽雪珂述說學校中種種趣事,同學們種種寶事,教授們種種怪事,生活中種種驢事……聽的人含笑,說的人含笑,日子就在甜中流逝。

當然,雪珂每個月總一天去和父親共進晚餐,這是六歲以來就持續的習慣,是彼此的權利和義務。但是,徐遠航再婚後,這聚餐只維持了兩三次就不再繼續了。雪珂的理由是:

“我不知道怎麼稱呼林雨雁,什麼都變得怪怪的!我就不了這種怪怪的氣氛!”

不再和徐遠航吃飯,彼此變了電話聯絡。父緣關係最後就靠一電線來維持,生命是奇妙的!

生命真的是奇妙的,尤其,在唐萬里闖進了雪珂的世界以後。

唐萬里!

唐萬里是大三的同學,在學校裡一直是風頭人。他沒有一八〇的高,看起來似乎超過一八〇,因爲他兩條又瘦又長。皮被太曬得又紅又黑,游泳池裡是把好手,遊起泳來活像落水大蜘蛛,長長手在水裡,居然遊得飛快。他並不漂亮,下太方,太大,又戴了副近視眼鏡。但他生來就有副稽相,能言善道,會讓人開心。他又會彈吉他、作曲、唱民歌,常常上電視,綜藝一〇〇裡也曾相。而且,他寫得一手好文章,最擅長打油詩,會罵教授,會作弊,也會考第一名,每年拿獎學金。學校裡每次演話劇,他一定參加演出,總是演配角,也總是把主角的戲吃得乾乾淨淨。

唐萬里是個人

全校都知道唐萬里是個人,他邊也沒孩子。只是他外務太多,年紀太輕,他對誰都定不下心來。裴雪珂從進大一就認識他,卻從沒把他放在心上。他看裴雪珂,也像看萬家燈火中的一盞小燈,從不覺得它特別亮。但是,人生許多事,都可能在某日某時某個瞬間有了變化,尤其是男孩和孩。

的起源是學校突然要考游泳。這時代的男青年,大概十個有九個半會游泳,裴雪珂偏偏就是那半個不會的。不會游泳不說了,裴雪珂對游泳還視爲畏途。育要考,就嚇呆了。最要好的同學鄭潔彬游泳打網球樣樣,笑著對嚷嚷:

“怕什麼怕!你只要買件游泳換上,走到游泳池裡去泡泡水,我包你就一定‘過’!這年頭,沒聽說念文學院的人會因爲游泳當掉而留級!”

“過”是“及格”的代名詞,自從念大學以後,大家只問功課“過”不“過”。不問“好”不“好”。

“真的?”雪珂擔心極了,“如果不能過,連重修都不行呢!”

“真的!真的!”鄭潔彬一迭連聲喊,“育老師不會刁難我們,不信,你問阿!”

是三年級的男生,和唐萬里他們是一夥的,也是彈吉他唱民歌的好手。早就通過了游泳考試。

“裴雪珂,”阿一本正經地問,“你會不會洗澡?”

“要命!”裴雪珂笑著,“誰不會洗澡?”

“只要會洗澡,就一定過!”阿說,“你穿上游泳,就當是去澡盆洗澡,走進游泳池,腳就可以了!只是,千萬別皂!”

大家大笑,雪珂也大笑。

好,就當是洗澡!考游泳沒什麼了不起!反正只要泡泡水,就一定“過”!於是,到了考試那一天。

游泳池邊滿了同學,本來男生和生是分開考試的,但那天是週末,天氣又熱,很多不考試的同學也來戲水。於是,池邊男同學、高班低班的都有。育老師要考試,一些在戲水的同學就讓出游泳池,坐在池邊旁觀,這些旁觀者中,阿

和唐萬里都在。還有唐萬里的一羣死黨,阿文、阿禮、阿修。

裴雪珂換上了一件新買的游泳,媽媽去買的,要命地好看,黑底上鑲著桃紅及的邊。裴書盈只管給兒買件漂亮的游泳,可不管兒會不會游泳。雪珂排在一羣同學間,眼看每個同學都輕鬆地躍下水,輕鬆地劃,輕鬆地笑著鬧著,“輕鬆”地就過了關。不知怎麼,越來越張,越來越手足無措了。

