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

山野叢林中，碧溪流淌，清潭掩映，暖微墜，卻有一種難言的哀慼瀰漫在空氣中。

老翁和荀舟二人相對而立，老翁看著荀舟眼神中忘卻一切的空，心中痛楚無人能懂，他悠悠長嘆一聲，若非命數如此，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惜，這是這個孩子命中必定的結局。

「舟兒，你可知道那是誰的墓？」老翁突然開口問道。

荀舟搖了搖頭，眼中滿是茫然，麵無表。「弟子不知。」

「那是上一代藏冰真人的墓。」老翁喃喃出聲，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對著荀舟說。如果軒黎軒微在這裡聽到老翁的話一定會大驚失，驚呼一聲：「師父的墓明明在觀中道陵中，怎麼可能在這裡？」

「上一代藏冰真人？那是什麼？」荀舟依舊一臉木然，彷彿失去了靈魂一般，僅剩下一個空殼。

老翁低頭連連長籲短嘆，雙眉鎖，似是回想到什麼極為痛苦的事一般，聲音中帶著哽咽。

「你很快就會知道，那是什麼。而當你知道之後，想必，要不了多久，你便會為在這塊土地上諸多前人中的一員。你看那邊……」

老翁一指小孤山外的冰川，荀舟則是依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小孤山的一峰之頂，視野極佳，儘管有雲霧圍繞遮掩，但它卻仍舊能夠依稀看到佇立在冰川之中的一座座冰峰，一座座冰山。

荀舟瞇起眼，細細看去，「師父，那……那冰山冰峰一類，竟似一座座墓碑？」他不知為何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可又看到老翁微微點點頭。

「不錯。」老翁忽一招手，荀舟後的墓碑竟然橫移數丈，隨後墓碑後的土塚便顯出來。荀舟聞聲轉看去，老翁雙手合十，低低唸了一句。「得罪了，不過我想這也是你和他們的生前願，老夫拜請天尊，恕老夫冒犯逝者之罪。」接著他拊掌接連發出三聲脆響，荀舟子一晃，土塚附近倏地掀起一狂風，沙塵漫天，一縷金芒自老翁袖中躍沙塵之中。

半晌過後，沙塵煙消，荀舟了眼睛，向著方纔的土塚看去。卻看到土塚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盤坐在地的老者。

那老者長須及地，髮垂肩，雙眸閉，臉有祥和安平之態，似乎是睡得舒適。

他的周，一道金碟旋不定上下翻轉。正是方纔老翁從溪水中釣上的金鯉魚，它在空中繞了幾個周天，魚目恰看到老翁向它微微點頭，它便目決絕之，化作流湧老者眉心之中。

轟！

雷霆霹靂一般的巨響聲中，盤坐在地的老者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荀舟在一側依舊獃滯，但他雙眸卻在直勾勾的盯著那老者的雙眼。那是一雙充斥著渾然金的雙眼，荀舟隻覺有一無形的力量直心底，一剎那獃滯茫然盡去，空的軀殼突然附上了靈魂一般，眼眸中閃。

老翁抬手虛空一點，兩點金從老者的雙眸中彈出，荀舟眼中。

金散去之後，那老者眼眶空，竟是失去了雙眼。接著，老者原本無一腐爛的開始寸寸斷裂化作齏，隻餘下一穿道服的枯骨。

老翁眼中滿是敬意，一躬到底，隨即抬起一食指，在半空之中畫出了一副極為複雜但充斥著道韻氣息的字元，與周傾荀舟二人之前在無名冰中看到的字元一般無二，隨著那字元畫完，道韻閃爍一下，將老者的枯骨完全包裹，帶著龐然之氣升天際，直達霄漢。

下一瞬，空間恍若震，枯骨仍在，墓碑移回，土塚再生。

老者再度土，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他的清凈。

「安息。」老翁低一聲，拉著一邊已經閉雙眼的荀舟轉離去。

……

小孤山，半山腰。

老翁獨自一人立於一寒潭之上，雙腳浮在水上，抬眼周圍，幽深僻靜，斑駁樹影映寒潭中，閃爍不定。一朵蓮花靜靜地綻放在老翁的前，幽香過寒潭深林瀰漫，奇香無比。老翁深嗅幾下，俯下去，手指輕輕過蓮花的每一片花瓣。

心下暗暗計算時辰，不知過了多久，老翁將那蓮花的每一寸全部過，這才站起。

「起。」老翁雙手擺出一個奇怪的手勢，懸在蓮花之上。

那蓮花的每一花瓣便碎裂開，隨著老翁的手勢而翩翩起舞，花香更實質繞手而行。老翁接連變換數個手勢，時快時慢，但見那花瓣的舞愈加迅疾，漸狂舞，捲起香風吹遍山林。在林木搖曳的嘩嘩聲之間，花瓣飄零四散，碎片灑遍整個寒潭。

老翁低低唸了一句什麼，水波微盪，將花瓣碎片擊半空。

老翁雙手一合，霎時間紅大放，當那花瓣碎片再度飄到水麵上時，已然變了一盞盞閃爍著淺暈的小花燈。

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個花燈，一個不多，一個不。

將潭水映得紅一片，將山林映得艷無匹。

「軒黎，老夫隻能用這三千六百五十之數點燈續命法，配之混元玉保你十年壽，接下來，隻能看你的命如何了。道命無涯，此劫必有解。必有？必有嗎？你錯了，天下沒有必解之事，道命更無可能無涯，一切不過妄生虛夢而已，妄生虛夢而已。」老翁對著潭水自言自語，聲音輕飄飄，遠遠離去……

……

「一切不過妄生虛夢而已。」

周傾忽而從床榻上轉醒，睡眼朦朧，眼前出現一道影。

軒黎麵雪白更深，眉宇間的病態也更加重了幾分，他咳嗽幾聲，將周傾從床榻上扶著半坐而起。「傾兒，你可好些了？」

周傾著眼睛，「我沒事啊，就是睡了一覺。」

軒黎顯然鬆了口氣，周傾忽然想起了一些什麼，抬起頭，眼睛閃過淚花，「師兄，剛纔是夢對不對？荀舟回來了對不對？我回來了，荀舟也回來了對不對！」

軒黎聞聲一愣，「咳咳，你說什麼？咳咳咳，荀舟？荀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