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錯，都是我錯！我沒辦法爲自己講任何罪的話，總之是我把持不住！是我不好！但是，芊芊，支持我！每次我快要倒下去的時候，你都會支持我！每次我闖了禍，你都會包容我！芊芊，無論我以前有多不良紀錄，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是我今生的最！原諒我吧，不要在此時此刻，棄我而去！如果你唾棄了我，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是，我害怕了！”芊芊哭著說，“你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呢？它們會不會像海浪一樣，一波接一波地撲過來呢？我真的承不住呀！”

若鴻震著，驀然間，心中翻滾著一個名字：翠屏。說出來吧！乾脆把翠屏的事也說出來吧！但是，翠屏已是前生的事了，十年，是好漫長的歲月，十年前，自己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孩子！他怔怔地看著芊芊，見哭得梨花帶雨，不心中痛。不不！不能再給負擔，不能再給打擊了。讓翠屏爲自己永久的吧。於是，他誠摯地說：

“不會了！請你原諒我！讓我們一起來面對現在的難題吧，好不好？好不好？”

愁腸百折，仍然不能不他，不能不原諒他。

畫展開幕的前一晚，芊芊和若鴻去醫院裡看了子璇。

短短幾日之間，子璇的心，已有徹底的改變。

從千方百計要拿掉孩子，到全心全意要留住孩子，這剎那間的轉變，把子璇帶進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這才明白，在自己心深，竟有一種與期盼，超越了男之，超越了對自由的嚮往，對無拘無束生活的求。寧願被束縛，寧願被套牢，要這個孩子！這份“要”，比要任何東西或都來得強烈。因而，當醫生告訴，胎兒保住了的時候，的狂喜和恩，簡直無法形容。不自憐了，不再沮喪了。對於自己和若鴻那段，已變得雲淡風輕了。，重新“活”過來了。活出另一種自信，另一番天地！

因而，當芊芊和若鴻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全新的子璇。滿足地靠在一大堆枕頭裡，臉上是一片明與祥和。谷玉農和鍾舒奇都在旁邊陪著。子默剛好不在。看到了若鴻和芊芊，谷玉農急忙忙地報告：

“你們知道嗎？我快做爸爸了！”

鍾舒奇雙手一握拳，氣得不得了：

“真是莫名其妙！一定要說我的孩子是他的……”

“玉農！舒奇！”子璇在牀上清清脆脆地喊，“你們兩個要是再吵這個，我就一輩子不理你們了，我說得到就做得到，你們要不要賭？”

鍾舒奇和谷玉農全都住了口。若鴻和芊芊面面相覷，簡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然後，子璇把鍾舒奇和谷玉農都關在外間，就手握住了芊芊的手，溫地看著，溫地開了口：

“芊芊，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麼過節，或是什麼心病，都已經過去了！你看我，又活得好有自信，好有希了！讓我們之間的不愉快，都煙消雲散了吧！”

芊芊太了，太意外了，想說什麼，話未出口，淚水立即就衝進了眼眶。子璇立刻把拉懷裡，雙雙一擁，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若鴻站在一邊，更是慚愧負疚得無法言語。好半晌，子璇推開芊芊，擡眼看看若鴻：

“若鴻，你好好保護芊芊，如果有一天，你傷害了，我和你是無了無休的！”

若鴻拼命點頭。

“你們放心！”子璇再說，聲音溫而堅定。“孩子是我的，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我會爲了他而堅強，爲了他而獨立！沒有人要你們承擔什麼，你們不必自己給自己攬責任！換言之，”盯著若鴻，清晰地說，“梅若鴻，孩子不是你的！”

若鴻震著，芊芊也震著，兩人呆呆地站在牀前，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然後，子璇歡快地了起來：

“好了！你們兩個，還不快去忙畫展，在這兒耽誤時間幹什麼？快去吧！若鴻！祝你畫展功！我可能無法

去畫展幫忙了，因爲醫生一定要我臥牀休息！”

若鴻再也沒有料到，子璇就這樣放過了他。看著子璇那張雖憔悴，卻煥發的臉龐，想著那個孩子——大約是自己的孩子——他心中真是一團混，五味雜陳，簡直不知道是怎樣的覺。芊芊又擁了一下子璇，就和若鴻走出了醫院。他們在杭州市的夜空下，默默地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然後，芊芊說：

“這樣的奇子，要不，也難！是嗎？”

