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杭和夢寒，就這樣陷進了一份絕的裡。

這份絕的，把兩個人都折磨得十分悽慘。夢寒說得很好，只要默默地相，不需要接，不需要談，把深深地藏在心裡就可以了。但是，這樣的太理想化了，太不實際了，太虛無縹緲了，太神聖了……雨杭沒有辦法這樣神聖地去一個人，他見，和相聚，和相守，和“朝朝暮暮”！這種，使他神思恍惚，心力瘁。

他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飛度曾家的重重關防。無論是有形的門與鎖，還是無形的門與鎖，都把他和夢寒，牢牢地鎖在兩個不同的監牢裡。不能探監，不能通訊，偶爾換一個視線，都像犯了重罪一般，會張皇失措。不知道怎樣嚇唬了，怕得要命，真的怕得要命。不止怕，連慈媽都怕。慈媽自從幫夢寒傳過信以後，就知道了兩個人的心事。好心痛，這五年以來，眼看著夢寒在曾家的種種遭遇，也眼看著雨杭對夢寒的種種照顧。尤其夢寒難產的一幕，讓永遠難忘！雨杭對夢寒的這一片心，早就有些明白了！真憾，爲什麼當初嫁的人是靖南而不是雨杭？難道婚姻都是錯配的嗎？但是，事已至此，曾家是這樣標榜“貞節牌坊”的家庭，夢寒已經沒有翻的餘地了。如果還有什麼非分的想法，會被整死的。慈媽想到，就比夢寒還張。拒絕再幫兩人做信差，找到一個無人的機會，哀求般地對雨杭說：

“雨杭爺，老天爺牽錯了紅線，配錯了姻緣，可這是咱們小姐的命！求你饒了吧！你會害死的，真的！”

“慈媽，”他聽不進去那些話，只是哀懇地、焦灼地說，“你快想一個辦法，讓我能見上夢寒一面纔好，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說。”

“我沒有辦法，我什麼辦法都沒有！”慈媽轉就逃走了。以後，連慈媽都避著他了。

這種日子不是人過的，這種日子會要他的命！一連許多天，他不敢待在曾家，他去了漆樹園，和卓老爹、秋貴他們一起工作，鋤草施，披荊斬棘，把自己所有的力，都消耗在力的工作上。他做得比誰都賣力，好像恨不得把一季的工作，全在幾天做完似的。這樣賣力地工作，把別的工人都嚇壞了。他倒也不去管別人，只是埋著頭做自己的。然後，有一天，風雨加，別的工人都避雨去了，他卻淋著雨，繼續工作了一整天。那天夜裡，他開始發高燒。他自己是醫生，深知這些日子來，力和心力的雙雙煎熬，是把他打垮了。病來勢洶洶，第二天，他已下不了牀。

、牧白、文秀、靖萱、以及小小的書晴，全都來探視他，只有夢寒沒來，慈媽也沒來。和牧白都很著急，把卓老爹罵了個沒完沒了，如果不是他管理不善，何至於要雨杭親自去園裡工作？不顧雨杭的堅決反對，他們還是給雨杭請了大夫，大夫說了一大堆的“熱”“外寒”之類的名詞，開了一些中藥，吃下去以後，一點用也沒有。雨杭高燒不退，幾天以後，人已經憔悴不堪，形銷骨立。真的很著急，私下問牧白：

“他自己是醫生，怎麼不給自己好好地治一治呢？”

“唉！”牧白嘆氣說，“這所有的醫生，都是會給別人治病，就不會給自己治病，他老說他沒事沒事，也不曾看到他開什麼藥給自己吃！搞不好他那個藥箱裡的藥，都給咱們家的人吃了！”

“你去瞧瞧去！瞧瞧他那個藥箱裡還有沒有藥？我也不管他信不信中醫了，我讓張嫂給他燉人蔘，補一補再說！”說著，驀然間話題一轉，“牧白，我問你，”嚴肅地說，“你上次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說那翠是個歡場子，什麼‘歡場’？如果騙了你呢？如果這孩子本不是你的種呢？你有沒有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這件事？”

“娘！”牧白痛苦地說，“我們現在不要研究這個了，好不好？如果你要懷疑翠的清白，那麼，這是一件永不可能有證據的事！我說過，和不和他相認，對我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只要我不會失去他！”

“唔，”沉思著，自語似的說，“對你或者不重要，對我，它卻太重要了！對曾家，也太重要了！”

