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珂回到家裡時，天都已經完全亮了。

葉剛把送到公寓前面，本想要送上樓的，是制止了。

“改天吧！別讓媽媽嚇住！”

這時，才第一次想起母親。真該打個電話回家的，真該告訴母親一聲的。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徹夜不回家。但是，這夜，所有發生的事都那麼湊，湊得讓沒有思想的餘地，打電話，就沒想過打電話這回事！何況那明山巔，也沒有電話可打！

拾級上樓，到家門口時，腦子裡還混混沌沌，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一夜未眠，毫沒有疲倦的覺，對門即將來臨的一場風暴，也毫無預。站在大門口，在皮包裡找鑰匙，鑰匙還沒找到，房門已豁然開，裴書盈蒼白著臉站在門口。

“雪珂！”著氣喊，“你總算回來了！你嚇死我了！我正想打電話報警呢！”

“怎麼？怎麼？”很輕鬆地接口，“我又不是隻有三歲！偶爾失蹤一下，別大驚小怪……”

“偶爾失蹤一下！”書盈生氣地嚷，“你知道你把所有的人都急死了嗎？你知道大家都出了在找你嗎？你知道好好一個晚會都給你破壞了嗎？你……你到哪裡去了？你怎麼會好端端地就不見了？你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雪珂驚奇地看著母親，怎麼有這麼多問題呢？進客廳，這才更加驚奇地發現，屋裡還有唐萬里，不只唐萬里，那數年不曾來過的徐遠航也赫然在座！愕然地站在客廳中間，目瞪口呆地說：

“爸爸！你怎麼在這兒？”

“我怎麼在這兒？”徐遠航沒好氣地接口，聲音失去了一向的從容，變得急迫而惱怒。“還不都是爲了你！你最好跟我們大家解釋一下，整個晚上，你去了哪裡？”

瞪視父親，頭中有些昏昏的了。難道徐遠航不知道從那客廳裡同時失蹤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嗎？是了，腦中像電一閃，是了，徐遠航確實不知道！因爲，那個“失蹤者”對他而言，早就“失蹤”了。何況，那個“失蹤者”與他沒有統關係，用不著他付出任何注意力的！用舌頭發乾的脣，還來不及說話呢，唐萬里一步上前來，當著父母的面，手就抓住的胳膊，他那鏡片後的眼睛，一向都閃閃亮亮充滿笑意，從沒有變得如此嚴肅。

“雪珂，你在和我捉迷藏嗎？你把我帶到那兒去，丟下我就不見了，你想想看，我是什麼覺？我一生不按牌理出牌，荒唐事也不是沒遇到過，你昨晚的失蹤是最荒唐的！你去哪裡了？你說！”

環視室，徐遠航瞪著，裴書盈也瞪著，連唐萬里都瞪著。真有這麼嚴重嗎？真有這麼嚴重嗎？看看徐遠航，再看看唐萬里。

“爸，你什麼時候發現我不見了？”終於開了口。

“差不多十一點鐘，我要切生日蛋糕的時候！”

想了想，再問唐萬里。

“你也是那時候發現我失蹤的嗎？”

“是呀！”唐萬里接口，“你爸說：雪珂來幫我切蛋糕，我們才發現你本不在客廳裡。林雨鳶說你可能在書房看書，我們找到書房，書房也沒有，大家猜你溜到哪個房間睡覺去了。於是，整個三層樓，一間間房間找，連壁櫥和洗手間都找過了，全找不到。你爸爸急了，打電話回來問，把你媽也嚇住了。我們連花園都找遍了，找到半夜兩點鐘，你媽不斷打電話來問，我們實在沒辦法，纔回到這兒來等！你如果再晚五分鐘進門，我們已經報了警察局了！”

雪珂聽著他的敘述，原來自己引起如此大的。十一點多？回想著，離開徐家客廳時還不到十點。那麼，起碼，有一個多小時中，自己的存在與否本不重要。微笑了起來，站在房間中間，就那樣傻傻地，很可地微笑起來。

“什麼？你在笑嗎？”唐萬里扶著眼鏡框，不信任地，直看到臉上來。“你真的在笑嗎？你覺得很可笑嗎？你把我們全弄得團團轉，你很得意嗎？”