若鴻不敢接口，怕接任何話都是錯的。他握了芊芊的手，默默地走著，心裡激盪著對子璇的敬佩，對芊芊的熱。

畫展如期舉行了。

杜世全調了公司裡的職員，來畫廊裡幫忙簽名、招待、訂畫、買畫……等諸多雜事。開幕第一天，杜世全和意蓮，帶著小葳、素卿全都到場，待了整整一天。這天的參觀者還算踴躍，畫廊裡很冷場。芊芊和若鴻都很張，一忽兒在門口張，一忽兒又到人羣中打招呼。芊芊忙裡忙外，連端飲料送茶水，都親自去做。若鴻經常陪著些藝壇怪人看畫，聆聽各種批評，臉上常常浮著“不以爲然”的神。素卿只關心有沒有人買畫，不住去問會計小姐：

“賣掉幾張了？”

會計小姐只是搖搖頭。小葳東跑西跑，對每幅畫都很崇拜，不住口地說：

“若鴻哥畫得好棒！我以後也做個畫家！”

世全神大變，對著他的腦袋就敲了一記：

“一個梅若鴻，你老爹爹我已經不了了，如果再加一個你，你乾脆要了我這條老命算了！”

一整天下來，大家都腰痠背痛，舌燥脣乾，累得要命。畫，沒有賣出一張。杜世全有些納悶，芊芊說：

“這才第一天呢！咱們又沒有宣傳！等到一傳十，十傳百，來參觀的人會越來越多的！”

“怎麼沒有人買畫？”經濟掛帥的杜世全忍不住問。

“不要那麼現實嘛，”芊芊說，“藝的價值，本不在金錢，而在有沒有人欣賞！藝到底不是商品！”

“哦？”杜世全有點兒“慪”，“那麼，在每幅畫下面標價是幹什麼的？不就是已經‘自定價’了嗎？既已經定價要賣，不是商品是什麼？”

“伯父說得對！”若鴻悶悶地說，“真正好的藝品，不但要有人欣賞，還要能引起收藏家出高價收藏！唱高調是沒有用的，畢加索的畫是有價的，凡高、高更、雷諾阿……哪一個的畫不是價值連城？我……”他有些泄氣了。

“你們都太患得患失了吧！”意蓮說，“這才第一天呢！展期有十天，慢慢瞧嘛！”

第二天，參觀的人減了一半，畫依舊沒有賣出。然後就每況愈下，人一天比一天，展覽會場冷冷落落，幾個從四海調來的職員，閒閒散散的都沒有事做。第五天，子默帶著“一奇三怪”，都來參觀畫展，引起若鴻和芊芊一陣驚喜。子默的臉依舊很難看，對若鴻和芊芊都理不理，似乎是純粹爲了“看畫”來的。若鴻卻興得不得了，熱地陪著子默看畫，震莫名地說：

“子默，這個畫展，已經算是失敗了！但是，你和畫會的人能來，對我的意義太大了！你，畢竟是個重，夠朋友的人啊！”

“不要把‘朋友’和‘畫畫’混爲一談！”子默的語氣，冷如寒冰。“我不是來朋友的！我是來看畫的！”

若鴻了一鼻子灰，但他依然忍耐著，熱切地觀察著子默的神。“一奇三怪”倒是熱地、由衷地讚著，驚歎著。都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這些讚和驚歎，使若鴻也生出些許安來。子默把畫展每張畫都仔細地看完了，他對若鴻點了點頭，深吸了口氣說：

“你的確是個奇才！我曾經預言，不出五年，你會獨領畫壇風，如今看來，用不著五年了！”

若鴻大喜，芊芊也笑了。

“你真的這樣認爲？不是在安我？”若鴻問。

“安你？”子默冷哼了一聲，“我有什麼義務要安你？我恨你骨，不曾減輕一一毫！”他咬咬牙，“但是，我還是不得不誠實地說，你的才氣使我震撼！尤其是《奔》《破曉》《沉思的孩》和《不悔》那幾張……都是神來之筆！幾乎讓我嫉妒！”說完，他掉轉頭，就大踏步地離去了。

若鴻又震，又興，久久不能自已，抓住芊芊說：

“芊芊！你聽到沒有？子默說我畫得好！他的話一向舉足輕重，他的鑑賞力是第一流的！有了他這些話，我多日來的沮喪，都減輕了不！”

“不要沮喪！”芊芊永遠在給他打氣。“畫展還有五六天呢！能再遇到幾個像子默這樣的知音，你就不枉開這次畫展了！”

再過了兩天，畫展更形冷落了。不但沒有讚的聲音，杭州的藝報上，還有一段評論家的評論：

“梅若鴻試圖把國畫與西畫，融合於一爐，可惜手法青生，流斧鑿的痕跡。加以用強烈，取材大膽，委實與人譁衆取寵之，綜觀梅氏所有作品，任揮灑，主題不明，既收不到視覺上的驚喜，也無玩賞後的樂趣，令人失之至！”

