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朧鳥朦朧》第十五章

這天中午,靈珊帶著楚楚,和阿裴又見面了。

說服楚楚跟靈珊來吃這頓中飯,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容易,楚楚現在是一隻易怒的刺蝟,整日都在備戰狀態裡,尤其對於靈珊。已經養一個習慣,靈珊要往東,就要往西,靈珊要寫字,就要畫圖,靈珊要站起來,就坐在那兒不。好在,這些日子來,靈珊在教下午班,把調到上午班,乾脆不和直接發生關係,教楚楚的王老師也苦連天:

“那孩子渾都是反叛細胞丨我不得趕快畢業,讓的小學老師去頭痛去!”

楚楚到暑假,就該進小學了。

這天中午,爲了說服楚楚跟去吃飯,靈珊只得用騙

“阿香請假了,你家裡沒人,我帶你去吃飯!”

“我不去!”楚楚簡單地說,“我去丁中一家裡玩!”

“丁中一又沒有請你去!”

“我自己要去,不管他請不請!”

“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很好的冰淇淋吃!”

“我不吃冰淇淋!”楚楚把頭轉開。

“還有新鮮的櫻桃!”

“我不吃櫻桃!”

“還有香蕉船,還有漢堡牛排,還有煎餅,還有水果聖代,還有桃子派……”

楚楚用雙手矇住了耳朵。

“我不聽你!我本不聽!”

靈珊大聲說:

“好,你不來,那就算了!我反正已經請過你了,既然你不去吃冰淇淋,我就請丁中一去吃算了。”往教室裡就走,一面問著說,“丁中一呢?周曉蘭呢?統統跟我吃冰淇淋去!我請客……”

楚楚奔了過來,把小手塞進的手中。

“阿姨,你先請我的!”說。

“去不去呢?”

“去。”楚楚嚥了一口口水。“我要吃桃子派,還要吃香蕉船。”

就這樣,楚楚跟著靈珊,來到了福樂。

阿裴顯然早就來了,坐在一個角落裡,正在著煙。的臉十分蒼白,神也相當張,但是,並沒有醉酒的痕跡,靈珊一直擔心通宵喝酒,會醉得不省人事,現在看來,卻是清醒的,而且,是相當興的。

“楚楚,”靈珊把孩子推到前面來,用昨晚約好的方式介紹說,“這是張阿姨,是我的好朋友。”

楚楚擡頭看著阿裴,阿裴手裡的菸掉在桌上,握起一杯冰水,手微微地抖著,冰塊撞著玻璃杯,發出叮鈴當的響聲。阿裴猛飲了一口冰水,眼睛朦朦朧朧的,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楚楚不在意這個張阿姨,本無心去管什麼張阿姨。坐好之後,著靈珊:

“阿姨,我可以吃香蕉船了吧!”

“你先吃客漢堡牛排,再吃香蕉船!”靈珊說,“不能一上來就吃冰淇淋。”

“我要先吃香蕉船!”楚楚又拗上了。

“不行,你要先吃漢堡。”靈珊也拗上了。

“就……就……就讓先吃香蕉船吧!”阿裴開了口,聲音無法抑制地抖著。楚楚勝利地擡眼看著阿裴。

“張阿姨說可以!”著。

靈珊看了阿裴一眼,嘆了口氣。

“大人教育不好孩子,就在這種地方!”妥協地說。“好吧,讓先吃冰淇淋,吃完冰淇淋,不會再有胃口吃正經的中飯了。”

“就此一次!”阿裴虛弱地微笑著。“就這麼一次。看在我面子上。”

靈珊了香蕉船,爲自己點了客三明治,問阿裴:

“你要吃什麼?我猜你還沒吃東西!”

“我不吃,”阿裴搖搖頭,眼如夢如幻地停駐在楚楚臉上。“我吃不下。”出手去,不自已地輕輕了一下楚楚的面頰,的手剛握過冰水杯子,很冷,這一,楚楚就直跳了起來,惱怒地

“不要我!”