牧白此時此刻，實在沒有心思研究這個。他回到雨杭房裡，去翻他的藥箱，打開來一看，裡面的藥瓶多得很，每瓶藥都還有大半瓶。他忍不住就去推牀上的雨杭：

“喂！你醒醒，你這藥箱裡明明有藥，爲什麼不吃吃看？”

“別煩了！我不想吃！”雨杭一翻就面朝裡睡，拿棉被把自己的頭矇住。

牧白拉開了棉被，手他的額。

“你燒這樣子要怎麼辦？已經五天五夜了，燒一直沒有退，你不是有退燒藥嗎？是哪一瓶呢？”他拿了一堆藥瓶到他牀前去。“你看一眼呀！”

雨杭被他拉扯得無法休息。忽然間，他翻過子來，一把抓住了牧白前的服，睜大了眼睛，激地衝口而出：

“乾爹！我沒救了！吃什麼藥都沒有用了！”

“什麼話？”牧白臉大變。“不過是生場小病而已！幹嗎要咒自己呢？”他瞪著雨杭，在雨杭眼中看出了一些東西，他擔心的問，“雨杭，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這一回，雨杭就再也沉不住氣了。他從牀上坐了起來，手握著拳，重重地捶了一下口：

“是的！我有心事，我被這個心事，快要得窒息了！我真的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乾爹，你害死了我！”

牧白臉慘白。

“我害死了你？是……是什麼心事讓你這麼痛苦呢？是……是……你的世嗎？爲什麼是我……害你……”

“你爲什麼要收養我？爲什麼要讓我走進曾家？爲什麼要讓我遇到夢寒？”雨杭喊了出來，用雙手痛苦地抱住了頭，“我上了夢寒！”他般地說，“我上了夢寒！”

牧白猛地一震，手裡的一瓶藥掉到地上打碎了。他跌坐在牀沿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雨杭。

“乾爹！”雨杭話已出口，就豁出去了，他撲向了牧白，抓著他搖了搖，“請你幫助我！請你救救我，我真的心慌意，束手無策了！我知道，這是不可以的，這是錯誤的，我違背了道德禮教，罪不可赦！可是，我就是難自，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我就是，好好！到我神魂不定，心都碎了！我簡直活不下去了！”

牧白仍然呆若木，雨杭再搖了搖他。

“你不要這樣子！請你幫我！也請你幫夢寒……”

牧白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你是說，這不是你的單相思？夢寒也……也……”

“是！夢寒上次被罰跪祠堂，就因爲撞見夢寒從我房裡出去！但是，夢寒是來跟我說，我們不可以相的，但是，人生並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可以’，或‘不可以’，就解決的！”

“也知道了？”牧白更加驚惶了。

“沒有！只是懷疑，可是，夢寒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已經全面地拒絕跟我通了！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卻見不了面

，說不了話，這種生活，實在是人間地獄，我過不下去了！夢寒，嫁進曾家那天，的紅巾就飛到我的上，或者，命中註定是我的！現在還那麼年輕，你們爲什麼要讓把整個的一生陪葬掉呢？如果我可以給一個幸福的婚姻，一個嶄新的未來，不是也很好嗎？”

“住口住口！不要說了！”牧白張地一把抓住雨杭，低吼著說，“你給我徹底打消這個念頭，放棄這種論調，你聽清楚了嗎？再也不要提這件事，再也不要讓起疑！你聽到了嗎？你們不可能有婚姻，不可能有未來，什麼都不可能有！這不是我答不答應，或點頭搖頭的事！這是整個白沙鎮的事！你明白嗎？”

雨杭眼神昏地盯著牧白。

“因爲七道牌坊不單是曾家的，幾百年下來，它們已經是整個白沙鎮，整個歙縣，整個徽州地方上的一種榮徽幟，它們在老百姓的心目裡是神聖的，不容的，要是誰敢讓這七道牌坊蒙的話，那會引起公憤的！所有曾氏家族的族長都會出來說話，所有的鎮民都會羣起而攻之！那會是一個人間最慘烈、最殘酷的悲劇！那絕不是你能承的，更不是夢寒所能承的！假若弄到那個程度，我連救都沒法救你們！我不騙你……”他激地搖著雨杭，“雨杭！你千萬別糊塗，千萬別害夢寒！這件事到此爲止，你的癡心妄想，只會害了你自己，毀了夢寒！這太可怕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今天病得糊里糊塗，我等你腦筋清楚了，再跟你仔細談！”

