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葉綏產子

在葉綏和朱太醫的共同商量下，汪府專門收拾了一個乾淨的房間來給阿寧生孩子，名之為「產房」。

從葉綏進產房之後開始，汪印就一直守在門外。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過如此張無措的時刻。

在過去，無論他遇到什麼困難，即便於絕地，也能起而搏。

人力到了極致，通常都能改變死局。

但這一次，不是這麼回事。——阿寧正在承著產子的痛苦，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隻能守候在產房外麵，心驚膽戰地看著丫鬟婆子進出，幾次想開口詢問，卻隻覺到嚨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葉安世和陶氏也站在產房外麵等著，心同樣焦灼不安。

他們幾天前就已經來到城西汪府這裡等著了，就是為了等待葉綏安全生下孩兒。

他們完全不覺得來到汪府有什麼不合適的，對他們來說，能夠陪著自己兒度過這個兇險時刻，纔是最重要的。

當初葉緒在宮中誕皇子的時候，九死一生，他們也沒能幫上忙，這是他們深憾的事。

現在到葉綏生孩子，他們一定要來。

汪府中沒有長輩，尤其是沒有什麼有過生孩子經驗的人，所以他們一定要來，為葉綏主持生孩子的各種事宜。

說起來，陶氏的心中十分愧疚，在葉綏懷孕五個多月纔回到京兆，在其最容易出問題的那三個月沒能幫上忙。

在回來之後，一心想著好好照顧兒，彌補之前錯過的時間，但實際上並不是這麼回事。

——發現自己沒有用武之地。

阿寧自己是醫者，雖然沒有生過孩子，但婦人懷孕產子要注意些什麼、腹中孩兒況等等，都不用旁人提醒，自己都很清楚。

再者，汪府中還有朱太醫生和木大夫，他們醫高明、經驗富，有他們為阿寧看診問脈，阿寧的狀況，沒有多需要擔心的。

此外，還有孃季媽媽在……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在於汪印。

汪印做事實在是太細緻了，當朝局穩定之後，在葉安世陶氏他們回到京兆之前，他就已經在國朝最有經驗的穩婆了。

雖然他沒有經驗，但可以找最有經驗的人來照顧葉綏。

而且，以緹事廠和汪印的本事，也不怕這些穩婆會有什麼問題，們本就不敢對葉綏不利。

因此，在這五個穩婆的心照顧之下，葉綏懷孕後期的幾個月狀況很好。

陶氏時不時來到汪府，看到葉綏被照顧得這麼好，不由得心有慨。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要是用心，真的可以做到極致。

陶氏雖然心中憾自己幫不上忙，但是見到葉綏被照顧得照這麼好，心十分歡喜，對汪印便更加滿意。

雖然在的心目中，汪印依然還心狠手辣的汪督主，也是那個位高權重的太尉，但是在親眼見到他對葉綏的照顧和用心之後，便怕不起來了。

雖然有這麼多穩婆和太醫大夫，但是在葉綏臨產的時候，汪印還是提早幾天將葉安世夫婦請了過來。

汪印很懂得葉綏，知道在這樣的時候，最需要的便是至親陪伴在邊。

他請他們過來，並不是為了要他們進產房去做些什麼，隻要他們在這裡，就是對阿寧的神支撐。

如此就已經足夠了。

在接了葉安世夫婦到來之後，汪印的心是定了許多的，再加上葉綏在發的時候，還很輕鬆地讓他不要擔心。

他很清楚生孩子對人來說就是過鬼門關，是最為兇險的時候，因此他能做的準備都做了，就是希葉綏生孩子的時候能好過一些。

做了這麼多準備，太醫說阿寧的狀況很好，還有那五個經驗富的穩婆……他想著應該況還好的。

他知道生孩子是個艱難的過程，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艱難！

從阿寧發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了，但阿寧還沒有生下孩子！

那些進出的丫鬟婆子們腳步匆匆，都隻來得及拋下一句「夫人還在生」，完全沒有時間來為他詳細說明況。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穩得住，但是半個時辰之後，他的心就了。

尤其是，他有武功在，聽覺十分敏銳，能聽到產房裡阿寧抑的痛呼聲。

那些痛哭聲時斷時續，雖然極力抑了，但是他還是能從這些聲音中聽出阿寧現在是什麼樣的況，知道現在是多麼的艱難，是在苦苦忍耐著。

每聽到一下，他心裡就會一，這個時候腦中完全糊一片了，完全忘記了先前葉綏所說的那些為了節省力、不會大聲呼這樣的話語。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妻子正在產房裡麵，正為了生孩子而苦難。