阿裴手不迭,目不轉睛地看著楚楚。臉上有不信任似的,傷的、痛苦的神。靈珊笑笑,故作輕鬆地、解釋地說:

“這孩子綽號小刺蝟。對任何陌生人都是這個樣子。不喜歡人。”

“陌生人?”阿裴喃喃地說,燃起了一支菸,的手不聽指揮,打火機上的火焰一直在跳。“陌生人?”再重複了一句,凝視著楚楚,聲音悽惻而悲涼。

香蕉船來了,楚楚大口大口地吃著冰淇淋,和所有孩子一樣,楚楚酷甜食,尤其是冰淇淋,吃得津津有昧,阿裴看得津津有味。靈珊用手託著下,呆們兩個,一時間,心裡像打翻了調味瓶,酸甜苦辣,什麼滋味都有。

楚楚被阿裴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擡起眼睛來,著阿裴。阿裴眼裡那份強烈的關切和人的溫,使楚楚莫名其妙地了,那孩子忍不住就對阿裴嫣然一笑。顯然,楚楚對自己剛纔的一聲怒吼也有點歉意,居然出手去,輕輕地在阿裴手背上了一下,細聲細氣地說:

“張阿姨,你好漂亮好漂亮呵!”

阿裴一震,眼睛陡然溼了。熄滅了菸出手去,想楚楚的頭髮,又怕發怒,就怯怯地收回手來。楚楚是“察言觀”的能手,雖然不知道這個張阿姨爲什麼對自己這麼好,卻已經明白,這個張阿姨“好喜歡好喜歡”是善於利用機會的,三口兩口就解決了自己的香蕉船,說:

“我還要吃巧克力聖代!”

“你不能拿冰淇淋當飯吃!”靈珊說,“這樣不行……”

“張阿姨!”楚楚求救地看著阿裴。

“靈珊!”阿裴急急地喊,“你就依一次吧,就這一次!”侍,又點了一客巧克力聖代。

靈珊無可奈何地看著阿裴,三明治來了,但是,靈珊也沒有胃口了。只是

看看阿裴,又看看楚楚。越看,就越發現,這母二人,有很多相似之,都有漂亮的大眼睛,都有瘦瘦的小尖下,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楚楚吃著的巧克力聖代,對這個“張阿姨”的興趣來了。吃一口聖代,擡頭看一眼阿裴。

“張阿姨,你很像……”

“很像什麼?”阿裴著魔般地問。

靈珊猛地一震,糟糕!想起韋鵬飛所保留的那張照片,楚楚不可能沒看到過那張照片!楚楚一定記起了那張照片!楚楚認出來了,一定認出來了……

“很像電影明星!”楚楚天真地說。

靈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阿裴勉強地微笑了一下,終於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楚楚的小手,這次,楚楚沒有像刺蝟般刺人,反而對阿裴笑了笑。這笑容碎了阿裴的武裝,瓦解了阿裴的意志,阿裴吸著鼻子,眼淚汪汪。

“楚楚。”輕聲低喚,聲音得像水。“楚楚,你……你怎麼不胖呢?楚楚,你……你過得好嗎?你快樂嗎?你爸爸疼你嗎?”

楚楚莫名其妙地看著阿裴。

“我爸爸最疼我哩!”睜大眼睛說。“可是,爸爸要娶後孃了,娶了後孃,就不疼我啦!”

“楚楚!”靈珊變了,想岔開話題,“你吃完了沒有?要不要吃點三明治?”

“我還要冰淇淋!”楚楚一眼看到侍端著杯水果凍,就了起來,“我要吃那個綠綠的東西!”

“楚楚,”靈珊忍無可忍。“你不能這樣吃!你一點主食都沒有,就吃冰淇淋怎麼行?”

“那不是冰淇淋!”楚楚強辯著。

“那是水果凍。”

“我要吃水果凍!”

“不行!”

楚楚轉頭看著阿裴,地,地喊了一聲:

“張阿姨,我要吃水果凍!”

阿裴又被這祈求聲所大大地震了,擡眼看靈珊。

“就這一次!”低低地,哀懇似的說,“就這一次,你讓吃吧!”

“阿裴?”靈珊蹙眉頭,瞅著。“什麼就這一次?你已經一連使用了三次‘就這一次’了!”

“我知道。”阿裴垂下了眼簾,看看桌面,又轉頭看看楚楚。這一看,就再也沒有辦法把眼從楚楚臉上移開了。那孩子正凝視著,臉上佈滿了天真的、可人的、溫馨的、的笑意,眼珠黑如點漆,朗若明星,一瞬也不瞬地停駐在臉上。阿裴呼吸急促,臉蒼白,牙齒地咬住了脣,咬得脣上全是齒痕。靈珊一句話也不再說,揮手又了一客水果凍。

當楚楚解決了水果凍,又要求桃子派的時候,靈珊從位子上直跳了起來。

“楚楚,我們該走了。我下午還有課!”

“你去上課,”楚楚居然條理分明,“我和張阿姨在一起,張阿姨,我陪你好不好?”

