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濛濛》CHAPTER 14

雪姨和魏雄的走私案終於宣判了,魏雄判了十五年徒刑,雪姨七年,走私品充了公。案子判決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我不知道爾傑的下落如何,報上既沒有提及,我也沒有去打聽。至於雪姨捲逃的案子,既然財產已不可能追回,我就不再去追究了。事實上,也沒有時間再讓我去管這些事了,我全心都在爸爸的上。爸爸,在十一月初,就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但是,我知道他的神志依舊是清楚的。有時,他竭力想跟我說話,而徒勞地去蠕他的脣,嚨裡沒有聲音,舌頭無法轉,瞪著的眼睛裡冒著火,我可以領略他心是何等地焦灼、不耐和憤怒。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恨不得代他說話,恨不得有超人的本領,能知道他想說些什麼。接著,他連蠕脣的能力都沒有了,只能轉轉眼珠,睜眼,及閉眼。

我日日伴在爸爸的病牀前面,看著生命緩慢地,一點一滴地,從他逐漸消失,這是痛苦而不忍卒睹的。有時,著他瞪大眼睛想表示意思,我會無法忍耐地轉開頭,而在心中祈求地喊:

“乾脆讓他死吧,乾脆讓這一切結束吧!這種形是太殘忍,太可怕了!”

十一月底,爸爸已瘦得只剩下一層皮,繃在骨頭上,他的濃眉凸出來,眼睛深陷,顳骨聳立。乍然一看,像極了一骷髏。黑豹陸振華,歷史上有名的人,曾叱吒風雲,打遍天下,而今,卻了個標準的活,無能爲力地躺在這兒等死!這就是生命的盡頭?未免太可悲了!意識和神志已經爲爸爸最大的敵人,僵地躺在那兒,而不能止思想,我可以想象他那份痛苦,整日整夜,他瞪著眼睛,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年的坎坷?中年的跋扈?老年的悲哀?這些思想顯然在折磨他,而一直要折磨到死,生命,到此竟了負擔!

一天,我倚在爸爸病牀前面,看一本傑克·倫敦的《海狼》,看到後面,我放下書來,瞪著爸爸發呆。傑克·倫敦筆下的“海狼”是一個何等頑強的人,爸爸也是,不是嗎?可是,再頑強的生命也鬥不過一死!一時間,我對生命充滿了疑和玄想,怔怔地落進了沉思裡。

爸爸的眼珠轉得很厲害,顯然他又在想著表示什麼了,我俯近他,他立即定定地著我,眼睛是熱烈而切的。我端起了小茶幾上的茶杯,這是每次他著我時唯一可表示的要求,用小匙盛了開水,我想餵給他喝。但,他憤憤地閉上了眼睛,我弄錯他的意思了。放下杯子,我笨拙而無奈地問:

“你要什麼?爸爸?”

他徒勞地瞪著我,眼珠瞪得那麼大,有多無法表達的意思在他心中洶涌?我努力想去了解他。但,失去了語言做人與人之間的橋樑,彼此的思想竟然如此難以通!我呆呆地瞪著他,毫無辦法瞭解他。

“你有痛苦嗎?爸爸?你哪兒不舒服嗎?”

他的眼睛噴著火,狂怒地轉一陣,他已經生氣了。我皺皺眉,接著問:

“你想知道什麼事嗎?我一件件告訴你,好不好?”

於是,我坐在他的牀邊,把我所知道的各人況,一一告訴他:雪姨的判刑,夢萍已出院,爾豪在半工半讀……種種種種。當然,我掩飾了壞消息。像房子已賣掉,爾豪住在貧民窟裡,夢萍,據說一直很壞,以及書桓的離我而去。但,當我說完之後,爸爸依然徒勞地轉著眼珠,接著,他失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始終沒有弄清楚他的意思。

我倚牀而立,默然地凝視著他。他希告訴我什麼,還是希我告訴他什麼?但願我能瞭解他!過了一會兒,我看到有水分從他的眼角滲了出來,沿著眼尾四散的皺紋流下去。我大吃一驚,這比任何事都震我!陸振華!不,他是不能哭的,不能流淚的!他是一隻豹子,頑強的豹子,他不能流淚!我激地喊:

“爸爸!”