雨杭絕地往後一倒，倒在牀上，所有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閉上眼睛，不想說話，也沒力氣說話了。牧白見他這樣子，痛在心裡，卻不知怎樣來安他。這件事，給他的震驚太大太大了，他必須去平自己的思緒。再看了雨杭一眼，他惶惶然地說：

“你可能是燒糊塗了，纔會說這些，趕快吃點藥，把燒退下去再說！”

“你不要管我了！”雨杭激烈地一喊，就往牀裡面滾去，把臉對著牆說，“你隨我去吧！我死不了的！”

牧白毫無辦法，只得帶著一顆驚惶失措的心，憂心忡忡地離去了。

雨杭躺在那兒，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真是心灰意冷，了無生趣，緒低落到了極點。本來就在發高燒，這一下，更是全滾燙，四肢無力，整個神志，都變得混沌不清了。

就在這片混沌不清中，他忽然覺得有人在推著他，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急切地低喊著：

“雨杭！雨杭！雨杭！雨杭……”

夢寒！可能嗎？他陡地驚醒了！翻過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於是，他看到夢寒的臉，在一片水霧中盪漾。坐在牀沿上，向他僕伏著子，那好的雙瞳，浸在兩泓深深的潭水裡。怪不得賈寶玉說人是水做的，夢寒就是水！涓涓的水，纏綿的水，清幽的水，澄澈的水，澎湃的水，激盪的水，洶涌的水……即將把他吞噬淹沒的水！

“雨杭！你醒一醒，你看到我了嗎？你看著我，因爲我只能停兩分鐘，慈媽在門外幫我把風，可是我怕得要命，我不敢多待！所以，你一定要清醒過來，否則我就白白冒了這麼大的險，白白跑了這一趟！”

雨杭真的清醒了，他猛地擡起子，擡得那麼急，以至於一頭撞在牀頭的橫柱上，撞得“砰”地一聲響。夢寒急忙去幫他著，淚水撲簌簌地潸潸而下。淚珠滴在他的臉上，如同清泉甘，他神一震，沮喪全消。他努力睜大眼睛，手去捉住了在自己額前忙碌的手：“你來了！你居然冒險來了！”

“聽我說！”掙開了他的掌握，出雙手，去捧住了他的臉，視著他，用力的、清晰地說，“你一直是我的醫生，我不允許你病倒！請你爲了我，快快地好起來！靖萱告訴我，你不吃藥，又不給自己治療，你要讓我心痛而死嗎？不能和你接，不能跟你說話，已經是最大的煎熬了，我們誰都沒有辦法再多承一些了！你，千萬千萬，要爲我保重啊！”

他盯著。笑了。

“我哪有生病？我好得很，故意做出生病的樣子來，就爲了把你騙過來，聽你講這幾句話！不信，我下牀給你看！”他坐起子，掀開棉被，就要下牀，無奈一陣頭昏眼花，天旋地轉，整個人就差點落到地上去。夢寒大驚失，急忙扶住他，把他推上牀，他無法再逞強了，坐都沒坐穩，就重重地倒回去了。夢寒僕在他上，淚如雨下，哽咽地低喊：

“雨杭，你要我怎麼辦？”

他出手去，著的面頰，試圖用手指拭去的淚。

“我錯了，”他啞啞地說，“不該把自己折騰這個鬼相，讓你擔心，又讓你冒了這麼大的危險來看我！你放心，我會吃藥，我馬上就會好起來，真的，不騙你！我知道，你來這麼一趟，是多麼艱難，要鼓起多大的勇氣，你來了，我真的是萬死不辭了！我要爲你堅強，爲你赴湯蹈火，排除萬難，那怕前面有七道，還是七百道牌坊，我咬了牙也要一個個闖過去！”他輕輕地推了推，“去吧！快回去，別讓看見了！我現在這樣衰弱，只怕保護不了你！你快走！”

點了點頭，站起來，他的手從面頰上落下來，卻又握住了的手。他的手因發熱而滾燙，的手因害怕而冰冷。捨不得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出來，站在那兒癡癡地看著他，兩人淚眼相看，都已肝腸寸斷。然後，慈媽在外面輕輕咳嗽，使兩個人都驚醒過來。夢寒倉猝地眼淚，匆匆地說：

“我非走不可了！”