“雪珂！”徐遠航沉聲喊，“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眉頭鎖了

起來。

“噢！爸爸！”雪珂振作了一下，想收起臉上的笑，不知怎麼，就是收不住。從昨夜起，就變得這樣醺醺然的，老是要笑！仍然微笑著，直視著徐遠航。“爸爸，人不會在你眼前失蹤的，永遠不可能在你眼前失蹤的！”

徐遠航眉頭皺得的，他盯著雪珂。

“你在說些什麼？”他問。

“我說，”清晰地，溫和地，依舊微笑著說，“那間客廳雖然很大，每個角落都在你們視線之，我怎麼可能在你們的視線之失蹤？我又不會。所以，爸，我沒有失蹤，我只是走掉了！”

“走掉了！”唐萬里哇哇大，“失蹤和走掉了有分別嗎？”

“當然。”雪珂不笑了，注視著唐萬里。“失蹤是不見了，走掉了就是走掉了。”

唐萬里眼底一片迷。

“你在跟我玩文字遊戲嗎？雪珂，我知道你走掉了，因爲你走掉了，所以你不見了。”

“不是，”雪珂拼命搖頭，“你說反了，因爲我不見了，所以我走掉了。”

“你故意把我的頭繞昏，你剛剛還說，你沒有失蹤，怎麼現在又說……”

“對我而言，我在那客廳裡，早就失蹤了。對你們而言，我是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本不應該失蹤的……”

“好了！好了！”裴書盈忽然口，打斷了兩人間的爭辯，走上前來，非常非常溫地把雪珂挽在臂彎裡，用手輕拍著雪珂的肩。轉向唐萬里，息事寧人地說：

“別和爭了，只要安全回家，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好了，你也累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雪珂也該睡睡了。遠航，”轉頭看那位“父親”，“你也回去吧，免得家裡人擔心。”

徐遠航凝視著雪珂，心裡有些明白了。這就是雪珂，在長的過程中，徐遠航一直有虧於做一個“父親”，現在，這孩子長了，出落得眉目如畫，冰雪聰明。但，在的裡，有那麼多傳的因子，像母親！他下意識地看裴書盈，正好裴書盈也在看他，兩人目一接，立刻就讀出彼此的思想，也立刻就都轉移了視線。徐遠航心裡有歉意，裴書盈心裡有怨意。

“好了！”徐遠航從窗前走過來，仔細看看雪珂。“雪珂，不要太敏銳他語重而心長，不要太好勝，免得苦了自己，也苦了別人。”他用手雪珂的肩膀，再低語了一句，“打電話找你來，總是因爲想著你，不是因爲忘了你。好了，我先走一步。”

雪珂像被人用釘子釘在地板上，不能，心中卻突然被父親這幾句話，翻江倒海般引起一陣狂瀾。垂下眼瞼，覺得眼眶發熱，再擡起眼瞼時，眼裡已有淚。看了看遠航，再看了看癡癡佇立的母親。怎麼，每盞燈下都有故事，自己家裡這盞燈下的故事，不能更一些？更好一些？更溫暖一些嗎？爸爸啊，你看不出媽媽有多寂寞嗎？你看不出我們母一直需要你嗎？

可是，遠航已經走到門口了，可是，遠航已經轉門柄了。然後，遠航出去了，走了……雪珂好像回到了六歲，爸爸出去了，走了，不再回來了。驀地醒覺，這是一盞昨夜之燈，早就熄滅了！千千萬的燈，每晚在閃亮，也每晚在熄滅。今夜之燈與昨夜之燈不再一樣。驚醒過來，轉回頭，發現唐萬里還站在那兒發愣。

“你到哪裡去了？”唐萬里鎮靜地站著，眼底是一片固執，脣邊，居然有傷的表。“你爸爸可以不問你，我還是要問你！”

“去一個小小的山巔，”睜大眼睛說，“等來閃耀我！”

他深深吸氣。

“你在吃醋嗎？”他率直地問，“你在生氣嗎？你生我的氣嗎？你不了我搶了你的芒嗎？你走掉，是針對我而來了？你存心在整我嗎？”他語氣越來越高，越來越氣憤，一夜未眠，以及一夜的找尋和焦灼，使他又倦又怒。雪珂那副毫無歉意的態度使他更加有氣，他還沒有達到能忍怒不言的涵養。“你破壞了一個晚會，破壞了一個我爲你而參加的晚會，你覺得很得意嗎？”

