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飛》第一章
凌晨二時。
天星碼頭上疏疏落落的沒有幾個人,這是香港通九龍間的最後一班渡,如果不是因爲在耶誕節期間,渡增加,現在早沒有渡船了。但,儘管是假日裡,到底已是深夜二時,又趕上這麼一個悽風苦雨的寒夜,誰還會跋涉在外呢?所以那等候渡船的座椅上,就那樣孤零零地坐著幾個人。都瑟在厚重的大裡,瑟在從海灣襲來的寒風中。
俞慕槐翻起了皮外的領子,百無聊賴地長了,他已經等了十分鐘。平時,每隔一兩分鐘就開一班的渡船現在也延長了時間的間隔。對面那賣霜淇淋的攤位早就收了攤,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那柱子上的電廣告仍然在自顧自地換著。
他換了個坐的姿勢,看了看那垂著的柵欄,過柵欄後的長廊,可看到海灣裡的渡,正從九龍的方向緩緩駛來,暗黑的海面上,反著點點粼。收回了目,他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那排椅子,長長的一條木椅上,坐著個孤獨的孩子,微俯著頭,在沉思什麼,那披拂在面頰和肩上的黑髮是零而濡溼的。沒有穿雨,也沒有帶傘,一件咖啡的皮外,肩上也是濡溼的,溼得發亮。皮外下出咖啡短的邊,和一雙修長的。
或者,是基於無聊,或者,是基於一種職業上的習慣,俞慕槐開始仔細打量起那來。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可能再年輕些,小巧直的鼻樑,細緻而略顯蒼白的皮,薄而帶點固執意味的脣。那眼睛是低俯的,使你無法看到的眼珠,只看到兩排睫的弧線。臉上可能化過妝,但是已被雨水洗掉了,是的,一定被雨水洗過,因此,那頰上的皮在燈下發亮。俞慕槐輕輕地皺了皺眉,幹嗎這樣盯著人家看呢?他想把眼從上調開,但是,有什麼奇異的因素吸引了他,他無法移開眼——一個深夜的單總是引人注意的,雖然這是在無奇不有的香港。
那似乎到了他的注視,輕輕地移了一下子,緩慢地,而又漠不經心地擡起頭來,眼從他上悄悄地掠了過去,他看到的眼睛了,一對湛黑的眸子,帶著抹近乎茫然的神。他立刻爲下了斷語,這不是個,不怎麼,但是,有種世獨立的清雅,或者這就是所吸引他的地方,在香港,你很容易發現妝扮人時的,卻很難找到這種孤傲與清新。孤傲與清新?不,這孩並不只孤傲與清新,那神中還有種特殊的味兒,一種茫然、麻木,和孤獨的混合——的眼掠過了他,但本沒有看到他——的意識正沉浸在什麼古老而遙遠的世界裡。
鈴聲驀然地響了起來,那柵欄嘩啦啦地被打開了,這突來的聲響驚了俞慕槐,也驚了那。渡靠岸了,有限的幾個客人正穿過柵欄和長廊,走向渡。俞慕槐也站起來,跟在那後,走向渡去。那的材高而窈窕,比的面貌更人。
走過踏板,上了船,海面的冷風迎面撲來,夾著雨,冷得徹骨。客人們都鑽進船頭有玻璃窗的船艙裡,外面的座位幾乎沒有一個人,但那沒有走進船艙,連坐都沒有坐,走向了船欄邊,靠在欄桿上,面對著海,靜靜地站著,的長髮在海風中飄飛。
俞慕槐怔了一兩秒鐘,然後,他在靠欄桿邊的第一排位子上坐下了。這兒冷極,雨撲面,他瞪視著那,你發瘋了麼?他想問。這樣冷的天,安心想害冒麼?但是,那關他什麼事呢?誰要他陪著在這兒吹風淋雨?他對自己有些惱怒,在他的職業中,什麼怪事都見過,什麼怪人也都見過,管他活人死人都不會讓他驚奇。而現在,他竟爲了一個陌生的香港在這兒吹風淋雨!簡直是莫名其妙!