他重新睜開眼睛,那溼潤的眼睛清亮如故,年輕時,這一定是一對漂亮的眼睛!是了,爾豪曾說我有一對爸爸的眼睛,事實上,爾豪也有對爸爸的眼睛!現在,當我面對著爸爸,如同對著爾豪和我自己的眼睛。我心緒激盪,而滿腹悽,這一刻,我覺得我是那樣和爸爸接近。

爸爸溼的眼珠悲哀地凝注在我的臉上,我倚著牀,也悲哀地著他。那一整天,他都用那對溼的眼睛默默地跟蹤著我。

晚上,我疲倦地回到家裡,聽到一陣鋼琴聲,彈奏得並不純,不像是媽媽彈的。我敲敲門,琴聲停了。給我開門的是方瑜!我驚異地說:

“好久沒看到你!”

方瑜笑笑,沒說話,我們上了榻榻米,方瑜倚著鋼琴站著,微笑地說:

“依萍,你一定會嚇一跳,我要去做修了!”

“什麼?”我不相信我的耳朵。

“下星期天,我正式做修,在新生南路天主堂行禮,希你來觀禮。”

“你瘋了。”我說。

“一點都不瘋!”

“大學呢?”

“不念了!”

“爲什麼要這樣?”

“活在這世界上,你必須找一條路走,是不是?這就是我找的路!此後,我心只有平靜。只有神的意志,再也沒有衝突、矛盾、慾,和苦悶!”

“你不是爲信教而信教!你是在逃避!”我大聲說,“你想逃避自己,逃避這個世界,逃避你的!”

“或者是的!”輕輕說。

我抓住的手,懇切地說:

“方瑜,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什麼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呢?”問。

我茫然了。到人生的彷徨,生命的空虛,這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解決的了。

“我不知道。”我低聲說。

“你用你的方法解決你的問題。”方瑜說,“我要請問你一句,你解決了嗎?”

我不語。方瑜說:

“你只是製造了更多的問題。”

“說不定你也會和我一樣。”我說。

笑了笑。我說:

“不要!方瑜,你應該讀完大學!”

“大學裡沒有我要的東西!”

“修道院裡就有了嗎?”我有些生氣地說,“據我所知,你要的是!”

“那是以前,現在,我要找出人生的一些道理來……”

“我保證你在修道院裡……”

“依萍!”。我,於是,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改變了。沉默了一陣,我握住的手,輕輕說:

“希你快樂!”

“我也同樣希你。”說。

我們對著,彼此悽苦地笑了笑。我明白,我們都不會再快樂了!我們是同樣的那種人,給自己織了繭,就再也鑽不出來。

第二天早晨,我和平常一樣到醫院裡去。一路上,我想著方瑜,想著的放棄大學而做修,想著我自己,也想著爸爸,心裡迷迷茫茫的。走進爸爸的病室,我筆直地向爸爸的病牀走去,心裡還在想著那紛紛雜雜的各種問題。直到我已經走到了病牀前面,我才猛然收住了

腳步,呆呆地面對著牀,不信任地睜大了眼睛,那張爸爸睡了將近四個月的病牀,現在已經空空如也了。

“陸小姐!”

一位護士小姐走了過來,把手同在我的肩膀上,四個月來,我和們已經混了。

我依然也不地站著,腦子裡糊塗得厲害,也空得厲害,凝視著那張牀,我竟然無法思想,我不能把爸爸和空牀聯想在一起。我努力想集中我紛紛的思緒,可是,腦子是完全麻木的。

“陸小姐,看開一點吧,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護士小姐的話從我邊輕飄飄地掠過去,遲早會來的,什麼東西遲早會來的?爸爸?空牀?於是,我腦中一震,清醒了,也明白了。我深吸了口氣,地盯著那張牀,這一天終於來了,不是嗎?爸爸,他走完這條路了,他去了。

我仍舊站著不,護士小姐拍拍我的肩膀,忍不住地再了一聲:“陸小姐!”