終於,了。

在池邊一站,看到了浮的水波,頭就暈了。別說下水,還沒下水,就在發抖,站在那兒,瞪著池水,也不。突然間,覺得周圍變得安靜了,突然間,覺得池邊所有人的眼都對投來,了注意力的焦點。有些焦灼,有些納悶,看看同學,再看自己,忽然明白大家爲什麼盯著看了。太下,大家的皮都曬得紅紅褐褐,唯獨自己,一細皮白,在黑泳裝下,白得出奇,白得刺目,白得引人注意。一急一窘,臉就漲得緋紅,站在那兒,偏偏還不敢下水。

“跳下去啊!”育老師喊。

發抖,不敢跳。有個同學吹口哨,更窘了,更怕了,更了,臉更紅了。

“好了,”老師在解圍。“扶著欄桿,走下去吧!”

走下去吧。如釋重負。抓著欄桿,一步一步地挨進了水裡,和洗澡一樣?見鬼!哪有這麼大的洗澡盆啊,水波在前推涌,澄藍的水,看得到池底,看得到自己的發抖,用手指死命攀著游泳池的邊緣,像個雕像般,再也不肯移一步了。

“放開手,遊一遊啊!”老師說。

,死也不放手。

“只要遊一遊。”老師再說。

仍然不

池邊一片寂靜。空氣張起來,把整個原來輕鬆活潑的氣氛都弄僵了。立在水裡,穿著那件漂亮頂的游泳,一吹彈得破的細皮白,站在藍的游泳池裡,像化石般也不

每個人一生或者都會到一些窘事,對裴雪珂而言,沒有任何一個下午比那一刻更漫長,時間停頓,地球停頓,連樹梢上的鳥都不了,風都不吹了,萬靜止,只有站在水裡發抖。

然後,忽然間,“噗通”一聲,有人飛躍水。雪珂驚悸著,昏著,到水波的浮。然後,看到有個人對飛快游來,躥出水面,那人站立在邊了,是唐萬里!

“來!”唐萬里盯著,眼是溫和的,鼓勵的,帶有命令意味的。他把雙手,簡簡單單地說,“把你的手給我!”

睜大眼睛,被地看著唐萬里,水珠在他頭髮上、額上、鼻尖上閃著,每顆水珠都被太映得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閃耀著青春的彩。在那一剎那,覺得自己被催眠了,地放開了攀著池沿的手,被著他,被地把自己的手給他。於是,立刻,那雙手把握住,輕輕一拉,就整個人栽進了水裡。還來不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到那雙手已掙開去,而從的腰部,把子穩穩地託向水面。這一栽,頭髮也溼了,臉孔也沾了水了。而耳邊,唐萬里在輕聲低語:

你的手,隨便做個樣子,放心,我決不會讓你喝水。”

雪河了手腳,事實上,不也不。整個子被託在水面,水在下波盪漾,也不可能完全不才一,唐萬里就勝利地大了一聲:

“老師!遊了!”

在池邊附和著大

“老師!遊了!會遊了!”

阿文、阿禮、阿修鼓起掌,更大聲地吼著著:

“老師!會遊了!會遊了!”

更多的掌聲,歡呼聲,喝彩聲,聲:

會遊了!會遊了!老師,給一百分!老師,給一百分!”

老師笑了,同學笑了,大家都笑了。尷尬解除,張解除,青春的好在於大家都笑,大家都有默契。於是,的游泳課“過”了,的生命裡,也從此多了一個角:唐萬里。

哦,唐萬里,那個長手長腳的大男孩,那個會說會笑的大男孩,那個會唱會鬧的大男孩!那個肯幹肯做的大男孩,那個充滿了活力的大男孩,那個會帶給你無窮盡的歡樂的大男孩!

游泳課以後沒多久,唐萬里曾經一本正經地對說:

“我小時候也拒絕游泳,因爲我是畸形。”

“你是什麼?”詫異地問。

“畸形。”他一本正經地說,“我的手腳特別長,你看,不比例。”他站起來,彎著腰,雙手直在面前,晃呀晃的,像只猴子。“小時候,同學都笑我,我就自稱爲劉備轉世投胎。”

“什麼?”

“劉備啊!”他笑嘻嘻地,

“你沒看過《三國演義》,那劉備生得一表人材,他雙手過膝,兩耳垂肩!我和劉備差不多,只是耳朵略短。”

忍不住笑了。他盯著說:

“我游泳很難看。”

“我知道,大家說你像落水蜘蛛!”