他鬆了手。毅然地一轉，向門口奔去。他地注視著的背影。跑到門口，忽然站住，又掉回頭，再奔回到牀邊，俯在他脣上印下一吻。用熱烈的眼瞅著他，激地說：

“啊，我會被五雷轟頂，萬馬分！”

說完，飛快地站起來，這次，再也不敢回頭，匆匆地跑走了。

他看著的影消失，看著那兩扇門闔攏，他低喃地說：

“你不會！五雷要轟你，必先轟我，萬馬要分，必先分我！就算七道牌坊全倒下來你，也必須先把我泥！因爲我會擋在你的前面！”

雨杭這次的病，雖然來勢洶洶，去得倒也很快。一個星期後，他又跑出跑進了，看起來神還好，只是消瘦了許多。對他這場病，覺得有點兒納悶，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更加警覺了，把夢寒盯得死死的。所幸，夢寒自從跪祠堂以後，似乎深有所懼，每日都關在房間裡，深居簡出。這使在疑之餘，也略略放了心。

但是，牧白卻如坐鍼氈，惶惶不可終日。自從知道了雨杭的，他簡直是憂鬱極了，擔心極了。夢寒還這麼年輕，雨杭又這麼熱，孤男寡，乾柴烈火，萬一再發展下去，一定會出事！他想來想去，只好下定決心，先把雨杭調走再說！希時間和空間，可以沖淡兩人的熱。於是，當雨杭病稍愈，他就和雨杭來到碼頭上，他看著泰號說：

“這幾天，我已經吩咐行號裡，陸續把貨裝箱上船了！”

雨杭震地看著牧白，眼變得非常敏銳。

“我想，你還是早一些走比較好，免得你留在家裡夜長

夢多！我實在太擔心了！”牧白坦白地正視著他，“你辦完了事，就回杭州去看看江神父吧，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去看他的嗎？你不妨在那兒多住一段時間，冷靜冷靜你的緒，換一個環境住住，或者，你就會醒過來了！”

“乾爹，”雨杭憋著氣說，“你是在趕我走嗎？”

“我實在實在捨不得你走，但是，我迫無奈，不得已啊！”

“別說什麼迫無奈，不得已的話！你對我確實是仁至義盡，今天是我對不起你，你如果想和我恩斷義絕，不必兜圈子，你就對我直接說了吧！”

“什麼恩斷義絕？”牧白大驚。“哪有那麼嚴重？你以爲我要和你一刀兩斷嗎？”

“難道不是嗎？從來都是我要走，你死命不讓我走，即使是我鬧脾氣，住到船上來，離家咫尺而已，你也苦口婆心地非把我勸回不可，每逢我要跑船的時候，你更是千代、萬囑咐地要我早日歸來。這些年來，你一直像只無形的手，無論我到哪裡，你都把我往回拉，可是，我現在卻強烈地覺到，你這隻手，在把我拼命往外推……”

“你不要誤會啊，”牧白焦灼地說，“這只是暫時的，因爲我不能放任你再在這個危險的漩渦裡去轉，你會毀滅的！”

“我不會毀滅，只要你幫我，我就不會毀滅！”

“我不能幫你！一點點都不能幫你！”

“我懂了！”雨杭悲憤地說，“你我的父子之，實在沒辦法和那七道牌坊相比！你重視那些石頭，更勝於我和夢寒！你們曾家都是這樣的，什麼都可以割捨，什麼都可以放棄，就爲了那七道牌坊！以前，我聽說有的宗教用活人的來祭祀，我不相信，但是，這些牌坊，就是用活人的來祭祀的！”

“你不要說這些偏激的話！無論如何，忠孝節義是我們中國最基本的德，我們不可以因一己的私慾，把它們全抹殺！你是那麼聰明的人，爲什麼如此執迷不悟？你必須振作起來，忘掉夢寒！你放心，我和你的父子之，永不會斷！我也不會重視牌坊，更勝於重視你！就因爲太重視你，才苦苦勸你離去！到杭州去另外找一個對象……”

“我不跟你說了！”雨杭生氣地說，“你從沒有過，你本不瞭解！你要我走，我就走！反正這是你的家，我無可奈何！但是，我告訴你，不管我走到哪裡，我不會放棄夢寒！”

他掉轉子，大踏步地走開了，剩下牧白，滿心痛楚地站在那兒發呆。

幾天後，雨杭好不容易，看到夢寒帶著慈媽和書晴，從花園中走過。他四顧無人，就再也顧不得忌諱，衝了過去，他匆匆地對慈媽說了一句：

“慈媽，掩護我們！”