船開了,他繼續盯著那,孤獨地佇立在那兒,渾然不覺邊有個人在注視著。的眼定定地看著海面,角閉著,眼底有種專注的迷茫,那樣專注,那樣迷茫,幾乎是悽慘的。悽慘!這兩個字一經掠過俞慕槐的腦海,他就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是了!這就是那孩上一直帶著的味道,悽慘!像個被世界忘了的影子,也像個忘了世界的影子。
他突然地站起來,在還沒有了解到自己的意願以前,他已經走向了那的邊,停在那欄桿前了。
“喂,小姐……”他著生的廣東話開了口,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說普通話吧,我懂的。”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竟安安靜靜地說話了,而且是一口標準的北方話。的目從海面調回來,看了他一眼,毫沒有因爲他突然的出現而吃驚,冷靜地加了一句,“你要幹什麼?”
“我……呃,我……”他那樣驚異,竟有些不知所措了。“我……我只是想說,你爲什麼要站在這兒淋雨?”
再看了他一眼。
“因爲——”靜靜地說,不疾不徐地,“我想要跳海。”
他驚跳了一下,瞪著。
“別開玩笑。”他說。
“沒有開玩笑。”仍然安安靜靜地說,著他,那眼睛是真誠坦白而近乎天真的。“你不信?我想要跳海。”
他更加不知所措了,這孩使他張,出手去,他下意識地把手橫放在欄桿上,萬一真要跳海,他可以及時拉住。一面,他審視著,想看出到底是否在開玩笑,但他完全看不出來,那的面容莊重而沉靜。
“爲什麼?”他問。
搖搖頭,沒有回答。又在凝視海面了,那專注的神態使他不安,拉了拉的袖,他說:
“我看你還是到船艙去避避風吧,難道你不怕冷?”
“想跳海的人不會怕冷。”一本正經地說。
他啼笑皆非地皺皺眉,不知在這種況下,該說些什麼纔好。一陣風陡地捲來,無數雨點撲進了他的領,他打了個冷戰,看看,卻神自若地著海,不知是由於冷,還是由於別的原因,的臉蒼白,而眼睛清亮。
“看,那兒有一隻海鷗。”忽然說。
他看過去,是有隻海鳥在暗夜的海面盤旋低飛,卻不知是不是海鷗。
“我知道一支歌,提到海鷗。”輕聲說,“很好聽很好聽。”
“是嗎?”他不經心地問,他並不太關心海鷗,只是深思地凝視。
開始輕哼了幾句,確實,很好聽的一個調子,抑揚幽,但聽不清歌詞是些什麼。
“你要知道歌詞嗎?”問,似乎讀出了他的思想。
“哦,是的。”
略一側頭,凝神片刻,他發現側面的線條好而和,像一件藝品。然後,低聲地念:
海浪喧囂,
暮蒼茫,
有人獨自徜徉。
極目四,
雨霧昏黃,
唯有海鷗飛翔。
迴旋不已,
低鳴輕唱:
去去去向何方?
升落,
來往,
流水捲去時。
靜靜佇立,
默默凝想,
有誰解我癡狂?
三分無奈,
四分淒涼,
更兼百斛愁腸。
好夢難續,
好景不長,
多空留惆帳。
夜幕低張,
海鷗飛翔,
去去去向何方?
迴旋不已,
低鳴輕唱,
去去去向何方?
我如此,
我夢如斯,
去去去向何方?
我如此,
我夢如斯,
去去去向何方?
念完了,的聲調清脆而富有磁,念得十分人,尤其當念那一連三個去字的時候,充滿了和韻味。注視著他,說:
“知道這支歌嗎?”
“不,不知道,”他說,爲自己的孤陋寡聞而赧然。“這是支名曲嗎?”
