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石榴花瓶

他和相遇那一年,十九歲,他二十七。

並不很,也不是那種在公共場合裡很會際應酬的郎,只是個小小的,不人注意的孩子。可是,在他遇到之後,他把日記本上所有追求別的孩子的紀錄全抹去了,而寫下了嶄新的一頁。他並不認爲是仙下凡,但他認爲是這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個,他,吸引他,在短短的時間,使他陷進最深的迷惘眩之中,於是,他娶了

新婚,躺在他的臂彎裡,細膩的脖子枕著他的手臂,用一種輕輕的,帶著微的聲音對他低聲說:"哦,我你!"

這是夢似的神奇的一瞬,的聲音深深的敲進他的心裡,使他像被一層溫的浪所衝擊。他如醉如癡,慶幸著和偶然的相遇,發誓他們將會爲有史以來最幸福的一對夫妻。爭執,吵架,和任何的不愉快在他們夢境似的歡愉裡是永不可能發生的事。他們依偎著,嘲笑鄰居們夫婦間的爭執,嘲笑那些不會生活的人們……。

"哦,爲什幺他們要吵架?爲什幺他們不會他們共有的時,像我們一樣?"問。懶洋洋的,醉醺醺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們都是些傻瓜。"他說,吻著小小的耳垂。

"我們是最聰明的,是嗎?"說:"我們永不會吵架。"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小小的子在室作,作優得像個小蛺蝶,穿白輕紗的服,行之間,如一團輕煙飛絮。他喜歡看作,那誇張的旋轉和假意的匆忙,似乎要故意顯示是個勤快的小婦人。明明十分鐘可以掃完的地,掃了半小時,但是,那款擺著的小腰,那時時停頓而對他-來的微笑,那掃把在地下畫出的弧度……使的工作變得那幺,那幺藝-化,使他不得不爲之微笑,而沉浸在像濃酒似的甜和溫馨之中。

"王爾德說,男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離開。你覺得這話怎樣?"問,手拿著掃把,下放在掃把的竹竿頂端,邊帶著個可的微笑。

"這話嗎?"他的頭髮說:"王爾德是個自作聰明的大笨蛋!男因瞭解而結合,因更瞭解而更相!"

"像我們一樣?"

"是的,像我們一樣。"他推開了手邊礙事的掃帚,把擁進懷裡,那剛掃作一堆的灰塵又被踢開了,但是──管它呢!

夏天的夜晚,他們躺在走廊的躺椅上,數著天上的星星。

"如果我是個作家,"說:"我要把我們的生活記錄下來,將來出一本書,像蘇雪林士的-綠天-一樣。我多羨慕和那位-康。"

"我們比和康更幸福,"他說:"你知道,後來和康分手了。"

"是嗎?"問。接著是一聲深長的嘆息,夾帶著無盡的惋惜。"爲什幺人生是這樣的呢?"低聲說,有些憂愁。

"別煩惱,"的拍拍。"我們不會這樣,讓我們合寫一本書,書名做……"

"呢喃集。"笑著說。

"呢喃集?"他也笑了。他們的頭俯在一起,就像一對多話的、恩的小燕子。

可是,有一天,第一次的風暴發生了,就和夏日的暴風雨一樣,發生得那幺突然,後果又那幺嚴重,而事先卻毫無跡象可尋。

那天早上,和平日一樣拭著傢俱,到窗臺上的時候,說:"這兒應該有一個小花瓶,一個綠的小花瓶,可以和窗外的芭蕉葉子相呼應。"

一眼,沒說話。黃昏,他下班回來的時候,他遞給一個小花瓶。這是件十分可的東西,是淡青,瓶子的形狀是模仿一個石榴,圓鼓鼓的肚子,瓶像石榴似的花瓣形裂開。瓶子細潤,晶瑩潔淨。驚喜集的問:"那兒來的?"

"買的!在一個古董店裡找到的,漂亮嗎?"

"漂亮極了──可是,多錢?"

"五百塊!"

"五百塊!"驚跳了起來。"你那兒弄來的錢?"

"我在我們那個存摺裡取的!"

"啊呀!"失聲而:"那是我爲了冬天買大而積蓄的!總共只有八百塊,你倒用五百塊來買花瓶!"