在這麼一瞬間，他突然間覺得沒有孩子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雖然他很希和阿寧有個孩子，但如果要建立在阿寧苦難的基礎上的，他寧可不要。

不過，他自己也知道這些想法太荒謬了，現在阿寧正在生他們的孩子，不可能是他想要或不要的問題。

這個時候，汪印暗暗下了一個決定隻要一個孩子就夠了，他和阿寧的脈，隻有一個就夠了。

他不願意再經歷這種惶恐無措，更不願意阿寧再一次遭這種苦難，一次就已經很夠很夠了！

這個時候的汪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駭人，他臉沉，雙手握拳，子繃著，彷彿下一刻就會暴起，擊殺所有擋在他前麵的敵人。

陶氏雖然聽過汪印的兇名，但是沒有親眼見過汪印可怖的樣子，這一刻不由得心都了。

但想起了汪印對自己兒的照顧及用心，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表現，是因為擔心正在產房裡麵的兒。

這麼一想，的害怕就散了去，對汪印就有了那麼一對婿的安憐惜。

這樣安道「督主大人，人生孩子就是這樣的。阿寧還是第一胎，要好幾個時辰的，您不用擔心。」

「……」汪印聽了這些話，並沒有被安到，反而心更慌了。

幾個時辰？那到底是幾個時辰？那就是說，阿寧還要痛好幾個時辰？

見到汪印的臉都有些發白了，陶氏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沒有說出重點。

當即補救道「有些婦人也很快的。阿寧自己就是醫者，太醫先前都說阿寧很好，這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作為母親，當然無比擔心阿寧的，這種擔心，完全不亞於汪印，但是比汪印好的一點在於生過孩子，有這方麵的經驗。

在阿寧的生產的時候，沒有昏了頭腦，還記得阿寧的狀況，知道在正常的況下，阿寧的是沒有問題的。

更何況，朱太醫和木大夫就在這裡守著，就連宮中的太寧帝，也派了太醫前來汪府。

更重要的是，現在還是剛剛開始，就算阿寧的再好，現在孩子也沒那麼快生下來啊！

不得不說，有過經驗的人就是不一樣，在同樣的況下，就能淡定許多。

汪印聽了這些話，心終於稍稍平靜了。

知道陶氏對阿寧的擔憂牽掛並不比他自己，既然陶氏還能平靜，那就說明瞭阿寧況很好，是沒有是什麼事的。

他的理智逐漸回籠，雖然知道這是生孩子的必要過程，但是在聽到那些痛呼聲之後，還是忍不住心中一。

先前那個隻生一個的想法，就更加堅定了。

一個就好了，再也不要有這樣的時刻了！

他合了閤眼，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即對慶伯道「慶伯，一切可都準備好了嗎？切不能有任何疏。」

慶伯立刻點頭，應道「廠公，您放心，所有人都在外麵候著，隨時都能應對。」

夫人生孩子，這是汪府的大事，也是緹事廠的大事。

不管是緹事廠的緹騎還是汪府的僕從，不管是明裡暗裡的人，此刻都守在斯來院外，所有人都全神戒備，以便第一時間策應斯來院。

慶伯和所有緹騎一樣，都無比期待小主子的到來，期待的同時，又十分擔心。

畢竟，人生孩子實在太兇險了，中間會發還是什麼事，誰都無法預料，如果夫人……

慶伯不敢想下去， 心暗暗呸了自己，覺得自己擔心過頭，想得太多了。

夫人吉人天相，絕對不會出現意外的。

除了慶伯之後，守在汪印邊的人還有年伯。

因為葉綏生孩子，他從緹事廠大牢裡麵走了出來，準備陪伴著汪印，與緹騎等人一起，共同度過這個屬於汪府和緹事廠的重要時刻。

對於汪印來說，時間過得實在太慢了，好不容易纔過去半個時辰，他都已經來回走了無數遍。

他聽著產房中靜，覺阿寧的痛苦並沒有減，甚至還越來越嚴重。

因為，那些痛呼聲越來越頻繁了，阿寧的息也越來越重了，這些聲音每一下都像敲打在汪印的心上。

葉安世和陶氏自然是聽不到這些痛呼聲的，但是從汪印的表中，多也能想象現在阿寧是什麼況。

他們想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就見到汪印忽而用力抹了一下臉，沉聲說道「朱老，你準備一下，本座要進產房中陪著阿寧。」三九小說網