“當然不
是,”很認真地說,“這歌詞是我前一刻才順口胡謅出來的。”
他驚異地擡了一下眉。
“你開玩笑?”他又問了句重複的話。
“你到的人都喜歡開玩笑嗎?”反問,認真地,“我不相信你會在別的地方聽過這歌詞。”
“是沒聽過,可是……”他嚥住了,覺得自己表現得像個傻瓜,他無法再說下去。他不能說,他不相信能順口“謅”出這歌詞來,正像他也不相信會跳海一樣。咬住脣,他像研究一件稀奇古怪的藝品般打量。坦然地接著他的注視,那樣坦然,那樣漠不關心地沉靜,這讓他越來越加深了困和疑慮。“你什麼名字?”他直接了當地問了出來。
“海鷗。”簡潔地回答。
“海鷗?”他擡高了聲音。
“是的,海鷗。”看了他一眼,彷彿不明白他爲何那樣大驚小怪。眼裡的神真摯而天真。“名字只是一個人的代表,如果你高興,張三李四都可以,是不?我現在覺得,我的名字海鷗最適合。當然,”停了停,垂下睫,懇切而清晰地加了一句,“並不是任何時間,我都海鷗的。”
這孩的神一定有點問題,俞慕槐心裡想著,有些懊惱於自己的善管閒事了。丟開吧,不相干的一個孩子。可是……可是……的話不是也有道理嗎?尤其那模樣,是那樣純潔與天真!是怎的,剛了什麼刺激嗎?被父母責罵了嗎?那潤的皮,那清秀的眉線……還是個孩子呢!絕不會超過二十歲!
船駛近碼頭了,他出著神,也是的。船上的工人走來拉住了踏板的繩子,準備放下踏板來。那忽然低聲地驚呼了一聲:
“呀,你瞧,你阻礙了我跳海。”
“你不會真要跳海吧?”他抓住了的手腕,盯著,臉上有著真切的惶悚和無助。
“我要跳海。”低低地、肯定地說。
“現在已經晚了,”他握。那踏板已放了下來,人們也紛紛走上踏板。他半推半送地把推過了踏板,走進走廊,他鬆了口氣。側過頭注視,他逐漸相信要跳海的真實了,那張純淨的臉上有著如此深刻的悽惶和單純的固執。這年齡的孩子,原就是危險而任的呵!不願放鬆,他一直握了的手腕,把帶出了天星碼頭的出口。站在碼頭外的人行道上,他認真地說,“好了,你家住在什麼地方?我車送你回去。”
“我家?”茫然地看著他。“我家不在九龍,在香港呀!”
“什麼?那……那你渡海做什麼?”
“我不是想渡海,”低聲說,“是想跳海呀!”
他瞪著,一時竟束手無策起來。香港與九龍間的通,只靠渡來維持著,剛剛是最後一班的渡。現在,如果要回到香港,必須要等到天亮了。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惹了一個多大的麻煩,站在那兒,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那似乎看出了他的爲難,輕嘆了一聲,像個不想給人添麻煩的孩子般,輕聲細語地說:
“你走你的吧,別管我了。”
“那你到什麼地方去呢?”他問。
“我嗎?”迷惘地看了看對面的街道和半島酒店的霓虹燈。“我想……我還是應該去跳海。”
他重新抓住了的手腕,用命令似的語氣說:
“來吧,你跟我來!”
那順從地跟著他,到了街邊上的候車,他帶鑽進了一輛計程車,他對司機代了一句,“在帝國酒店附近停車!”
然後,他回過頭來,對那說:
“聽著,小姐……”
“海鴟。”輕聲地打斷他。“我海鴟。”
“好吧,海鷗,”他咬咬牙,心裡在詛咒著:見了鬼的海鷗。“我告訴你,我不是這兒的人,我來自臺灣,到香港才一個星期,我住在酒店裡。現在已是夜裡兩點多鐘,我不能把你帶到酒店裡去,”他頓了頓,“懂嗎?海鷗?”
“是的,”憂鬱地說,“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俞慕槐心裡又在詛咒了,如果今晚到的是另一個男人,那將會怎樣?他是好人!如果他把這香港的午夜“豔遇”說給同事們聽,大家不笑他是傻瓜纔怪呢!他真是“好人”嗎?是“柳下惠”嗎?天知道!男人只是男人!你永遠不能完全信任一個男人的!但是,他不能,也決不會佔一個迷失的小孩的便宜!那就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個“小人”了!