“不行!”靈珊斬釘斷鐵地說,拉起楚楚的手,一種近乎恐懼的醋意攫住了忽然到背脊發涼而冷汗了。“你跟我回去!”

楚楚掙了靈珊的手,一半是矯,一半是任直撲向阿裴,用小胳臂把阿裴攔腰抱住,就把臉孔整個埋進了阿裴的懷裡,七八糟地嚷著:

“我要張阿姨!我不要你!張阿姨,你上好香呵!張阿姨,你的服好呵!張阿姨,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呵!”仰起小臉,直視著阿裴。“張阿姨,你來當我的老師吧,我不要了!”

阿裴激地攬住了楚楚,手指抖地著楚楚的頭髮,面頰,肩膀,手臂……然後就猛地抱起那孩子來,死命地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滿眼眶都是淚水,俯下頭去,瘋狂地吻著楚楚的面頰,鼻子,額頭……裡喃喃地、痛楚地呼喚著:

“楚楚,楚楚,我的楚楚!我的小楚楚!”

靈珊心驚膽戰,那種恐懼的覺就一下子地包圍住了,再也顧不得禮貌,顧不得面子,更顧不得阿裴的緒,死命拉開了楚楚,幾乎是把楚楚從阿裴懷裡搶下來了。拖著楚楚就往外面走,逃難似的逃出了福樂。楚楚牛脾氣發了,開始在那兒尖聲怪

“我要張阿姨,我要張阿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張阿姨!”

靈珊住了一輛計程車,拉著楚楚就上了車,車子絕塵而去。靈珊回頭張,正一眼看到阿裴從福樂裡衝了出來,呆呆地站在路邊上。風鼓起了綢的衫,飄飄揚揚,袂翩然。那悽白的面頰,和服相映,像極了古羅馬時代的大理石雕像。

到了安居大廈,把楚楚給阿香,靈珊就趕去上課了。一直到了稚園裡,耳邊還響著楚楚的呼聲,那呼聲像山谷裡的迴響,連綿不斷地,總是在那兒重複:

“我要張阿姨,我要張阿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張阿姨……”

這一個下午,靈珊都神思恍惚,總直覺地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答應阿裴的請求,讓們母見面。但是,面已經見過了,有任何不良的後果,也已經逃不掉了。黃昏時,一下了課,就迫不及待地往韋家跑,還好,什麼事都沒有。阿香說,楚楚很乖,只是把一個洋娃娃給分了。對那暴戾的楚楚來說,分一個洋娃娃,簡直是不稀奇的事。

晚飯後,靈珊和韋鵬飛又坐在客廳裡,計劃著他們的未來。靈珍的婚期已經決定在七月中旬。因此,靈珊堅持要拖到明年再結婚,的理由是:

“無論如何,總該讓姐姐先結婚,姐姐嫁了以後,爸媽可能心理上會有些不平衡,我該多陪陪爸爸媽媽……”

“別傻了,靈珊!”韋鵬飛打斷了。“婚後,我們又不搬家,兩家對門而居,你還不是可以整天待在孃家,和現在並沒有什麼兩樣……”

“既然沒什麼兩樣!”靈珊說,“那就不用結婚了!還結婚幹嗎?當一輩子人,可能比結婚好!”

“你休想!”韋鵬飛把擁進了懷裡,鼻子對著的鼻子,眼睛對著的眼睛。“我要娶你,我要佔有你,我要你姓我的姓!”

“你自私!”

“世界上沒有不自私的!”

打了個寒戰,這句話,聽阿裴說過。

“怎麼了?”他敏地問,沒忽略掉慄。

“沒什麼。”掩飾地。

“讓我換一種說法吧!”韋鵬飛把擁得更。“我要我屬於你,完完全全地。要用我以後的生命,對你做個完整的奉獻。我沒有辦法抹煞掉我的過去,而我的未來,比我的過去長久,比我的過去優秀,比我的過去……我要把它給你!每一分鐘,每一秒鐘,每一個月,每一年,我要給你!”

凝視他,眼底流華。於是,他俯下頭來,地,深深地吻住了。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樣著,擁吻著,一也不。半晌,他才低聲說:

“我們儘快結婚吧!和靈珍同時,好嗎?”

“不好,要明年夏天。”

“今年秋天?”他商量地。

“明年春天吧!”

