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說好了要去吉祥園看梅先生，張漢卿卻半途改道廣德樓，無它，因爲此地有劉先生。此劉先生非梅先生可比，不是技藝不如，而是天。

男人的天。

來到這個世界，張漢卿還沒遇見到傳說中的民國，未免有些不足養眼。在路上聊著聊著，忽然想起：梅蘭芳男扮裝再像再人，骨子裡還是個男人，這大男人看大男人有什麼意思？再說自己對京劇本就沒多大興趣。這純屬個人好，與國無關。男人嘛，最喜歡的應該還是。

這不，當張漢卿半遮半掩地問及：“世叔，這梅先生扮人真如大家所說的那樣惟妙惟肖？”

蔡鍔回答：“當然，梅先生功底深厚，文武兼長，颱風優，扮相極佳。”

張漢卿吃吃笑說：“學良說的是梅先生的相。”

蔡鍔覺得有點明白了：“當然，梅先生嗓音圓潤，唱腔婉轉嫵，那是公評的青名旦。”

張漢卿覺得有必要說得更開些：“學良是問，這北京城，有沒有比梅先生相更的人？”

蔡鍔知道此子對京戲是一文盲，便猜測道：“你是說伶吧？”

伶是什麼，張漢卿還真的不清楚，不過就字面解釋，大概彷彿是演員之類的吧？當即啄米似地點頭說：“是的是的。”

蔡鍔不以爲然地說：“伶倒是有幾個，但唱青還是要數梅蘭芳。京劇講究的是唱功與作，可不是看子登臺，那是文明戲。”

古時候子地位低，戲子雖然不流，戲子更是沒人看得起，所以直到清末，演劇中人的還都是男人的活，稱旦，出演大家閨秀或有份的婦便稱正旦。民國初年民風大開，一些發達地方便有喜好戲曲的子登臺唱戲，但多的是時裝新戲，發展到現在就是時裝秀的節奏。即使如此，社會輿論也並不看好。這時裝新戲，在當時便是“文明戲”。

張漢卿心裡急得直跳腳：“文明戲不好看嗎？後世、鞋、帽之類的模特有多流行你知道嗎？你知道後世很多與八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事都一定要摻合著才能吸引眼球不？車模你懂嗎？視頻聊天有多紅火你懂嗎？”他恨不得趴在這位大將軍的耳邊大喊：“我問得是此間有否？！”

蔡鍔雖然是一代人傑，卻也逃不世俗的羈絆。只有張漢卿，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在改革中，對新生事有著無比鮮明的興趣。他依舊不依不饒：“學良在奉天即數次聽說，京津有‘伶三傑’，不勝心嚮往之。既然左右不過聽戲，看人的戲學良覺得還是人來演更好看。”

蔡鍔有些審視地看他，讓他有些心虛地解釋：“純粹是見獵心喜，開開眼界。”

蔡大將軍會心一笑。這孩子心智開發得是不是有些早了？一會兒睿智如山，一會兒沉靜如水，當然時不時纔會點頑皮相，這纔是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激嗎。年思，懷春，倒也沒什麼可指責的。而且這個年代不乏15歲就親的婚姻，張漢卿的家庭條件也允許他花天酒地。只要不強搶民，男人喜人可用風流來形容。

關鍵是，自己平時老逛八大胡同，但骨子裡的休養讓他至今沒有溼水，這也引起了跟蹤他的特務們的懷疑。現在有張漢卿這個擋箭牌，正好給人以口實。於是蔡大將軍據自己近來遍遊北京城的經歷推薦一好地方：“那就改去廣德樓吧。”

廣德樓此時人山人海。借用一句臺詞：“當世第一伶劉喜奎劉先生在此唱戲，還不夠你臭屁的？”人們爭相以一睹劉喜奎的扮相爲榮。不是演的戲比梅、程、尚、荀這公認的京劇四大家好，而在是一個。

京劇發展到民初，流派紛爭，名角四起，天下大，反是此戲曲的輝煌之時。但時間久了，一般人似乎看煩了、聽膩了京劇的殺伐場面，反而對地方戲的靡靡之音趨之若鶩，於是平劇界迅速吸收了許多地方戲曲的唱腔及節，也開始引進坤伶，北京城裡遂立了“崇雅科班”。

劉喜奎本來就姿容秀麗，扮相極，之前已大有名氣，也在此時爲這個科班的學生。原本就有相當造詣的劉喜奎，經過崇雅科班稍加**及包裝，首先在“中和園”掛牌演出。想不到一炮打紅，幾乎倒梅蘭芳和程硯秋，更直尚小云和荀慧生。一般觀衆看見舞臺上的劉喜奎綽約多姿，麗俏，眼睛爲之一亮，繼而如癡如醉，陶醉在一顰一笑、一擡手一投足之中，沒有多久變了“梨園第一紅”的著名坤憐，連伶界大王譚鑫培都說：“男有梅蘭芳，有劉喜奎，吾其休矣！”

劉喜奎的材小巧玲攏，眉目如畫，氣質尤其高雅清麗，打扮起來特別漂亮，與配戲的盡都是挑細逃的人胚子，未出場時，滿臺都是鶯鶯燕燕，個個如天仙，令人目不暇接，一到劉喜奎登場。一聲婉轉啼，唱腔圓潤，與配戲的坤伶們相形之下，就都變了庸脂俗。爲著迷的上至達貴人，中有士紳名流，下至販夫走卒，真是轟九城，顛倒衆生。

最讓人佩服的還是的骨氣。

初北京，袁世凱次次約請唱堂會，均被推託；袁世凱想讓陪客打牌，也被嚴詞拒絕。袁二公子對百般糾纏，嗤之以鼻；袁三公子揚言：“我不結婚，我等著劉喜奎，我要等劉喜奎結了婚我才結婚。”不加理睬。如此複雜的環境中，堅守著自尊，保持著純潔。公開自己的事原則：不給任何大拜客、不灌唱片、不照戲裝像、也不照便裝像、不做商業廣告。特立獨行、自尊自強的個，到梨園界人士的尊重，更到梨園前輩老藝人的喜。

便是張漢卿，初見劉喜奎，也被迷得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