“好吧,海鷗,”他繼續說,“我想,你一定遭遇了什麼不快,有了什麼煩惱。既然你沒有地方可去,我們就找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喝一點咖啡,吃點東西,你把你的煩惱告訴我,我們談談,天下沒什麼不能解決的事。等到天亮以後,我送你回家,怎樣?”
“隨便。”說,“只是我不回家。”
“這個……等天亮再說吧!”
車子停在帝國酒店,他拉著下了車。雨仍然在下著,街頭一片寒瑟。尖沙咀多的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都佈置得雅緻可喜。他選了一家自己去過的,在帝國酒店的附近,是個地下室,卻玲瓏別緻。香港是個不夜城,尤其在走進這種咖啡館的時候,就更加看出來了。雖然已是凌晨,這兒卻依然熱鬧,數十張桌子,幾乎座無虛席。他們選了一張靠牆角的桌子坐了下來,離樂隊遠些,以便談話。一個四人組的小樂隊,正在演唱著歐的流行歌曲,那主唱的男孩子,居然歌不弱。樂隊前面有個小小的舞池,幾對年輕男,正興高采烈地酣舞著。
來兩杯滾熱的咖啡,俞慕槐在那咖啡的霧氣中,及桌上那彩小燈的暈下注視著面前的,說:
“喝點熱咖啡吧,驅驅寒氣。”
那順從地端起咖啡杯,輕輕地啜了一口,再輕輕地放下杯子。的睫半垂著,眼迷迷濛濛地注視著桌上的小燈,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燈上的彩玻璃。
“現在,還想跳海麼?”俞慕槐微笑地問,聲音是溫和而安的。在這彩小燈的照下,那的面容和而人。
擡起睫來看了他一眼,的眼珠黑濛濛的。
“我非跳海不可呀!”說,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兒。
“爲什麼?”他繼續微笑著,像在哄一個小妹妹,“說出來給我聽聽,看看有沒有這麼嚴重?”
再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有點迷惘地說:
“我不能告訴你,會把你嚇壞的。”
“嚇壞?”他失笑地說。嚇壞!他會被什麼嚇壞呢?當了七八年的社會記者,各種怪事都見多了,卻會被個小孩所嚇壞嗎?他開始到有趣起來,不由自主地笑了。“說說看,試試我會不會被嚇壞?”
“我——”著咖啡杯,低聲地,卻清晰地說,“我殺了一個人!”
“嗬!”俞慕槐了一聲,狠狠地瞪著。“你殺了一個人?”
“是的。”說,一本正經地。
“你沒有記錯,是隻殺了一個人麼?”俞慕槐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或者,你殺了兩三個呢!”
擡起眼睛來’默默地瞅著他。
“我知道,”輕聲嘆息,自言自語地說,“你本不相信我。”
“幫幫忙,編一個比較容易被接的故事好不好?”他凝視著。
“你不相信我,”喃喃地說著,臉上一片被傷害後的沮喪。“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我要走了!”試著站起來。
“慢著!”他按住放在桌面的手,盯著,“你殺了誰?”
“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他低嘆,“真是越來越離奇了!”
“我實在不了了,所以我殺了他,”靜靜地說,溫、沉靜,而不茍言笑地。“他不該這樣對待我,爲了他,我什麼都放棄了,父母、家庭、前途……統統放棄了!大家都說他是小流氓,只有我認爲他是天才,父母爲了他和我斷絕關係
,我不管,朋友們不理我,我也不管,我跟定了他,嫁定了他。雖然他沒有錢,我不在乎,我爲他做牛做馬做奴隸都可以,事實上,我也真的爲他做牛做馬做奴隸。雖然,結婚以前,我是小姐,大家都說我會爲一個作家或音樂家的。”停了下來,眼底一片悽苦,搖搖頭,低語,“不說了,你不瞭解的。”
“說下去!”他命令地,地盯著,逐漸發現事有真實的可能了,“說下去!你爲什麼殺他?怎樣殺的?”