這話一落，葉安世和陶氏都驚呆的，就連是被他問話的朱太醫，也都愕然地張長大，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督主大人說要進產房？

可是，產房乃徐腥不祥之地，督主大人怎麼能進產房呢？這……這不合適啊！

葉安世他們的想法，是如今大安朝一般人的想法。

畢竟，他們幾乎沒有聽說過有男人進產房的，不管那人有多疼自己妻子。

現在汪印卻提出要進產房，難道他就不怕產房的腥？

葉安世想開口阻止，卻被陶氏搶了話語「督主大人，您進去也好。有您在產房裡，阿寧的心必會安定許多。」

生過孩子，自然要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明白生孩子的艱難，也更明白產婦的心。

對每一個產婦來說，不管況是怎麼樣，都無比希有至親在邊，尤其是希自己的相公能在邊。

產婦正在為生下他們共同的孩子而承著巨大的痛楚，儘管生孩子是心甘願的，但並不代表著當時就能忍下這些疼痛。

陶氏還記得自己生葉緒的心，又痛又悔又，真是恨不得殺了葉安世。

同此心心同此理，想必現在阿寧生孩子，也是一樣的心，必定很希相公能陪伴在邊。

即便父母至親，也難以取代相公的作用。

汪印主提出進產房陪著阿寧，說明他真的將阿寧放在心尖上，樂意見到這個。

希汪印進產房後，阿寧會覺得好些。

聽到陶氏這麼說，葉安世自然就沒說話了，朱太醫則回道「既賭此，那督主請隨我來，先準備一番才能進去。」

產房雖然常被認為是汙穢腥之地，但是在朱太醫看來，產房比其他地方都要乾淨，自然就不能讓汪督主這樣隨便就進去，免得還為產房帶去汙穢。

因此，他讓汪印重新換了一套乾淨的裳，還用乾淨的帕子將其頭髮都包裹起來，雙手自也是清晰乾淨，一切準備妥當了，才讓其進去。

在進產婦之前，汪印深深吸了一口氣，劇烈起伏的心漸漸平穩下來。

他見不到產房裡麵是什麼樣的，不知道阿寧是什麼樣的狀，不知道阿寧見到他會說什麼，他隻知道自己一定要進去。

他再也不要等候在外麵，就這樣看著阿寧自己一個人麵對這種苦難和痛楚，他要陪在阿寧邊，要握著阿寧的手，與阿寧一起度過這個艱難時刻，共同迎接他們孩子的到來。

當他走進產房，見到葉綏的樣子後，心中頓時酸，眼眶驀地一紅，險些要流出眼淚來。

他一生幾次征戰，見過許多腥的場合，經歷過無數生死時刻，但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隻聞到一若有似無的腥味，就覺得心臟鼓脹，幾乎難以呼吸。

他最的人正躺在床上，臉蒼白，額頭不斷滲出豆大的汗水，咬著，連都有了，明顯能看得出來正在承著巨大的痛苦。

見此，他恨不得以代之。

葉綏正閉著眼睛在不斷氣，因為很清楚，生孩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耐心忍。

在這個時候，不想大喊大，也不想過於激烈的作，讓自己過早的喪失力氣。

因為閉著眼睛，也因為汪印放輕了腳步聲，或許還因為將心力都放在了生孩子上，沒能察覺到汪印的到來。

但沒有多久，便發現似乎產房中有了變化，似乎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一樣，驀地睜開了眼睛，便看到了已來到跟前的汪印。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才發現這一切並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的！

巨大的驚喜襲上的心頭，有無數話想說，但聲音艱，隻能啞聲問道「半令，你怎麼來了？」

萬萬沒有想到汪印會在產房之中，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心的歡喜難以形容。

他來到了邊，便安心了。

無論生孩子有多痛，無論這個過程多漫長，都心有愉悅。

汪印握了葉綏的手，握得那麼，希給力量以及藉，同樣啞著聲音道「阿寧，我來了，我來陪著你。」

他沒有提到孩子，儘管這個孩子是他們共同所期待的，是他們彼此相的象徵。

在這一刻，他隻想讓阿寧知道，他來到的邊，不是為了孩子，而是為了而已。

葉綏明白了他的意思，雙手回握著，兩個人十指相扣，彼此對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為蓋著薄被，汪印隻聞到了那腥味，卻並沒有真正能看到的下半，看不到生孩子是什麼樣子的。

