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在七月的雪夜裡失的離開了。

七月本不該有雪夜。

傅雨也本不該有希。

沒有希就沒有失，他都懂，可是他做不到。

誰做得到？

希這種東西，真是可怕，它讓你有黑前行的勇氣，卻又為你準備了更加久遠到沒有盡頭的黑暗。

所以當傅雨明白這個道理以後，那記憶裡醜惡的村民，慢慢就不那麼醜惡了。

他想起那年他問父親，為什麼這些人會相信一隻吃人的熊能保佑他們風調雨順。

父親告訴他，因為人吶，總有**，無無求，就不是人了。

而這樣的**，對每個人都不一樣。往往是最缺什麼，就最想要什麼。

吃不起飯的人，可以為了一頓飯殺人。得不到的人，可以為殺人。所以有人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也有人說士為知己者死。

其實，都是在追逐自己的**罷了。

一個絕久了的人，再次看到希時，會怕，很害怕。反復告訴自己，那是不可的製，卻不會真的停下出去的手。

“爹爹有**嗎。”

“自然是有的。”

“爹爹也會變得和村長他們一樣嗎？”

“我和他們，從來都一樣。”

於是傅雨帶著希來到長安，又帶著失離去。

他很久不曾失了。因為他明白，再厲害的高手，都是希的手下敗將。

他不敢有希。

南宮也不敢，所以他不敢給傅雨希。

他已經給了自己一個天下太平的希，不敢再送出別的希。

於是第二天，當修涾興致的問起邊軍夥食時，南宮也沒有給他希，他說：

真的難吃。

他們在長安城外的軍營裡，看到那位獨臂的夥伕。

這是南宮旗下的邊軍，奉張敘的命令於上月回京。雖然脾氣不合，白離堯卻很聽張敘的話，於是這戍邊的軍隊，便在接到迦樓戰神失蹤的訊息後行軍回京。

南宮二人和普通士卒一樣，都拿著飯盆在搭好的涼棚下打好飯菜，坐在臨時搭建的簡易食堂裡吃飯。

修涾夾了一筷子奇形怪狀得不能的土豆，一就碎，看來過了火候，已經變一坨土豆糊糊。於是他又毫不客氣的長筷子去夾南宮飯盆裡的土豆，這一條倒是十分堅，幾乎和生的沒什麼兩樣。他饒有興趣的吃下，然後贊同道：

果然難吃！

旁邊的士兵都紛紛點頭響應，皆發出“嗯嗯”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風聲，鍋碗瓢盆伴著菜板搟麪杖等等廚如瓢潑大雨般向修涾襲來。修涾猝不及防堪堪避過，卻也是狼狽至極。

南宮幸災樂禍的笑而不語。

修涾道：

果然脾氣大！

菜做的不好的廚子，一般脾氣也不好。

魯大富就是這樣一名廚子。

但凡他脾氣能再好上一些，都不會把飯菜做的這麼難吃。

老餮都說，庖丁一道，在於用心。

這個心，可以是心，可以是關心，但最後，都是耐心。

切菜洗菜，煎炒烹炸，都需要耐心。

火候，是一道菜功與否的關鍵。

顯然，魯大富很沒有耐心，所以他也等不了修涾坐好向他道歉，而是口中罵著“白眼狼”，收回了修涾桌前的飯菜。

修涾非但不惱，還覺得好笑，對南宮說：

果然有趣！

更有趣的是，魯大富這邊剛發完脾氣，另一邊又有人喊道：“魯胖子，鹽不要錢啊！齁死我了，我早就說你這個死胖子是敵軍派來的細，就是來謀害老子的！”

魯大富剛要罵回去，卻在片刻之後就失神愣在原地，不敢回頭還，手中剛抄起的搟麪杖抖兩下，終於沒握住，掉在地上。

那個聲音又響起：“喲，又跟老子甩臉。還敢扔老子的搟麪杖，砸壞了從你的例錢裡扣。”

他說搟麪杖是他的，自然就是他的。

畢竟，這整個大周，都是他的。

那個邋遢得像個乞丐，頭發都黏在一起的中年人，仍然不住的對著魯大富冷嘲熱諷，魯大富卻不像往日那樣暴躁，隻是矗在原地，默默流淚。

“老子等了你十年，你就這樣來見老子。”他終於轉，對著眼前的大周開國皇帝說道。

“不這樣要怎樣，咱倆第一次見麵時，老子不就是這樣嗎。”蹲在椅子上的邋遢男子，嘲弄的說。

“打從第一次見麵，老子就嫌棄你。”