“他吹小喇叭,他在樂隊裡吹小喇叭,他真的吹得很好,非常好,他是個天才!”嘆息,臉上充滿了崇拜與惋惜。“如果他好好幹,也許有一天他會比阿姆斯特朗還有名。但他太酒,太多的藉口說他不能工作。不過,這都沒關係,他不工作,我可以工作養活他,他喝醉了,頂多打打我出氣,這都沒關係,他打我罵我都沒關係,我一點也不怪他,一點也不……”著燈,眼定定的,聲音單調、刻板,而空,像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我可以忍他打我罵我,只要他我,我什麼都可以忍。我可以工作得像一隻牛,賺錢給他買酒喝,我不會抱怨,我從不抱怨……但他不該欺騙我,不該說他不再我了。你知道,他和一個舞同居了,他瞞著我和一個舞同居了。今晚,我曾求他,跪在地上求他,只要他肯放棄那個舞,我不會怪他的,我完全不會怪他的,只要他肯放棄那個舞。但他說他不再我了,他我滾開,說我使他厭煩,說我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早就讓他厭倦了……他說他那個舞,不我,本不我,本不……”搖搖頭,聲音更空了,“我跪在那兒哭,他不理我,他去喝他的酒,一面喝,一面罵,我就跪在那兒哭,一直哭,一直哭……然後,我不哭了,我坐在地上發呆,好久好久之後,他睡著了,他喝了酒,常常就像那樣睡得像個死人似的。我站在牀邊看著他,看了很久,然後我到廚房裡去,拿了一個醬油瓶子,我走出來,對準他的頭打下去,我看到花濺開來,他了一聲,我不允許他有爬起來的機會,就再打下去,一直打,一直打……打得他不再了,然後,我跑到浴室去洗了手臉,換了服,我就出來了,我直接走到天星碼頭等渡,我要跳海。”
停止了敘述,眼睛仍然注視著那盞小燈,手指也仍然在那玻璃上撥弄著。俞慕槐不再發笑了,他笑不出來了。深深地著面前那張年輕而細緻的臉龐,好半天,他才低沉地問:
“你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振作了一下,擡起頭來,直視著他。的目坦白而天真。
“我必須殺他,”說,莊重而嚴肅地。“他不該說他不再我了。”
俞慕槐咬住了脣,一種職業的本能告訴了他,這事是真的了!他的心沉了下去,一陣寒意從他背脊上往上爬,再迅速地擴展到他的四肢去,雖然置在暖氣充分的室,他卻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他發現,他這個麻煩真是惹得太大太大了!著面前的,現在,這張年輕的臉龐那麼平靜,平靜得近乎麻木。他訪問過不的兇殺案,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兇手,這卻是第一次,他被一張兇手的面孔所撼,因爲,他忽然讀出了在這張平靜的面孔下,掩藏著一顆創多麼嚴重的心靈!
“喂,告訴我,”他艱地開了口,“你是從家裡直接走出來的嗎?”
“是的。”
“你——斷定他已經死掉了嗎?”
困地瞅著他。
“我不知道,但他不再了。”
“沒有人跟你們一起住嗎?”
“沒有。”
“你們住的是怎樣的屋子?”
“是公寓,在十二樓上,很小,很便宜,我們沒有錢租大房子。”
“沒有人聽到你們吵鬧嗎?”
“我不知道,我們常常吵鬧的,從沒有人管,大家都只管自己家的事。”
“但是,他也可能沒有死,是不是?”他俯向,有些張地問。
“我想……”遲疑地回答,“是的。”
他沉思了片刻,眉頭地鎖在一起。
“聽著,”他說,盯著,“你必須找人去救他!”
搖搖頭。
“不,沒有用了。”
“你會被關進牢裡去,你知道嗎?”他冒火地說。
“我跳海。”簡單地說。
“你跳海!”他惱怒地,“跳海那麼容易嗎?那你剛剛怎麼不跳呢?”
