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起天下第十章 大夢十年覺(二)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迦樓戰神,名傅雨。

名字是自己取的,稱號是皇帝賜的。

迦樓帝國的戰神,就像迦樓國的皇帝,沒有多人見過,但所有人都知道。

他是戰場上出生的惡魔,他是生吞惡熊的修羅。

他心狠手辣,殘忍至極。十二歲那年,屠滅了他長的村子。

民間的傳言總是很不可靠,一件事有十幾個版本。

但是,隻要關於戰神的故事,總是出奇的統一。

八歲,徒手搬山。

十歲,生吞惡熊。

十二歲,怒火屠村。

十四歲,一騎當千,戰場奔襲,戰無不勝。

十六歲,平定,賜名戰神。

從此以後,他便是迦樓的戰神,是力量的象征。

他帶來勝利的果實,足以讓人忘卻他曾經親手滅了自己生活的地方。

迦樓的子民無時無刻不在談論他,因為在這個的年代裡,他纔是民眾生活安定的保障。

世出英雄,而這,就是他們的英雄。甚至一度引領了迦樓人習武以練刀為尊的風氣。

畢竟,他們的戰神,就是用一把未開封的黑短刀,為他們打下了這暫時的安定。

他是一麵七尺長城,保護著迦樓帝國不外敵侵。

他是神。

東邊,東海的盡頭。來了一位劍仙。

這位劍仙,自大又張狂,自稱不敗。

仙山而下,從未曾敗。

一個是劍仙,一個是戰神。

一個未嘗一敗,一個百戰百勝。

一個是仙,一個是神。

到底哪一個,纔是掌控人間氣運的霸者。

人們都在談論他們的故事,迦樓的人民當然相信自己的戰神纔是人間最強者。

但是除此之外,東邊的那群無知的漁夫,卻認為劍仙纔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話題在他們之間爭論不休,可是風暴中央的兩人,仿若未聞。

戰神深居簡出,劍仙神出鬼沒。

天地間,到底誰纔是第一呢?

這個問題持續了很久都沒有答案,直到有一天,迦樓國傳出訊息,戰神敗了。

戰神敗了!

敗給了鄰國一名未及弱冠的小將。

據說,那名小將戰場前線,卻白飄飄,恍若驚鴻。

他一個人來到守備森嚴的迦樓軍營,卻無人敢攔。

上,有一種悲怯的力量,讓每個見到他的人,都覺到心寒。

他就這樣來了,一步一步,彷彿踩碎了螻蟻,彷彿踩踏了孤寂,彷彿踩滅了人間最後一,隻剩下漫天黑夜裡看不到希的破碎黎明。

迦樓的將士看著他來,忽然酸楚湧上心頭,彷彿看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在戰後的廢墟中馬革裹,彷彿看到鄉親父老的墳頭風燭凋零,彷彿看到心的妻子含淚訣別,永不瞑目。

彷彿,這個世界,已經死了。

人們流下眼淚,痛苦的哽咽,想要手挽留,卻隻剩下一片虛無。

小將就這樣來到了軍營的中心,與迦樓的戰神麵對麵。

迦樓戰神並沒有像別的將士一般哭泣,他沒有可以失去的人了。如果說,白小將帶來了生離死別的痛苦,那迦樓戰神,便是一直在這份痛苦裡煎熬之後變得麻木的人。

於是,沒有互相致敬的問候,也沒有虛假意的寒暄。

小將看見迦樓戰神眼裡彷彿被焚燒的虛無,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他說:“不打了。”

傅雨說:“好。”

迦樓戰神退兵了。

小將了英雄,萬民都歡呼著他的名字。

南宮。

迦樓戰神敗了,國一片沉寂。

不過數月,終於有人忍不住出聲聲討。

什麼戰神,隻是一個廢

帶著幾十萬大軍,居然攔不下週國一人!

有辱國威!

!滾出迦樓!

他們忘了,當初的迦樓國,民不聊生,殍滿地,是這個人,給了他們和平的機會。

**啊,就像一個破了的葫蘆,當它空無一的時候,似乎很容易就能滿足。

可是,當他真的得到了什麼,就再也無法填滿。

迦樓的人民,一開始,隻想能在戰中存活,後來想要有口飯吃,之後又覺得土地太,養不活家人。

最後,他們說,他們要俘虜,來給他們種地。

他們要人。

他們要食

他們要烈馬。

他們要財富。

他們要看鄰國的刁民扮作豬狗逗他們開心。

他們什麼都要。

他是他們的戰神,這一切,要他來給。

失敗的戰神,再也無法為人們心裡那個戰神,就算是“戰神”這個稱號,也不願意留給他。於是民間出現了眾多的挑戰者,他們要挑戰戰神,他們要為新的戰神。

可是戰神從不麵,他沒有徒弟,沒有孩子,沒有傳人。隻有侍衛的一腔熱,攔下了那群追夢的瘋狂年。

“戰神派手下欺百姓啦!”