杜世全灰心極了，把報紙摔在桌上，懊惱地說：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要開這個畫展好！沒一句褒獎的話，全是毀損，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若鴻到了這個地步，終於知道，這個畫展是徹底失敗了。子默的讚也無濟於事了。他被這麼嚴重的挫敗打擊得心灰意冷，壯志全消了。再也不願意待在畫廊，他只想逃回水雲間裡，去躲起來。他對芊芊說：

“畫壇不缺我這個人，沒有梅若鴻，畫壇還是生機蓬，佳作不斷！我這個人簡直是多餘的……可是，像我這樣一個人，我不畫畫，還能做什麼呢？”

“不要灰心嘛！”芊芊追著他說，“再等等看，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

“藝要靠實力，要得人賞識，要能獲得大衆的共鳴，如果要靠‘奇蹟’，那也太悲哀了！我不等了！我回去了！我終於認清了自己！”

他走了。回到水雲間裡，對窗外那“一湖煙雨一湖風”發著呆，沉思著自我的渺小與無能。

畫展到了最後一天。忽然間，奇蹟真的出現了。有個西裝筆的中年男子，帶著十幾個職員進來看畫，中年男子每看一張就點頭，他一點頭，後面十幾個職員也跟著點頭。他一說“好”，十幾個職員就跟著說“好！”整個一圈畫展看完了，他一口氣買下了二十幅畫！對芊芊說：

“我是日本三太株式會社的副社長，我姓賈！我喜歡梅若鴻的畫，他的畫有風格，有特！我們在杭州興建了一個國際大旅社，需要很多的畫！所以，一口氣訂下他二十張畫！”

不曾講價，不曾打折。因爲已是畫展最後一天，他把畫當場帶走，爽氣地付了現款，總數竟有兩百塊錢！

芊芊簡直不相信這個事實，太意外了。想了想，覺得事有可疑。哪裡會有這樣的事呢？一定是父親可憐若鴻的失敗，才導演了這樣一幕！這樣想著，就先奔回家去問杜世全。杜世全滿面驚愕，愣愣地說：

“有人來買了他二十幅畫？二十幅嗎？這人是瘋子還是傻瓜呢？你在說笑話吧？”

芊芊把兩百塊錢放在杜世全面前，這下，杜世全眉飛舞了起來，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

“哈！梅若鴻這小子，隨便塗畫幾筆，居然可以賣兩百塊！怪不得他不肯坐辦公廳了！”

芊芊察言觀，知道杜世全確實不曾導演這件事，這一下，喜上眉梢，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反就奔出了家門，一直奔到了水雲間。

“若鴻！若鴻！你功了！功了！”芊芊拉著若鴻的手，又笑又又跳又轉，“你的畫賣出去了！二十幅！二十幅呀！《破曉》《奔》《電影》《不悔》……都賣掉了！賣了兩百塊錢呀……”

若鴻被轉得頭暈腦漲，出手去，他的前額：沒發燒呀！怎麼會說胡話呢？

“真的，真的啊！”芊芊大著，“我沒有開你的玩笑，也不是在安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呀！是日本三太株式會社買去的！那社長說你的畫有風格，有特，他喜歡，他太喜歡了！”

“不可能的！”若鴻屏息地說，“不可能有這種好事，會降臨於我這個倒黴蛋頭上來的……”

“你看！你看，這兒是兩百塊錢……”芊芊搖著他、推著他，“你看呀！我已經回家問過爹爹了，因爲我也有點不相信呀，生怕是爹安排的！但是，不是爹，是你的實力呀，終於有人慧眼識英雄了！”

若鴻有了真實了，瞪著那沓鈔票，再瞪著芊芊。他足足有好幾分鐘，無法彈。然後，他猝然間大了一聲：

“皇天不負苦心人！”

完，他一下子就把芊芊抱了起來，在房間猛轉著圈子，一邊轉著，一邊大笑著說：

“真有這樣一個瘋子，來買我二十幅畫？我是畫畫瘋子，他是買畫瘋子啊！他真是我的知音呀！管他是什麼三太四太，是什麼中國人日本人，我了這個朋友！我定了這個朋友！”他放下芊芊，著氣，眼裡閃閃發，“我不要寂寞了，我不孤獨了！我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呀！有了畫畫，有了知音，又有了芊芊，我的人生，實在太妙了！”

芊芊被他這樣的狂喜染著，簡直說不出有多麼歡喜。拼命點著頭，眼中充滿了苦盡甘來的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