愁苦地著他。
“你不讓我跳呀!”說,可憐兮兮的。
“聽著,”他忍耐地著,“告訴我你父母的電話號碼,我們打電話給你父母。”
再搖搖頭。
“沒有用,他們去年就搬到國去了。”
“你的朋友呢?親戚呢?有誰可以幫忙?”
“沒有,我在香港只有他,什麼親人都沒有!”
“那麼,他的朋友呢?”他著,“那個舞的電話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舞在小黎舞廳,藝名做梅芳。”
“小黎舞廳在香港還是九龍?”
“香港。”
“好,那我們打電話找這舞去!”
“你會嚇壞!”呆呆地說。
“嚇壞!”他輕哼了一聲,“你真……”他說不下去了,看起來又孤獨又無助又悽惶,那種“悽慘”的覺又控制住了他,他拍了拍的手,低嘆了一聲,說,“聽著,我既然到了你,又知道了這件事,我必須幫助你,我不會害你,你懂嗎?我們找人去你家裡看看,或者,他只了一點輕傷,或者,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嚴重,你懂嗎?懂嗎?”
點點頭,順從而被地著他。
他站起來:
“我去查電話號碼,打電話。”
再點點頭,也站起來。
“你去哪兒?”他問。
“去一下洗手間。”低聲說。
“好,我去打電話。”
他走到櫃檯前,那兒有公用電話和電話號碼簿。翻開電話號碼簿,他好不容易纔找到了小黎舞廳的電話號碼,正要撥號,他卻忽然想起,他怎麼說呢?他連那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啊!那丈夫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怎麼跟那舞說呢?轉過子,他在人叢中找尋,必須再問清楚一點才行!有對男從他邊過去,舞池中的人仍然在酣舞著。暗淡的燈,擾人的音樂,氤氳的煙霧,和那醉沉沉的空氣!……他踮高腳尖,找尋,但不在位子上,或者,還沒有從洗手間回來。不管!他先找到那梅芳再說!還是救人要!如果那丈夫還沒死,這頂多只能被控一個傷害罪……他撥了號,起了生的廣東話,找那個梅芳,但是,對方肯定的答覆卻使他驚愕了:
“梅芳?我們這兒從沒有一個梅芳的小姐!不會弄錯,絕對沒有!什麼?本名梅芳的也沒有!本沒有!和小喇叭手做朋友的?先生,你開玩笑嗎?沒有……”
他拋下了電話,迅速地,他穿過那些曲曲折折的座位,走到他們的位子上,果然,不在了!他四面環顧,人影參差,煙霧瀰漫……在哪兒呢?他向洗手間過去,那兒沒有人出來,不可能還在洗手間!他抓住了一位侍應小姐:
“你能去洗手間看看,有位穿咖啡皮的小姐在不在嗎?”
“咖啡皮的小姐?”那侍應生說,“我看到的,已經走了!”
“走了?!”
他追到了門口,一陣風雨迎面捲來,冷得徹骨。街燈聳立在寒風中,昏黃的線下,是一片冷清清的蕭瑟景象!除了雨霧和偶爾掠過的街車外,哪兒有什麼人影呢?
他咬了脣,在滿懷的惱怒、迷茫、與混中,腦海裡浮起的卻是那抑揚頓挫的聲音:
夜幕低張,
海鷗飛翔,
去去去向何方?
去去去向何方?誰知道呢?
(本章完)
士爲知己
他是如神一般的傳說,是呼嘯九天的驃騎將軍。作爲君王的一把利劍,在征討殺戮之後,他如何來面對這如山的重負以及那一點深藏的惻隱之心?她是墨者的後裔,血液裡浸透了俠與義的守律。她的眼界超越了家國,鋤強扶弱,兼愛非攻,是她的信念。他烈情似火,一旦明瞭自己的心就毫不退縮;她情深意重,一經愛上,就生死不棄。在殘酷如斯、命如草芥的戰場中,開出最美的花兒。僅僅是一段戰火情緣嗎?遠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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