就一把拉住夢寒的胳臂，把拖到了假山後面去。

慈媽大吃一驚，嚇壞了。趕快拉著書晴，坐在假山外面的出口講故事。一會兒講虎姑婆，一會兒講狼來了，心慌意之餘，講得七八糟。幸好書晴年紀小，完全不解世事，照樣聽得津津有味。

在假山後面，雨杭把握著僅有的機會，和有限的時間，急促地說：

“你聽著，夢寒！我再過三天，就要上船，可能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夢寒點點頭，難掩滿臉的關懷之。

“你的怎樣？爲什麼不多休息幾天呢？”

“別管我的，我的好得很，自從你來過以後，我就好像被打了強心針，現在是刀槍不，水火不攻了！你放心！你聽好，我已經下了決心，我要去做一番安排，你好好地在這兒等我，我回來以後，就帶著你遠走高飛！”

夢寒瞠目結舌。

“你什麼？你說什麼？什麼遠走高飛？”

“夢寒，在這個家庭裡，你我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被禮教死，一條是被相思死，總之都是死路一條！我們這麼年輕，我們必須闖出第三條路來！所以，我這次要去杭州，要去上海，爲我們的未來找尋幫助，我現在已經有了腹案了，我要帶著你和書晴，遠涉重洋到英國去，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國度，那兒沒有牌坊的迫，沒有禮教的撻伐，也沒有憤怒跟唾棄來傷害我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建立一個全新的家！”

夢寒深深地了一口氣，急遽地搖起頭來：

“不行不行！你快打消這樣的念頭，我不能跟你走！”

“你一定要跟我走！”雨杭堅決而熱烈地說，“我們都已經試過了，你那套‘默默地’是行不通的，我也不要這樣‘默默地’你，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我你！我無法忍相是犯罪，是見不得人的這種事實！所以，讓我們站到底下去，坦坦地吧！”

“不行不行！”夢寒依舊慌地搖著，“我沒時間站在這兒聽你的天方夜譚了！我要走了！給人撞見，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夢寒，”他正地、真摯地，幾乎是命令地說，“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我也終於明白，沒有你，我是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已經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請你相信我，不要驚慌，也不要猶疑，等我回來帶你走！”

“你不要計劃也不要白費心機了！”急急地說，“不論我在上面是多麼地把持不住，我還有我的道德觀，我的思想和我的爲人……我已經充滿犯罪了，你還要我，煽我，我不能再墮落沉淪下去了！我不跟你走，絕不絕不！”

“我以爲，你是我的！”

“是一回事，放棄自己的責任又是一回事！讓我坦白告訴你吧！我對你的，那麼深刻又那麼強烈，幾乎沒有任何一種能夠和它相比！但，我也深良心的譴責，這份譴責，使我痛苦不堪！我覺得我已經是大錯特錯，恬不知恥！如果我再荒唐到去和你私奔的話，我會輕視我自己，痛恨我自己的！假若我輕視自己又痛恨自己的況下，我怎能繼續你呢？所以，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我們的，也會在我強烈的自責下破滅掉！那，還會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哦！”雨杭痛苦地低喊，“我現在必須和你討論你的‘道德觀’，修正你的思想，但是，我沒有時間、沒有機會跟你徹底地談！想見你一面，單獨說幾句話，比登天還難，像現在這樣還是瞎撞出來的，你我怎樣來說服你呢？怎樣跟你講道理呢？”

“你不用說服我，也不要和我說道理了！你那套‘坦坦’的，纔是行不通的！我們有什麼資格‘坦坦’呢？我們的緣分只有這麼多呀！好了，不要再談下去了，太危險了！你……”深深切切地看著他，“一路順風，珍重珍重！”

說完，衝出了那座假山，拉起小書晴的手，就急急地走掉了。

雨杭仍然站在那假山邊，呆呆地站了好久好久。夢寒的話，像是一盆冷水，對他當頭潑下。但是，他沒有泄氣。自從夢寒在他病中，出現在他牀前，用那種狼狽而熱的聲音說“啊，我會被五雷轟頂，萬馬分！”之後，他就無懼無畏了。如果，在這人間，像這樣強大的，都沒有力量衝破難關，那麼，還有什麼力量是可以信任的呢？

三天後，雨杭離開了白沙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