“打從第一次見麵，老子就喜歡你。”

“狗日的！”

那個瘋乞丐，自然是神農，他嘿嘿笑道：“別哭了，跟個娘們兒似的，趕做點好吃的。老子十年沒吃東西，吃的第一口就是你這死胖子做的豬食。”

“喂豬當然給豬食。”一句話罵盡了在場所有人，他也無所謂，轉去做蔥花麵。他記得，第一次見時，他就請了這個小乞丐一碗蔥花麵。

“又是蔥花麵？不能給老子整點好的？”看見魯大富下完麵以後單手持刀切蔥，蔥段大大小小一團麻，神農又嚷了起來。

魯大富頭也不抬。

“給你加兩個蛋。”

“這還差不多。”這位擁有大周整個天下的男人，因為這兩個蛋，滿意的笑了，隨後抬手下，對那些包括南宮在認出他的將領們示意無須多禮，別打擾他。

修涾並不記仇，見魯大富單手行事吃力，要上前幫忙。神農卻喊住他：“別。你別小看魯胖子一膘，比你們這群小崽子靈活多了，別添。”

僅是第二次見到這位開國皇帝的修涾向神農拱手施禮，見神農對他揮了揮手，便坐了回去，對南宮說：“發現了嗎？”

“有話直說。”

“他說的是，膘，不是獨臂。”

“嗯。”

“懂？”

南宮白了他一眼：“你們長安衛很閑啊。”

“大週一向如此，開國老將都還龍虎猛，幾次雷厲風行的鎮以後就沒人敢惹事。我們京城衛現在想抓個賊練手都沒機會，新兵都沾染不上點殺伐氣。”

“如今不同了，神農出世，你們責任重大。”

“陛下出世，我們就更閑了。”修涾脾氣出奇的好，他要是做廚子，一定是個好廚子，“你知道這胖子是誰嗎？”

南宮說：“聽過一些傳聞。”

修涾說：“幾分可信？”

南宮說：“過去一分都不可信，今日有一分不可信。”

修涾問：“這一分是什麼？”

南宮思索一下，說：“六道劍神。”

“便是那個百年前，以一己之力就當今天下格局的六道劍神？”

南宮見他也知道其人，便嗯了一聲，繼續饒有興趣的看著老乞丐和死胖子對罵。

不知為何，此刻，他對神農多出了幾分好，甚至是，親近。

修涾卻打斷他：“這一分天下皆知，有何不可信。”

南宮也不回頭，繼續看著那兩人嬉笑怒罵，淡淡道：“你知道天下有多大嗎？”

修涾不語，他當然知道天下有多大。

南宮也不理會，繼續道：“從長安到西關，快馬不停，也要二十八日。雖未有人真的橫過大周，但就算一人一馬不吃不喝還能奔襲不止，略估算，也要兩個月。天下八國何其廣闊，我這一生也不過見過迦樓大周兩國。”

修涾笑道：“你這一生，也不過十六年耳。”

“已比碌碌眾人，多去了很多地方。但僅是大周，都沒有走完。”

“劍神怎會用走。”

“我也沒見過劍神。”

“是啊，千年前的無上真君，百年前的東海劍神，世間仙人，也就出了這兩位。”

南宮卻道：“馬上要出第三位了。”

修涾也看向那個衫襤褸的老乞丐，默默不語。

南宮又說：“天下第一，要易主了。”

修涾說：“十年前就該易主，已經給那大龍帝多做了十年天下第一。隻是不知道我們這位開國地仙皇帝，飛升前能否和大龍帝戰上一戰。”

南宮說：“應是無緣，天下第一也好，一國之君也好，都不是他想要的。”

“你很瞭解我們的皇帝？”

“以前不瞭解，”南宮抬手指向單手端麵的魯大富，“現在開始瞭解。越是飛升在即，他越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爭名奪利上。也許，比起天下第一，他更想要的是這碗加了兩個蛋的蔥花麵。”

“他不要，總有人想要，沒勝過神農，怎麼安心做的天下第一。”

南宮手指翻轉，恍然間一顆白子突兀的出現在指尖，順著四手指遊離。

“誰知道呢……”

劍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