"你知道,這是古董,還是清朝……"

"可是,我要清朝做什幺?又不能穿又不能吃!"噘著說。

"咦,"他詫異的問:"早上不是你自己說要一個花瓶嗎?"

"我說花瓶,也沒說一定要,而且還這幺貴!爲了這樣一個花瓶,讓我失去一件長大,實在不合算!我看,你還是把這個花瓶退回去算了!"

"退回去?"他鎖了眉頭。"我跑遍了臺北市,才選中了這個花瓶,你要我退回去?"

"是的,退回去吧!這花瓶對我們而言,是太高貴了一些,我們用不起。"

"我是爲了要你高興,纔買回來的!你怎幺如此世故,用金錢去衡量它的價值,什幺用得起用不起?錢是外之,你該明白我爲了買這個花瓶費了多心思,這花瓶上有我多!你怎幺只管它用了多錢,就不管我費了多心呢?"

"我知道你爲它費了很多心,但是,我的大比花瓶更重要。"板著臉說。"我積蓄了很久才積下這筆錢,不能把它用在一個花瓶上!"

"是你自己說要花瓶的!"他生氣了,不自的擡高了聲音。

"我沒說要這幺貴的花瓶!二十元也照樣可以買一個花瓶!"

"那些花瓶其醜無比!"

"我寧可要一個醜花瓶,或者本沒有花瓶,我也不願意因爲這個花瓶而損失一件大!"的聲音也擡高了。

"大!大!你只知道要大!就不知道這花瓶上有我多!"

"你真我就不會把我買大的錢去買花瓶!"

"我完全是爲了你纔買花瓶!"他大:"你這個充滿了虛榮的人!你不懂得珍惜,你只懂得珍惜大!"

"我虛榮!我虛榮就不嫁給你!"被刺傷的陷進了狂怒之中:"你有多的錢,來滿足一個虛榮的人!"

"你嫌我窮是不是?嫌我窮爲什幺要嫁給我?"另一個也被刺傷了。

由此急轉直下,兩人都越吵越大聲,越說話越兇,說急了,都不由自主的去找一些最刺人的話來說,最後,他不假思索的冒出了一句:"我是鬼迷了心才選中你這個沒頭腦又俗不可耐的人!你不懂得一點兒高雅的!"

脣發白,憤怒得發抖,急切中,找不出適當的話來罵對方,於是,在狂怒裡,順手拿了一樣東西,對著他砸過去,他一偏頭躲開了,那樣東西落在地下,立即破碎了。他們同時對地上的東西看去──那個石榴花瓶!一瞬間,兩人的臉都變得慘白,他們看到的,不是價值五百元的石榴花瓶,而是被砸碎了的擡起頭來,痙攣的張著,想解釋並非有意砸碎這花瓶。但,他也不一眼,就憤怒的衝出了大門,砰然一聲把門關上,留給一個充滿恐懼、懊喪,和悲切的夜。

這件事不久就過去了,第二天凌晨,他回到了家裡,發現正蜷在牀上痛哭。他們擁抱住,彼此自責,說了許多懊悔的話,流了許多淚,彼此發誓這將是他們之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吵架……可是,那個碎了的花瓶一直橫亙在他們中間,他們原有的親和信心已被破壞了。儘管他們都裝做毫不在意了,但,彼此說過的惡言惡語都早已深銘在對方心中,是再也收不回來了,就像那碎了的瓶子再也拼不完整一樣。

"以後我們再也不許吵架,"說。"假如我們一有爭執發生,對方只要說出-石榴花瓶-四個字,大家就必須閉不許再吵了!好嗎?"

"一言爲定!"他說。

任何事,有了第一次,就避免不了第二次。沒多久,爲了收養了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病貓,弄得滿屋子都是跳蚤,他主張把小貓丟掉,堅持不肯,而引起了第二次的吵架,著說:"你沒有同心,你是個冷。"

"你沒頭腦!標準的婦人之仁!"他:"弄得滿房子跳蚤,像什幺話?"

"你連容一隻小貓的肚量都沒有!"

"這不是肚量問題,這是衛生問題!"

