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厓海義錄》第七章:隔簾猶傳輕語信 破空始救危佳人 (2)
惜芷一跺腳道:「剛才這麼一耽擱,不知老師上了哪一隻船了!」憐玉道:「如果是先生的話,他是不會騎馬的啊!也許隻是某個和先生說話聲音相似的人罷了。」惜芷聽了這話,知道自己剛才真是太魯莽了,心中無限憮然。站在後板上,見幾隻飛鳥在船的間隙中迅然掠過,清風夾雜著些許寒意灌進了袍,漸漸思緒悠悠,翩躚回了故鄉,回了那片竹林。良久,輕道:「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微微苦笑,恐是夜涼似水,心上更寒。
回到前艙前,那個恰纔在後板上睡覺的商人又半睜開眼瞧著惜芷,惜芷一愣,連忙低著頭半斂蛾眉匆匆進去。回到那個偏僻地方坐著,頭靠在艙旁,想借著裡麵的燈火溫暖一下自己的淒淒寒夜,憐玉給披上了一件外。惜芷想著現在兩人都是小廝打扮,給披總是略顯奇怪,不由得一笑,心中苦寒略減,緩緩合上了雙眼想要休憩一會兒。
夜漸漸安寂,羈旅漂泊的旅人都已沉夢鄉,令人微有奇怪的是,這浩浩的商船隊伍竟也是安靜異常。陣陣更聲,還有木棹劃水之音,此刻都是格外清楚。惜芷在心裡想著這江上的一縷月此刻必也是婉轉清幽。迷迷糊糊間,聽見了裡麵的艙一陣輕語,若不是惜芷的耳朵恰好在了艙旁,是決計聽不見的。就在這時,輕然睜開了雙眼,令神思清楚的不是裡屋人說話的容,而是一個聲音。這聲音溫和至極,聽到的人腦中自然會幻化出一枚在水裡滌盪過了的清潤玉石,又想起「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樣的詞語,於是不好奇擁有這樣聲音的人生著什麼俊朗模樣。
卻聽那溫和的聲音道:「三哥,咱們大約二更時分便可到了。」一個略顯獷的也是極輕的聲音起:「是,到了後,咱們就和兄弟們一起去魏大伯,名帖我已備好……」那個溫潤聲音道:「我想應該先讓弟兄們都穿上平常的小廝裳再去魏大伯家,雖然父親已經通訊告知於他,但深夜到訪,若兵在,難免驚。大於市,兄弟們穿著小廝服在平時打聽訊息時就可扮作手藝人,再置辦點手藝活兒,看著就像小百姓一樣,府應該認不出來。」惜芷聽到此,心中疑慮頓起。那獷聲音又道:「說的是,咱們兩個接到訊息後從湖廣來,跟江浙省的兄弟們招呼了一聲,便先渡江去往杭州路探聽風聲,發現府的確還是盤查甚,看來前段時間弟兄們在杭州路做下些事確是極大地震了府,否則他們也不會聚了那麼多兵打壞了公館。現在也還不知道兵究竟知不知道咱們這些兄弟已經渡過江去,會不會採取什麼行。今夜咱兩個立馬渡江回去與兄弟會合,便趕將兄弟藏於市。」惜芷一聽這話,知曉了艙中的兩位一定是某個反元組織裡的人,心念甫轉,猛然想起了之前在客棧中聽到的話,說是厓海會在江浙省的弟兄最近被元兵盯得,境極其危險,惜芷還為其擔憂,還一心苦苦盼著厓海會的首領能來解救。難不此刻相隔一麵白簾的那模糊的影,那擁有著溫潤如玉聲音的那個人,卻是自己而卻步的厓海會大頭目?
心思頗為靈巧,不由得想到了恰纔在船外看到了蒙古商人的大箱子裡裝滿了兵,那兵不像是要賣的,更何況兵不允許商人私自倒賣。這幾番思量在腦中重疊,突然有個想法,那便是這些蒙古人會不會就是當兵的?那要真是如此,他們此行便裝,那目的就一定是要出其不意地摧毀厓海會。這般多的蒙古人,還是突然的襲擊,他們厓海會怎麼可能化險為夷呢?更何況這些蒙古人現下就坐在船上,而厓海會的頭目也坐在此船,本不可能先去遣散他們在彼岸的兄弟。惜芷想到聞名一時的反元大幫會馬上要重擊,憂苦漫上心頭,痛心不已。
船槳劃水聲不絕,幾聲鳥鳴悚然響起,驚悸了這幽寂的夜。惜芷坐在艙中,似能到這客船旁集的船隻,挾裹著他們一起前行。思量片刻,覺得現千鈞一髮之際,如若自己不可將這訊息發出去,那明天隔了兩重世間的,就又是我漢家的兄弟。用手輕叩艙簾幔旁邊的木板,這聲音剛起,簾的燭火忽地一下滅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兩個模糊的影子。惜芷暗暗欽佩這艙人的警覺。將近簾幔,孩家纖的聲音起:「這船上的都是元兵,都有兵,是來捉你們的,快先行一步。」簾沒有靜,惜芷憂心如焚,連忙又說:「相信我,外麵的真都是……」話未說完,卻聽那個極溫和的聲音出現在了惜芷的耳畔,彷彿距離隻隔了一麵簾子,道:「姑娘聲!」與惜芷聲音一樣的音量,聲音裡卻多了幾分不能抗拒的威嚴,惜芷立即將沒說完的話嚥了下去。卻聽艙有細微的咯吱聲,惜芷這才知道原來艙的那一邊也有一個門。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否都已經出去,可是總覺得擁有溫和聲音的那個人還在靠近的這麵簾子旁。第二次咯吱聲出現時,那纏綰了惜芷心扉的聲音響起:「多謝姑娘相告,日後若相見,必有重謝!」說罷,卻聽船的另一邊兩聲水響,依稀可辨是兩個輕功極好的人踩水而去。
一切又恢復平靜,惜芷想象著那兩人影溶盡在月中的模樣,又琢磨著那倏爾的漣漪大抵已然舒緩,心中有一種助人大事的喜悅。將腳放到凳子上,抱著膝,睜著一雙明亮杏核眼,獃獃地著並無什麼圖畫的舫船上方的中央。心中想著,就算是下次見到你,我也不認得你,你也不認得我,你怎麼謝我呢。憐玉已經閤眼睡著,客船裡迴繞著微微的鼾聲,惜芷卻再不能眠,耳畔是那纏繞不休的如玉般的音調。想著這樣的嗓子唱曲一定是優雅的,忽而又嘲笑起自己來,這樣一個頭目怎會拘泥於這垂髫的所喜,恐怕就算他已是「曲有誤,周郎顧」的水準,在刀槍棒裡爬滾打久了也終會生疏了罷。又想著他在厓海會裡究竟是什麼排位,想著他那人「三哥」,那排位一定低於第三了。這般胡思想著,過了好久好久,更聲殘,大抵已至二更。「聲碧窗紗,人靜鞦韆影半斜。」輕語呢喃著,又蹙了蹙眉,道:「什麼『影半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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