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哉行最新章節

還巢時分將盡，天際沒有半隻歸鳥的蹤跡。

熏天的黑霧籠罩在高聳雲的城牆四周，每一片磚瓦都被幽森的暗影貪婪的附住，堅壁的廓隻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形狀。寂滅氣息纏住了失去方向的風，在無聲的詛咒中，浮著死亡的腥臭味道。城腳那幾株近百年的老槐樹已被無形的力量去了脊樑，呈現出經歷火焚之後的焦腐，葉片的灰燼被瀰漫的黑氣吞噬。環繞城牆的護城河宛如洗硯的巨大墨池。

像黏一般的邪氣仍在意猶未盡的爬出，沿著平原一直往前蔓延開去。

夕灑落的平原之上，鼓角聲響徹雲霄，振得低伏的野草輕晃微舞。

千餘步開外，千上萬的兵甲森然林立，麵對那片遮天蔽日，試圖毀滅一切生命的黑氣，毫不，依然保持著整齊陣型。迎著落的最後輝，金的戰旗上如烈焰般燃燒的展翅大鳥呼之慾出。數架床弩不斷出如同椽一樣長的裂天矢，混雜著繁星點的飛石，擘開重重的迷霧，卻隻勉勉強強有兩支沾到了城牆的堅壁，後繼乏力的跌落。

晦暗無的牆頭，頭戴金冠的男子俯視矢石穿黑暗的隙，沉沉落地揚起的煙塵，拍著牆垣，發出嘲弄的笑聲。

被銀甲的男子看著旁的人，目惶然，「百萬大軍兵臨城下，隨時都有城破死之危，吾王為何還笑得出來？」

「有大巫祈請神法助孤，縱是再來十倍的人馬，又有何懼！」

「吾王，此乃神怒天譴的忌之，嗜邪，絕非長久之計…」

「你放心，不會很久了，這場綿延上百年的戰爭很快會在孤的手裡終結。」王者抬手直指蒼穹的盡頭，恍惚過無窮的黑暗，見遙遠的彼端攪起了翻天覆地的風雲變幻，「孤最得意的武，早已悄無聲息的紮了昭國人的心臟…」

披甲男子一手按在心口，虔誠的低下頭，「胤祉永昌，天生吾王。」

王者的臉上浮出狠戾的笑意，「去把王城中所有的昭國狗全部抓起來，砍下他們的腦袋，用霹靂車投往昭軍陣前。孤要讓他們知道，所有昭國人都必將為這一戰付出慘痛代價！」

「可那些昭國的商客和遊民…」

「這些無家國的人，費盡心機賺取我大黎百姓的錢財，本就該死。何況，你怎知他們不是細作？這是戰爭，一旦開始，唯有獻上無以計數的淚與亡靈，哪怕是最無辜的人也免不了為鼎鑊中的祭品，直到有人踩踏著堆積如山的骨，登上人世權的頂峰，地獄中的殺神才會休止。收起你的婦人之仁。」

「是…」

「聽說，你帶回家那個瘋瘋癲癲的相士，也是昭國人。」

「吾王，他雖然神智不清，說話混顛倒，但言出必中，非同尋常…」

「把他帶來。」

「…吾王！」

「赫，孤不想再從你的口中聽見一句違逆的話！」

披甲的男子惶恐的平鞠，「吾王恕罪！臣即刻就把他帶來。」

等候的時間比想象中更短。兩名侍衛跟在披甲男子後，押著一個雙腳拖著沉重的鐐銬，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人殿中。那人被侍衛按跪在金座前，佝僂著腰，低垂頸項，雜長的鬚髮遮住了整張臉孔，看不清麵容，本就是一個沿街討飯的乞丐。

「給孤抬起頭。」

聽見從金座上傳來的命令，「乞丐」的子微微晃，歪了歪腦袋。半晌，他緩慢仰起腦袋，一直仰到了底，睜開空茫然的眼睛，一不的凝著大殿正中的圓頂，獃滯的神漸漸變得專註而狂熱，彷彿過了彩斑瀾的漆畫正與另一雙眼睛對視。他忽然狠狠撞開鉗住他雙臂的兩名侍衛，盤坐於地，嘻笑著敲擊鎖在腳踝上的鐐銬，鏘然作響的相擊聲帶著某種詭的節奏，口中朗，

「世多昧且愚，荒唐滿虛塵。無涯鑒浮影，記取夢中。

榮華腐氣噬人骨，紅骷髏銷人髓，兒孫孽債催人壽，功業妄念磨人心！」

「苦哉！苦哉！貴亦苦，貧亦苦，氣即是苦。樂亦苦，悲亦苦，意即是苦。亦苦，恨亦苦，即是苦。善亦苦，惡亦苦，心即是苦。安逸是苦，磨礪是苦。相聚是苦，別離是苦。生即是苦！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夠了！」王者睥睨著座下的狂士，冷聲叱道，「你這臭乞丐有什麼本事，休要在孤的麵前裝神弄鬼！」

「乞丐」的眼中頓然迸出令人駭異的，指著王座上的男子，「爾禍國殃民，罪孽已極，來日骨相殘，魂喪魄散，生不見東日，死不得全，何苦來哉！哈哈哈哈，苦煞汝矣！苦煞汝矣！」

王者從金座上彈了起來，暴跳如雷的朝著「乞丐」發出怒吼，「死不得全？！你膽敢詛咒孤，孤先讓你死無全！來人，把這個瘋子拖出去剁醬！」

侍立在大殿側首的披甲男子慌忙跪下，「吾王，請息怒！」

「立刻在殿外剁了此人！抗命者與此人同罪！」

「哈哈哈哈！爾有何能，可定人生死？爾有何德，可判人罪劫？一瞽目孩，無眼無識，憑何教人為爾棋子，為爾仆！哈哈哈…」

「乞丐」被那兩名侍衛拖出大殿時，尖利而肆無忌憚的狂笑聲仍回在殿中，他的雙目死死盯著殿頂所繪的異，扭曲的笑臉上竟帶著一縷得償所願之。

奉命行刑的殿前武士拔出腰間的鋼刀，激起利的脆響。不絕於耳的笑聲卻驀然啞掉，轉而發出淒惻的哀嚎。殿外白一閃，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殿中的人渾一震，彷彿天地間的一切聲響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