"我可以想辦法撲滅跳蚤,但決不赴走小貓!"

"我告訴你,你如果堅持養這隻小髒貓,我就離開這棟房子!你在小貓和丈夫中選一樣!"

"你毫無道理!"憤怒的喊:"你走好了!我要定了小貓!我纔不稀奇你,沒有、沒有同心……"

局勢又嚴重起來,張中,他突然一驚,好象看到了他們之間的前途!和許多怨偶一樣,由小爭執變大爭執,由頻發的不愉快而造最後的破裂,他悚然而驚,頓時喊出:"石榴花瓶!石榴花瓶!石榴花瓶!"

猛然住了,張口結舌的他。然後,含著淚,撲進了他的懷裡,慄的說:"我們真傻!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吵架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把那隻小貓放進一隻籃子裡,含著淚,無限悽然的走向門口。他趕過去,一把接住了那隻籃子說:"不,我們把它養下來!"

著他,有些詫異,然後高興的攬住了他,著說:"哦,你真好!"

這隻小貓終於還是被收養了下來,沒多久,跳蚤也被DDT所撲滅了。但,每次他看到這隻小貓,一種不舒服的覺就會爬上他的心頭。

第三次的爭執忘了是怎幺發生的了,但它不但來臨了,而且還鬧得很厲害,他們有三天彼此不說話,直到輕輕問了一句:"那家古董店能不能再賣給我們一次同樣的石榴花瓶?"

他赧然的握住了的手,又一次和解。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次次的爭執接二連三來了,逐漸的,連"石溜花瓶"四字也不能獲得效果了,因爲,在倔強之中,他們誰也不肯輕易開口說出這四個字,好象只要誰先說這四個字,就代表誰先道歉似的。於是,當爭吵越來越多的時候,"石榴花瓶"反而了他們絕口不提的四個字。

一年年的過去,他們了一對最平常的夫妻,爭吵、打架、嘔氣、不說話……摔東西,和鄰居們打麻將,整日家裡炊煙不舉。他尋芳於酒樓舞廳,徹夜不歸。他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見了面,就彼此板著臉惡言相向,他們早已忘了初婚時的夢想,忘了那些甜,更忘了"呢喃集"和數星星的夏夜。他再也找不到款擺腰肢,用掃帚在地上畫弧度的之態,也看不到他欣賞和讚許的眼。一切往日的事蹟,早像被風吹散了的煙,一去無痕了。

終於,在一次大爭吵之後,他們同意了暫時分居。

這天,收拾的東西,預備到南部去,他坐在沙發裡菸,毅然的整理行裝。五年夫婦生活,就這樣結束了,心裡不無慨。低著頭,默默的把屜裡的服放進小皮箱裡去,空氣沉悶而凝肅。

忽然,"□啷"一聲輕響,他吃了一驚,看到屜裡抱出的一包服裡落下了一包東西,用一條翠綠的紗巾包紮著。這聲響顯然也使嚇了一跳,拾起這包東西,略一遲疑,就打開了紗巾,裡面卻赫然是那隻石榴花瓶的碎片!

他從不知道保留著這些碎片!這使他在驚異之餘,心裡立即掠過一陣酸楚和迷惘的覺。往事依依,如在目前,他的眼睛模糊了。

也垂著頭,對這堆碎片發怔,好半天,室一點聲音都沒有,兩人的目都定定的停在那石榴花瓶的碎片上。好久之後,巍巍的拿起一塊碎片,注視著破口之,大大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淚

一驚,轉過淚眼迷離的眼睛著他。他說:"爲什幺留著這些碎片?"他的聲音出奇的溫

"那時候──"輕輕的說:"我以爲或者可以補起來。"

他定定的,忽然覺得像頭一次見到時那樣張惶。他用舌頭乾燥的脣說:"我以爲,現在還可以補好。"

"是嗎?"懷疑的問。

"一定的。"他說:"讓我們來把它補好,一個好的修補匠可以完這份工作。然後,我們應該寫下-呢喃集-的第一章,我們可以這第一章做-石榴花瓶。"

喊了一聲,縱投進了他的懷裡。恍惚中,他們好象又回到新婚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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