“你知道你像什麼嗎?”他鏡片後的眼睛閃著

“我……”漲紅了臉,“像什麼?”問。

“像你的名字:雪珂。珂字代表的是玉,雪珂是一種白的玉,純白如雪,皎潔如玉。你站在那兒,得就像一幅畫。”他繼續盯著,“有這麼好的材,你怎麼會怕游泳?”

凝視他,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但是,那水池裡的窘態,卻被他這幾句話給化了,的自卑,也被他這幾句話治好了。接連一個月,天天下課後跟他學游泳,期終考的時候,的游泳已經貨真價實,遊得相當相當好了。

就這樣,和唐萬里突然接近了,突然了一對兒,突然就一起辦壁報,一起去採訪,一起演話劇,也一起參加各種校外活了。晚上,和唐萬里去看電影,假期,和唐萬里去山邊,水邊。

生活忽然就忙碌起來了。

唐萬里是個忙人,他有那麼多活,那麼多興趣。平常,在學校裡,他就有個綽號七四七。一來因爲他名字“萬里”,能飛萬里,不是七四七是什麼?二來因爲他做事的衝勁幹勁,用火車頭形容還不夠,只能用七四七來形容。三來,因爲七四七是飛機,總在空中飛行,生活的一半,是在雲裡霧裡。唐萬里確實在雲裡霧裡,連帶著,把他邊的人也帶進雲裡霧裡。

他去電視臺上節目,裴雪珂在臺下當來賓。

他參加攝影比賽,裴雪珂是他的模特兒。

他設計了一套卡通片,裴雪珂忙著幫他著

生活並不單調,唐萬里永不讓人覺單調。那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同學們已經把他們配了對了。寒假,有一天,唐萬里忽然從雲裡霧裡落到地面上,發現邊的裴雪珂了。他用新奇的眼,正

“裴雪珂,你以前沒有?”

裴雪珂怔了怔,回答:

“沒有。你呢?”

“好像也沒有。”

“什麼好像?”

“我常常爲孩子心,我不知道心算不算。”他想了想,“應該不算,對不對?是雙方面的,是很深很切很強烈的……”他凝視,突然冒冒失失地衝口而出,“你我嗎,雪珂?”

呆住了。大半個學期,跟他玩在一起,瘋在一起,卻從沒考慮到“”字。無法回答這問題,有些茫然,有些困,有些迷失。

“你呢?”反問。

他用手的頭髮,的下而乾燥的脣,他低聲說:

“我沒過,不知道什麼。我不敢輕易用這個字,怕我會糟蹋了這個字。我以前過好多朋友,我也沒用過這個字。現在,我還是不敢用它。雪珂,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樣,很迷失很困。只是,我想告訴你,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很充實,很快樂。我想說……”他閉了閉眼睛,虔誠得像祈禱,“讓我們一起來試試,好不好?”

於是,他輕輕地擁懷,輕輕地拂開面頰上的長髮,輕輕地捧住的面頰,再輕輕地把的脣上。慄著,心跳著,臉紅著,而慌著……一吻既終,得幾乎沒有覺,輕揚睫從睫窺他,發現他也漲紅著臉,滿臉的張和不知所措,他的樣子很稽,除了稽之外,還有種令的傻氣和純潔。立刻知道了,活躍的唐萬里,會彈會唱的唐萬里,被同學崇拜的唐萬里……居然沒有和孩接過吻!的心歡唱起來,在這一瞬間,可以會出“幸福”的意味了。偎進他懷裡,把面頰埋在他前的學生制服中,一也不。那個寒假,他們就膩在一塊兒,白天,一起去遊山玩水看電影。晚上,他坐在燈下,對彈著吉他,對唱著歌,一遍又一遍地唱著:

我不知道是什麼?

我也不想知道它是什麼?

我只知道有了你才幸福,

我只知道有了你才快樂!

聽那細雨敲著窗兒敲著門,

我們在燈下低低譜著一支歌,

如果你不知道幸福是什麼?

且聽我們細細唱著這支歌!

……

是的,那個冬天,幸福幾乎就在裴雪珂的口袋裡裝著了。幾乎就在那燈下坐著了。幾乎,幾乎,幾乎。

如果,裴雪珂不再到葉剛,如果裴雪珂不再捲進林雨雁的家庭裡,如果裴雪珂不再和父親見面,如果裴雪珂沒有一個父親徐遠航……如果有那麼多如果,裴雪珂就不是裴雪珂了!人生的故事都是這樣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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