說起來也好笑，他一生殺伐果斷，但是在這一刻竟然不敢看。

這產房裡麵的腥味越濃，他便越是心疼，心也就越是堅定從此之後，再也不要讓阿寧承生產之痛了。

汪印的到來，給了葉綏鼓舞和信心，也讓深刻到一點生孩子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在生孩子的時候，有半令在邊陪著，不管是在何何地，他都會在邊。

除了半令，產房這裡還有季媽媽和穩婆們，也知道，在產房外麵，還有父親娘親和朱太醫等人。

不知道現在外麵有多人，但相信有許多人在關心著，也都在等待著。

為了腹中的孩兒，為了自己，為了半令，為了那麼多關牽掛的人，要保持樂觀頑強的心緒，將孩子平安生下來。

隻是，有時候想得很好，但是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就困難了。

尤其是在生孩子這樣特殊的時候，本就不到葉綏自己控製。

汪印的到來，給了支撐，也讓變得脆弱起來。

隨著陣痛越來越頻繁，葉綏先前抑的痛呼也忍不住了，抓住汪印的手，大聲喊了起來，汗水淚水如雨下。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第一次生孩子，也是第一次到這種非人的疼痛，幾乎承不了。

就是頭胎，哪怕平時的調養得很好，但孩子好像特別留的懷抱一樣，遲遲不肯出來。

到了最後，葉綏都不甚清醒了，覺到自己已經麻木了，隻是隨著穩婆的指令而。

什麼時候吸氣，什麼時候呼氣，什麼時候用力，都隻是下意識地跟著做，都沒有辦法思考了。

唯一覺到的，是半令在邊。

他握著的手，掌心寬厚溫暖，在耳邊輕聲說著加油鼓勵的話語，讓堅持下去。

他傳遞過來的溫暖和力量，讓能夠堅持下來，也讓沒有被這種疼痛淹沒，還能保持著最後一清醒。

疼痛到極致的時候，葉綏猛地大喊了一聲，將汪印的手都抓破了，隨即覺到驟然一鬆，所有的意識都沒有了，沉沉昏睡了過去。

當昏迷過去的時候，汪印的心臟猛然一疼，嚇得立刻鬆開握的手，轉而大聲喊道「阿寧，阿寧！」

驚慌失措之下，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葉綏昏迷是生完孩子之後力的表現，隻擔心著昏倒過去的的妻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葉綏是怎麼了。

幸好，產房這裡還有經驗富的穩婆，也還有季媽媽。

當然，最重要的是，產房這裡響起了嬰兒洪亮的哭聲。

葉綏所生下的孩子，正在用哭聲昭示著自己的到來。

伴隨著這嬰兒哭聲的，是季媽媽等人張而有序的作。

在穩婆接下孩子為孩子拭整理的時候，季媽媽上前對汪印說道「廠公，夫人已經平安誕下孩兒了。麻煩廠公讓一讓，還有很多後續。」

季媽媽也顧不得汪印平時有多令人畏懼了，直覺開口趕人了。

實在是因為廠公正抱著夫人，們也做不了事啊！

汪印後知後覺地鬆開葉綏，手腳慌地退在一旁，腦中都是懵的。

讓他回過神來的，是嬰兒的哭聲。

這哭聲是那麼洪亮，聽起來孩子是那麼健康，這……這是他和阿寧的孩子，是他和阿寧的骨！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切會到阿寧平安誕下孩兒了，他和阿寧的孩兒來到人世間了！

經驗富穩婆很快就將嬰兒拭乾凈，用的繈褓將嬰兒包裹起來。

季媽媽接過繈褓，抱至汪印跟前，笑瞇瞇地說道「廠公，夫人生的是小爺！」

汪印的目落在繈褓上，明明聽得真切，卻又似乎沒有聽清楚。

他想出手去抱著孩兒，卻發現自己手腳發，本不敢手去抱。

他隻得搖搖頭，啞聲道「季媽媽，你抱著，讓本座看一看。」

季媽媽立刻將繈褓遞到汪印跟前，朝兩邊拉開，讓汪印看得更仔細一點。

剛出生的小孩兒滿臉通紅的，還皺的，此刻還大哭著，自是看不出什麼來。

但是，這是他和阿寧的孩兒，是他和阿寧的骨！

在這一刻，汪印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