“我不得意。”雪珂靜靜地說

，直視著他，“你也搶不了我的芒，因爲我從來不是發。我走開，只因爲那房間太。抱歉，”搖搖頭，聲調平穩，“對不起，唐萬里，”再說，眼幽幽地看他，而且帶著淚，“我破壞了你的歡樂，對不起。”

他瞪著，這樣一道歉，一化，使他完全崩潰了。尤其，那含淚凝眸，若有所訴的眼，使他心跳而加速了。他咬咬脣，用手推推眼鏡，心底綿綿的，怒氣已消，憤恨已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憐之和水樣的溫。

“噢！”他口氣，自己找臺階去下。“好了，你累了，我不跟你計較了。”他到牆角去，拿起自己的吉他。“你今天大概無法上課了，我幫你請天假。”

他背起吉他，大踏步走向房門口。雪看著他的背影，頓時，把這一起瘋一起鬧一起唱的大半年時完全想了起來。僅僅一夜，一夜捲走了很多東西。擁抱著小雨點，萬家燈火閃掉了。心中悽楚，鼻子裡酸酸地說了句：

“再見了！唐萬里。”

唐萬里立刻站住，驀然回首。

他的腳釘在那兒，他的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臉變白了，脣乾燥了，他的聲音的，滿帶疑。

“雪珂！”他喊，“你怎麼了？你不要這樣怪怪地來嚇我，我怎麼都想不起來，我到底做錯了些什麼事！”

“沒有。”雪珂輕輕搖頭，淚珠懸然墜。“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唐萬里，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一直是你自己，沒有變……好了，再見了！”

返奔向臥室。唐萬里拋下了吉他，一個箭步，他衝上前去，及時捉住了。他用力扳轉的子來，用雙手牢牢地鉗著的胳膊，他在眼鏡片後的眼睛，從來沒有這樣迫切過，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也從來沒有這樣擔憂過。他那一向嬉笑的角，此時充滿了張。他盯著，啞聲問：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都沒有，”雪珂含淚說，“讓我走吧，我想去睡一下。”

“聽著，雪珂！”唐萬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個馬馬虎虎，凡事都不留心的人。你常常怪我不夠，不夠溫，不夠細膩。可是，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塑造的模型，也不是可以遷就你，單單爲你而活著的人。我知道昨晚有事發生了，我知道你的失蹤並不單純。但是，現在，我不會再問你，也不會再追究了，因爲我先要衡量衡量自己有沒有追究的資格！不過，在你進臥房之前，我要告訴你一句話：我還不準備和你說再見！人生有緣相聚並不容易，要說再見也沒那麼容易！現在，你去睡覺，我坐在這兒等你！今天下午，你有節電視原理課，對你非常重要，我等你到上課時間，陪你去上課！”

雪珂那麼驚奇，擡眼看著唐萬里，幾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從他裡說出來的，他臉上的那種固執和眼底的迫切使完全震。突然間，就覺得這些日子來，從沒有好好地去了解過唐萬里，從沒有深地去觀察過他。原來，他那嘻嘻哈哈、彈彈唱唱的外表下，也藏著顆敏而多的心！啞然無語，只是困地看他。

裴書盈目睹這一切，到這時，才也用嶄新的目，去衡量那個曾經解釋“將年滴落”的唐萬里。或者，年會在一夜間爲過去。所有的“長”都是在不知不覺間來臨的。

走了過去，充滿和關懷的緒。

“雪珂，你和唐萬里好好談談吧，有什麼誤會，都可以解釋清楚的！我先去睡了。”

裴書盈悄然退下，房裡剩了雪珂和唐萬里兩個人。

唐萬里放開了雪珂。雪珂跌坐在沙發裡，一時間，既無睡意也無思想，呆坐在那兒，朦朧地會到，自己的世界被攪得七八糟了。唐萬里呢？他幾乎沒再看雪珂，拿起吉他，他盤膝坐在地板上，自顧自地唱起歌來：

不知道有沒有過你，

不知道你對我的意義，

只知道見到你時我滿心歡喜，

而別離時候——

我什麼、什麼、什麼都不如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