居心不良者,自古有之。

“辱戰神者,等若辱國。”戰神是沉默,可這朝堂從來都是喧嘩的。

那個民如子的皇帝,忽然出了腥的一麵。

這時人們纔想起,這位帝王,曾經的太子,也是從骨堆裡爬出來的王者。

一將功萬古枯,年代穎而出的人,怎會心慈手

挑戰戰神的人不斷被攔下,這次不是戰神的護衛,而是守護疆土的士兵。

“辱戰神者,等若辱國。”

暴力永遠是最威懾力的警告,京城最大的坊市,掛著十二顆滴的腦袋,每一顆腦門兒上都著這樣的文書。

戰神不能惹,皇權不可辱,帝威不可

迦樓有個戰神。

傳說,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而鄰國大周,有個荒唐的皇帝。

皇城南郊,玲瓏塔頂。

這裡,永遠都隻有黑夜。

他說,往後餘生,滿目荒涼。

隻是這一句話,便了斷了,了斷了人間。

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一線細盞,微弱的燭卻似黑暗裡斬不斷的那一

這一線燭,照亮了墻上一幅子畫像,和那個久坐的影的蒼蒼白發。

這是他很久以前就夢想的舞臺。

可惜,終究還是晚了。

他想起多年前他們初識時,他還僅僅十五。布素的不羈年,上叼著一截不知哪裡摘來的蘆葦,突然笑著對喊了一聲。

喂,我能把你的病治好。但是,治好以後,你要嫁給我。

床榻上麵蒼白的子終是有了些許笑意。

好啊。不過你要想清楚,小農,我比你大了十歲有餘,你娶個回家的是媳婦兒還是娘吶。

子的玩笑,卻不想就在這一刻編製出了年的夢想。並不知道,那個以為被一句話說愣的瘦弱影,在轉的那一刻,便決定了要為抗下整個天下。

早已被太子相中,即使重病,也避不開那一場註定悲劇的婚禮。

而他,也早已認定,是他的妻子。

於是,左手提著藥箱,右手握著未來。

這手裡的未來,我全部要給你。

後來的年,在時的帷幕下開始演繹屬於他的傳奇,彷彿突然間便擁有了這世間一切的天分。

自然教會了他最偉大的醫,百草嘗盡,終有所

“神農”之名,世人皆知。

他救人,三教九流,鴻儒高爵,匪盜草寇,有求必應。甚至於欺世之輩,想要佯病毀壞他的名譽,他也隻是在對方惡言詆毀後與那人一同開懷大笑。

若是天下再無頑疾為難世人,那就是最好了。

願我神農門前凋零,而那世間再無枯槁。

隻是,時間走得太快,年的腳步永遠跟不上命如浮萍的

後來的他,終於配置出能解子重病的藥方,卻已深宮。

薄倖的太子終帝王,更是被打冷宮,與世隔絕。

神農也試過各種辦法,想要進宮為治病,卻都被皇帝阻撓。

皇帝心中記恨的,是宮後的冷漠。

是那一場烽火戲諸侯,都換不來毫笑意的寒霜麵容。

所以在滅故裡族人之後,他便一直期待著在痛苦中死去。

於是,那個學醫的年,在某個溫暖的午後,慢悠悠的走到子床邊,帶著一貫的笑容,對說。

我來娶你了。

你是如何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

侍衛呢。

殺了。

軍隊呢。

殺了。

皇帝呢。

殺了。

天下呢。

我的了……還有你。

棄醫從軍的年,十年的征戰,終於為奪得了天下。

那個一心救世的年,終於為洗江山的梟雄。

你願意嫁給我嗎。

時隔多年,子毫無的臉上終於再次出現了笑容。伴隨的,還有眼角止不住的淚。

謝謝。說。

謝什麼。

謝謝你我。

我又沒說過我你。

那你說一次。

你。

終於,聽完這句話的,不再流淚,也不再說話。帶著多年未曾出現的溫的笑意,和沉悶流的嘆息,還有不知從哪裡飄落的一潔白盈的羽,一起消散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裡。

永遠都不再說話了。

那一日,神農一夜白頭。

劍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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