我甩思頭,真的清醒了。咬了咬脣,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在低低地,酸地問: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夜裡三點鐘,他去得很平靜。”

是嗎?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平靜?有誰能明白他在臨死的一剎那有些什麼思想?我佇立著,眼淚慢慢地涌進了我的眼眶,迷糊了我的視線,又沿著面頰流下來,滴在我的襟上面。我緩緩地走上前去,低頭著那張爸爸睡過的牀,現在,這牀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被單和枕頭套,我卻依稀覺得爸爸仍然躺在上面。我在牀沿上坐下來,輕輕地用手著那個枕頭,新換的枕頭套漿得,被單是冷冰冰的。我垂下頭,用只有我自己聽得見的聲音,悽然地輕喚了兩聲:

“爸爸。爸爸。”

就在這兩聲甫出口,我覺得心中一陣翻攪,一慟而不可止。我抓住那枕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哭失聲。在我自己的痛哭裡,我第一次衡量出我對爸爸的,我始終不肯承認的那份,竟那麼深,那麼切,而又那麼強烈!我哭著,在奔流的淚水中,在我翻騰的愁苦裡,許多我強迫自己忘記,我止自己思索的事也都同時勾了出來,離我而去的書桓,因我而死的如萍……一時間,我心碎神傷,五俱焚。

我哭了很久,彷彿再也止不住了。在這一刻,我竟能對爸爸再講幾句話,只要幾句!我將告訴他,我他,我是他的兒,我從不恨他!是嗎?我恨過他嗎?我詛咒過他嗎?我把他當仇人看過嗎?

是的,一直是如此,不是嗎?直到他死,他何嘗知道我他?我自己又何嘗知道?我只熱中於報復他。爸爸,終於去了。他一生沒有得到過什麼,甚至得不到一個兒!

“陸小姐,人已經死了,哭也沒有用了!別太傷心吧!”護士小姐在一邊勸著我。

沒有用了!我知道!一切的懊悔也都沒有用了!我並不是哭爸爸的死,我哭我自己的糊塗,哭我曾經擁有而又被我拋擲掉的許許多多東西!於是,我想起昨天,爸爸和我說話的嘗試,他已經預知他要死了?他希我告訴他什麼?我永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能再見爸爸一面嗎?”我收住了眼淚問。

護士小姐點點頭,當我跟著護士向太平間走時,我聽到病房裡有一個病人嘆著氣說:

“好孝順的一個兒!”

好孝順的一個兒?我是嗎?我對爸爸做過些什麼?好孝順的一個兒!我是嗎?這世界是太荒謬,太稽了!

爸爸靜靜地躺在太平間裡,我著他那一無表的臉,昨天,他還能對我轉轉眼珠,睜眼閉眼,而今,他什麼都不會了。這就是死亡,一切靜止,一切消滅,苦惱的事,快樂的事,都沒有了。過去的困頓,過去的繁華,也都消失了。這就是死亡,躺在那兒,任人凝視,任人傷,他一切無知!誰能明白這個冰冷的子曾有一個怎樣的世界?誰能明白這人的思想和意志也曾影響過許多人?現在,野心沒有了,慾沒有了,和恨都沒有了!只能等著化灰,化塵,化土!

我大概站得太久了,護士小姐用白布蒙起了爸爸的臉,過來牽著我出去。我已經收束了淚痕,變得十分平靜了。走到樓下賬房,我以驚人的鎮定結算了爸爸的醫藥費。

付了爸爸的醫藥費,我只有一萬多塊錢了,大概剛剛可以夠辦爸爸的喪事。媽媽聽到爸爸的噩耗之後,一直十分沉默,的一生,全爸爸的控制和戕害,我相信對爸爸的死自不會像我到的那樣慘痛。因而,在面前,我約束自己的緒。夜裡,我卻對著黑暗的窗子啜泣,一次又一次地喊:

“爸爸!爸爸!爸爸!”

在那不眠的夜裡,我哭不盡心頭的悲哀,也喊不完衷心的懺悔。

我決心把爸爸葬在如萍的墓邊。下葬的前一天,我在報上登了一則小小的訃聞,爸爸的一生,仇人多過友人,我猜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真正憑弔他。因此,我自作主張,廢掉了開弔的儀式,只登載了安葬的日期、地點,及時間。另外我寄了一個短簡給爾豪。

這是十一月末梢,寒意已經漸漸重了。站在墓地,我四面環顧,果然,我登的訃聞並沒有使任何一個人願意在這秋風瑟瑟的氣候裡到這墓地來站上一兩小時。人活著的時候,儘管繁華滿眼,死了也只是黃土一堆了。人類,是最現實的

爾豪和夢萍來了,好久以來,我沒有見到夢萍了,一素服使顯得十分沉靜。和爾豪都沒有穿麻,我了爸爸唯一的孝了。爾豪對我走來,低聲說:

“我接到消息太晚,我應該披麻穿孝!”

