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醒的很快，醒來時恰巧魯正禮問出了他也想知道的問題。

“過去多久了。”這是魯正禮問出的第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老人去哪裡了。

第二個問題是老人對他做了什麼。

現在第三個問題，他問過去多久了。

地點，事件，時間，他都問到了。但是他卻忘了，這裡本來還有一個人。

那個早的孩子不見了。

綠道：“這裡深地下，看不出日頭，不過前後奴家換了十二次蠟燭，應該已過三個時辰左右。”

魯正禮終於有機會和綠好好說話，便開口詢問道：“你到底所求何為。”

黑暗中老人卻沒有給綠開口的機會，朗聲喊道：“小子，過來。”

魯正禮正要啐他一口，這是他從花柳巷弄學會的也是僅有人汙人手段，卻想起綠所說，老人剛剛為他傳功，多多消減了幾分襲的恨意，便開口道：“不去。”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老人非但不怒，反而匍匐著從暗爬了過來，早已沒有先前的雷厲風行如兔。

魯正禮聽著鐵鏈撞擊的“哐當”聲，雖不知道為何老人手前後變化如此之大，隻猜想是傳功的原因，那自己便是這個“果”的“因”。他並不會去想老人所贈是否是自己所需，更不會責怪他人未經自己允許便妄自他。他隻會想，這位老人，有恩於他。

世間太多人，不願恩，也不配恩。

升米恩，鬥米仇，纔是人的本。他們隻會責怪別人給的不夠，從不肯去想自己是否應得。

世薄，人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所幸，魯正禮不是這樣的人。若說這個二十多歲哭又怯懦的年輕人有什麼優點，能看人對他的善意，便是尤為可貴的一點。

誰讓這世上，本就是小人多，君子，又如何能怪世人，以小人心，度那君子腹。

魯正禮終究還是起向老人走去。

幾步路到老人麵前，便俯蹲了下去，見老人掙紮著似乎爬不起來，他就跟著老人一起趴下。

老人嘿嘿乾笑兩聲：“寧願趴著，也不肯老夫起來？”

魯正禮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兒，笑道：“怎麼也像王卓玉一樣了一筋。”

說著扶起老人，老人卻道：“卓玉何止了一筋，恐怕他渾上下便隻有一筋。可正式如此，才合劍道。劍，本來就是剛正一線，心思過多，便練不好劍。”

魯正禮道：“不懂。”

老人道：“你要懂的。你總是要懂的。雖然，我也願你不懂。”

而後便不待魯正禮有所反應，便在他頭上了一把，隨後又在他臉上一陣。

魯正禮掙紮著從老人的大手中開，卻聽“哢嚓”一聲，竟是將老人的手掌折斷。

“我……我……你……前前……前輩！”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魯正禮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反倒是老人爽朗笑道：“倒是和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隨後又嘆氣一聲：“老夫已記不清這雙招子已瞎了多年，此刻卻是頭一遭後悔，想要睜開眼睛，看看頭的小桐，是何模樣。”

魯正禮卻沒捕捉到“頭”二字，因為“小桐”這兩個字，更讓他覺得恍然。

那是他母親的名字。

他常常聽父皇提起。縱然他們相的時間不多，但是每次難得的天倫時，父皇都會跟他念起。

小桐，小桐，朕的小桐。

他也常被人說，像極了那溫婉的皇妃。

他仔細打量眼前老人，悉之愈發強烈，終於通過那雙黯淡無的黑瞳和滿臉滿錯節的胡須，看清了黑泥汙漬下那張威武麵孔，和夢境裡的記憶重合。

“你！你是王不瑜！”魯正禮口而出。他忽然意識到，那個夢裡的場景，夢裡的角度，似乎不是自己的，而是眼前這個人的。

除了和母妃相見時的畫麵，別的時候，都是這個人在看自己。

老人正是十多年前於昭央宮外行刺皇帝不，被高人鎖骨拘的劍仙王不瑜。昔年天子一怒，伏百萬，劍仙一怒，卻可搬山倒海。

如今，曾經在江湖中寫盡萬千風流的傳奇劍仙，卻是目盲手斷，連坐起來都不容易。

斷送一生憔悴，隻銷幾個黃昏。

他既不理魯正禮對他的呼喊，也不理被折斷的右手，而是巍巍的從的衫裡，拿出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渾濁不堪，質地鄙陋，一看便是低等貨。花紋卻是雕細琢，上麵的“桐”字剛勁有力，轉角壑均勻順暢，宛若天，再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此玉出自大師手筆。

玉雖拙，卻經多年溫養，不僅玉圓潤，竟散發著澤。

老人說：“拿著。”

見魯正禮不為所，便塞進魯正禮手裡，前傾另一隻斷掌手無法撐地，隨後便要栽倒。

魯正禮從醒來便一直迷迷糊糊，彷彿不是自己的，腦中也混混沌沌，這一下終於反應過來，不接玉佩先接老人，出手迅如閃電一把扶住老人雙臂要將他抬起。老人知玉佩要落地，竟然一改疲態，眼疾手快的出已被折斷的手掌拍在地上，卻是手背著地手心朝上，接住了玉佩。

回頭怒罵一聲：“混賬！”

魯正禮正要再扶老人起來，老人卻躺在地上不肯，魯正禮隻好撿起玉佩，鄭重其事的握在手中，老人才心滿意足的翻繼續躺著。

魯正禮本想喊一聲老人家，畢竟這老人看起來形容枯槁，便說他已近百年也不為過。可那夢中意氣風發的風流劍仙，算得年歲今年至多不過知命，若是尋常農夫也算得上老，可在江湖中，這卻剛過壯年，便學綠稱呼一聲前輩道：“前輩是家母的故人？”

老人道：“最故的故人。”

魯正禮珍而重之的將玉佩握在手中，那個“桐”字讓他倍親切，他問道：“這枚玉佩是？”

老人道：“你母親贈與我的。說我名字中有玉，邊便要帶一塊玉。可是那年我和都還小，沒什麼銀錢。我說師傅有一塊好玉，我去來便是。卻是個怯懦的子，這一點你和倒是更像幾分。於是便瞞著我做了三月紅，才換了這塊玉。”

這段往事，於劍仙皇妃來說，本是寒酸窘迫的過往，老人的神卻顯得無比驕傲。彷彿這塊拙玉，勝過天下一切的名和權力。

於他而言，也確是如此。那年與那人初識時，他便拿出這塊玉佩向那人炫耀。

那人戲言道：“我若拿這個天下與你換，你換是不換。”

王不瑜隻是白了他一眼道：“也沒見你吃蒜，怎有這麼大的口氣。別說這天下你拿不拿得出手，縱然有一天你真的當上皇帝，拿著皇位求著我我也不跟你換。”

後來，二人分道揚鑣，一個君臨天下，一個劍掃九州。

那人登基那天，曾向蜀山方向，用隻有自己一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聲說道。

“我想和你換。”

劍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