“你不要和我討價還價。”他撒賴地說,“記得嗎?是你提議結婚的,你向我求婚,我答應了,你又推三阻四起來了。”

“我向你求婚嗎?”驚歎地說,“你……你真……真……”

他立即吻住

“不許生氣!我和你開玩笑。”他吻著的頭髮,又吻那小小的耳垂。“哦!靈珊,嫁我吧!馬上嫁我吧!我要你,等不及地要你!後天,明天,或今天!嫁我吧!我發瘋一樣地要你……”

“你以前也是這樣發瘋一般地要阿裴嗎?”忽然說。

他陡地推開,愣住了。熱迅速地離開了他,他的臉,眼鬱,那種兇猛的、鷙的神態又來到了他的臉上,他瞪著嚨低沉而沙嗄:

“何苦?靈珊?你何苦要說這些?你何苦要破壞掉我們的甜?何苦?靈珊?你何苦這樣殘忍?”

靈珊睜大了眼睛,恐懼、懊悔、煩惱同時向襲來,怔了兩秒鐘,就驟然投在他懷裡,抱住他,把含淚的眼睛埋在他那寬闊的肩頭,一迭連聲地著說:

“原諒我!原諒我!我瘋了,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吃的醋!我一直在吃的醋!原諒我,鵬飛!我是那麼嫉妒,嫉妒曾經佔有過你!”

韋鵬飛扶起了的頭,用雙手捧住,他凝視的眼睛,深沉地,執拗地凝視,啞聲說:

“靈珊,我怎樣可以把這個影從我們中間剔除?我怎樣可以?”

“不不,”急促地說,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不不!沒有影!我們之間沒有影!我再也不提了,我發誓不提了,你原諒我……”

他一把摟

“不要再說!”他嚨哽塞。“是我該請你原諒!靈珊,你原諒我吧!”

“原諒你什麼?”

“原諒我在認識你以前,要去別人!原諒我在認識你以前,要去娶別人!”

“哦!鵬飛!”喊著,地,地把頭依偎在他肩上。“我們都不提了,好不好?我們都忘記掉那一段,好不好?”

的頭髮,惻然無語。室有短暫的沉寂,然後,有個細細的、音,打破了這陣甜的、溫存的靜默。

“爸爸,阿姨,你們看我的洋娃娃!”

靈珊慌忙擡起頭來,和韋鵬飛分開了。他們同時對楚楚看過去,只看到楚楚手中,捧著一個用積木搭的“家庭”,那“家庭”裡有好幾個洋娃娃。楚楚把那“家庭”放在桌上,從中間拿起一個洋娃娃,那是個穿著圍,戴著小白帽子,用布制的,淑型的洋娃娃。舉著它,靈珊仔細一看,那洋娃娃已手斷足折,正是阿香說,被“分”了的那一個。說:

“你把洋娃娃弄壞了!”

“是的,我把弄壞了。”楚楚說,“可是,我這裡還有好的。”一個個地撥弄著那“家庭”裡的每一分子,一面數說著,“這個是爸爸,這個是阿香,這個是我,這個……”舉起一個特別漂亮的洋娃娃,笑著說,“是張阿姨!”最後,再舉起了那個手斷足折的,說,“這個……是你!”

靈珊的臉頓時雪白,心臟一下子就沉進了一個又深又冷的冰窖裡。的思想、意識、都在剎那間被擊碎了,擊得碎了。掉轉子,往門外跑去,韋鵬飛一手,就牢牢地抓住了的手腕。靈珊回過頭來,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裡面盛滿了恐懼和悲切,低低地說:

“我知道了!我不可能擺掉那影!永不可能!放開我!讓我回去好好地想一想。”

他放開了,回過手來,他一手就把桌上那個“家庭”打落在地上。大踏步過去,他用力踐踏著那個“家庭”,把所有的積木和洋娃娃都踏碎片。楚楚驚呼了一聲,尖著:

“我的洋娃娃!我的洋娃娃!”

韋鵬飛舉起手來,毫不考慮地就對楚楚重重地揮去一掌。靈珊閃電般撲過來,用子遮住了楚楚,韋鵬飛這一掌就打在靈珊頭上,靈珊頭中嗡然一響,天旋地轉,不由主地跌倒在地毯上。剎那間,室是一片死樣的沉寂。楚楚嚇呆了,靈珊嚇呆了,韋鵬飛也嚇呆了。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靈珊纔有了意識,看到韋鵬飛在邊跪了下來。他手扶起,再托起的下,注視的眼睛。他們兩人對視著,兩人眼裡都充滿了驚懼、恐慌與痛楚。然後,他們就一語不發地,地抱在一起了。

楚楚仍然呆立在一邊,愣愣地看看他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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