“算了,何必那麼注重形式?如此冷清,又沒有人觀禮!”我說,眼睛溼了。爸爸,他死得真寂寞。

我看看夢萍,蒼白得很厲害,眼圈是青的。我試著要和講話,但立刻把眼睛轉向一邊,冷漠地著如萍的墳,如今,這墳上已墓草青青了。我明白在恨我,本不願理我,於是,我也只有掉轉頭不說話了。

又是媽媽撒下那第一把土,四個月前,我們葬瞭如萍,四個月後,我們又葬了爸爸。泥土迅速地填滿了墓,我站著,寂然不。媽媽站在我邊,當一滴淚水滴在泥地上時,我分不清楚是我的還是媽媽的,但我確知,媽媽在無聲地低泣著。

填平了,一個土堆在地上隆了起來,這就是一條生命最後所留下的。我挽住媽媽向回走,走了幾步,我猛地一震,就像電般地呆住了,怔怔地著前面。

在一株小小的榕樹下面,一個穿黑西服的青年正木然佇立著。這突然的見面使我雙,渾慄,終於,我離開了媽媽,向那榕樹走了兩步,然後,我停住,和那青年彼此凝視。我的手已冷得像冰,所有都彷彿離開了我的,我猜我的臉一定和前面這個人同樣蒼白。

“書桓,”終於,還是我先開口,我的聲音是的,“沒想到你會來。”

“我看到了報紙。”他輕聲而簡短地說,聲音和我的一樣不穩定。“我以爲你已經出國了。”我說,勉強鎮定著自己,我語氣

客氣而陌生,像在說應酬話。

“手續辦晚了!”他說,同樣地疏遠和冷淡。

“行期定了嗎?”

“下個月十五日。”

“飛機?”

“是的。”

我咬咬脣,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半天,我纔想出一句話:

“現在去不是不能馬上人學嗎?”

“是的,準備先做半年事,把學費賺出來,明年暑假之後再學。”我點點頭,無話可說了。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邊,面對著書桓,顯得比我更激。這時,切地說話了:

“書桓,走以前,到我們家來玩玩,讓我們給你餞行,好嗎?”

“不了,謝謝您,伯母。”何書桓十分客氣地說,“我想用不著了。”

“答應我來玩一次。”媽媽說,聲音裡帶著點懇求味兒。

“我很抱歉……”何書桓猶豫地說,眼縹渺而凝肅地落在如萍的墓碑上,那碑上是當初何書桓親筆寫了去刻的幾個簡單的字“陸如萍小姐之墓”。

我很知道,媽媽在做徒勞的嘗試,一切去了的都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現在,我和書桓之間又已陌路,舊時往日,早已飛灰湮滅,我們永不可能再找回以前的時了。如萍的影子沒有放鬆我們,將一直站在那兒——站在我與他之間。我悽苦地佇立著,慘切地著他,在他樵悴與落寞的神態裡,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惶然無告。我們手攜手地高歌絮語,肩並肩地郊原踏青,彷彿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看到媽媽還想再說話,我不由自主地打斷了媽媽,用幾乎是匆遽的語氣說:

“那麼,書桓,再見了。你走的那天,我大概不能去送行了,我在這裡預祝你旅途愉快。”

“謝謝你,依萍。”

“希將來,”我頓了一下,鼻子裡涌上一陣酸楚,聲音就有些哽咽了,“我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我相信”他也頓了頓,脣在抖著,“總會有那一天的。”

是嗎?總會有那一天嗎?那時候,他將攜兒帶地越海歸來。我呢?真的會已是“綠葉蔭子滿枝”嗎?我的嚨收了,眼模糊了,我無法再繼續面對著他。匆匆地,我說了一句:

“再見了,書桓。”

“再見。”

他的聲音那麼輕,我幾乎聽不見。挽住了媽媽,我像逃走似的向下衝去。我看到爾豪去和何書桓打招呼,這一對舊日的同學,竟牽纏了這麼複雜的一段故事,他們還能維持友誼嗎?我不想再去研究他們了。拉住媽媽,我們很快地向下走去,秋風迎面撲來,我的麻隨風飛舞,落葉在我面前飄墜,我從落葉上踏過去,從無數的荒墳中踏過去。爸爸,他將留在這荒山之上了!儘管他曾妻妾滿堂,兒羣,但他活得寂寞,死得更寂寞。

山下停著我們的車子,我讓媽媽先上了車。旁邊有兩輛出租汽車,大概分別是爾豪和書桓坐來的。我倚著車門,沒有立即進去,擡頭凝視著六張犁那荒煙瀰漫的山頭,我悵然久之。然後,爾豪和夢萍從山上下來了,何書桓沒有一起下來,他還希在山上找尋什麼?還是憑弔些什麼?爾豪對我走了過來,家庭的變故使他改變了很多,他好像在一夜間持重了。往日那飛揚浮躁的公子哥兒習氣已一掃而空。站在我面前,他輕聲說:

“很抱歉我沒有幫到忙。”

我知道他指的是爸爸的喪事,就黯然地說:

“沒有開弔,一切都用最簡單的辦法,人死了一切也都完了,我沒有力量也不必要去注意排場。”

“是的。”他說。

停了一會兒,我問:

“雪姨怎樣?”

“在監獄裡。”他說,“我把爾傑送進了孤兒院,我實在沒力量來照顧他。”

我點點頭,他也點點頭說:

“再見吧!”

他剛轉過子,夢萍就對我走了過來,的面依然慘白,眼睛裡卻冒著火,地盯著我,有一副兇狠的樣子。站在我的面前,突然發地惡狠狠地對我嚷了起來:

“依萍,你得意了吧?你高興了吧?你一手拆散了我們的家,你死了如萍,走了媽媽,又促使了爸爸提早結束了他的生命,你勝利了!你報復功了!你應該放一串鞭炮慶祝慶祝!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是誰供給警察局的報,你把我母親送進了監獄,把我的弟弟送進了孤兒院!你偉大!你的毒辣簡直是人間有!一年之間,你顛覆了我們整個的家庭!使我和哥哥無家可歸!我告訴你,依萍!我不像哥哥那樣認命,怨有頭,債有主,我不會饒你!我告訴你!我化灰也要報今天的仇!我永不會原諒你!記住你給了我們些什麼,將來我會全報復給你!你記住!你記住!你記住!我要讓你死無葬之地!我們之間的債還沒有完,我會慢慢地找你來算……”

“走吧!夢萍!”爾豪把夢萍向汽車裡拉,夢萍一面退後,一面還在狂喊:

“你是條毒蛇,是個惡魔,是個劊子手!我不會饒你!如萍的魂也不會饒你!你去得意,去高興吧!我總有一天要讓你明白我陸夢萍也不是好欺侮的,你等著看吧……”

爾豪已經把拖進了車子,同時,那輛車子立即開了。但,夢萍把頭從車窗裡了出來,在車子揚起的塵霧和馬達聲中,又高聲±也對我拋下了幾句話:

“依萍!記住我們之間的債還沒有完,你看看你手上有多洗不乾淨的污!”

他們的車子去遠了。我上了車,司機開車。一路上,我和媽媽都默默無言。夢萍那一段話,媽媽當然也聽得很清楚,但什麼都沒有表示。我愣愣地著車窗,著那塵土飛揚的道路,心底像著幾千幾萬的石塊,沉重、迷惘得無法氣。“我們之間的債還沒有完”,是嗎?還沒有完?到哪一天,哪一月,哪一年?這筆債才能算清楚?“你看看你手上有多洗不乾淨的污!”是嗎?我的手上染著嗎?我做了些什麼?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媽媽把的手在我的手背上了,我轉過頭來正靜靜地凝視著我。的眼睛那樣寧靜安詳!怎能做到心中沒有仇恨、怨懟與憎?我把頭靠過去,一時間,覺得弱得像個孩子,我低低地說:“哦,媽媽,但願我能像心萍。”

媽媽攬住了我,什麼話都沒說。

回到了家裡,我走進房,蓓蓓正躺在鋼琴前面,用一對懶洋洋的眸子著我,如萍的狗!我在鋼琴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如萍,夢萍,依萍……我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共同的字,管裡都有二分之一相同的!可是,“我們的債還沒有完”!我打了一個寒噤,夢萍,和我有二分之一相同的人!

鋼琴上那幾個雕刻的字又躍了我的眼簾:

 依萍

父 陸振華 贈×年×月×日

我用手指輕輕地著那幾個字,“依萍”!我把頭撲在琴上,琴蓋冷而,我閉上眼睛,輕輕地喊:

“爸爸,哦,爸爸!”但是,他再也聽不到我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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