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哉行》二 夜雨浣孤蓬

苦哉行最新章節

也不知霜兒離開了多久,天早已黑了。

他依然呆坐在床頭,仰著搭在屋頂上那片白茫茫的茅草,心如死灰。

似乎上天對他的遭遇也有了幾分憐憫,屋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雨越下越大,狂風鼓號,彷彿要把從人世間升騰而起的一切哀愁全都沖泄下來。

呼嘯的風卷飛一角茅草,如瀑的雨水從屋頂諾大的破口灌,淋到他的臉上,還有上。

他猛然站起來,撞開了門,一頭紮進了漫天的風雨裡。

他癲狂地奔向夜雨的深,不顧上的衫剎時,在冰冷的暴雨中不停的向前奔跑,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的大喊大

是渭州太守龐大人的千金小姐,他隻是個一文不名,連安穩的屋簷都沒有的窮酸書生,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於他而言,是從遙不可及的雲端探下的花。

相識之日開始,寒窗苦讀,夜懸孤燈,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隻因一直夢想著,等到金榜題名那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娶

原來一切都隻是天長路遠的妄想,夢終究了空花影月,六年來的所有努力付之東流,什麼都沒有剩下。

從此以後,曠闊天地中孑然一

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哪?

不知狂奔了多遠,腳底突然踩到什麼東西,一個趔趄,臉朝下的重重撲倒在地。

他緩緩從泥水中撐起子,用磕到尖石的手輕了一下破皮的臉頰,茫然的仰起頭向漆黑的夜空。

夜空卻無的不斷砸下冷雨。

麵上雨淚混雜,他的心中到時乖命蹇的無限淒涼。

他悲憤加的側過了頭,看向絆倒他的那樣東西,黑暗中約約看出是一長約尺許的木頭,可是剛才腳底的覺又明顯比木頭了幾分。

他湊近了臉,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天上驟然打了一個閃電,一瞬間令眼前亮的發白。

在那短短的幾秒,他已看清剛才絆倒他的東西原來是一隻手臂!

僅僅離他的臉三尺遠的地方,赫然躺著一個滿臉是的人,瞪大了灰白的眼睛,猙獰地盯著他!

那是個死人!

他嚇得猛的往地上一坐,接著電又是一閃,照出那人頸項上連大雨也淋不凈的痕,還有那張死不瞑目的可怖臉孔。

儘管此時一顆心宛然已是生無可,遽然目睹眼前這幕腥的畫麵,心底也不住油然而生出一恐懼。

他臉慘白地跳了起來,霍然有一把冰冷的鐵擱在了間他的心口驀地一涼,腦海霎時蹦出方纔所見那的慘狀,隻怕很快就要跟它一樣駭人了。

雅如,若我此刻死在這裡,你會心痛麼?

臆間泛起無邊的酸楚,耳邊喝問的聲音卻冰冷似鐵,「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他這才留意起四周的景象,幾丈開外的粼粼波紋下有暗流湧,雨點敲打著幽窈的水麵,茫茫的霧靄如同包裹了一層薄紗竟然在無意中跑到了允城城西的幽泉河邊!

這條河之所以做幽泉河,隻因此河看似平靜卻極為兇險,多年以來,淹死過無數的人和畜生。遠近幾座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哪怕是得到天神庇佑的人,一旦失足落了這條河,也就等同落幽冥的泉水了。

尋常人家平日裡都避之不及,這樣淒厲晦暗的雨夜,又怎敢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豈料他失魂落魄的跑一氣,居然跑到了這樣一個偏僻又危險的地方,隻差一點就栽進了河中了無主的孤魂,又不幸撞上了亡命的兇徒!

但令人奇怪的是,這人竟沒有對他立下殺手,還耐著子等著他答話,莫非這人還有同黨約在此會麵,所以才一時分不清他是敵是友?

久久沒有聽到他開口說話,間的鐵得更,刀口已經嵌了他的,「回答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耳邊暴的低吼幾乎讓他站立不穩,腦中剎時一片空白,「我賤命一條,天不惜,地不憐!反正活著也沒有意義,你要殺就殺吧!」

「好,我全你!」後的人用野的嗓音吼道。

話音剛落,立刻響起一個略顯稚的聲音,「齊叔叔,不可以胡殺人!你也看到了這位大哥驚的模樣,他不過是恰巧出現在此的老百姓而已。」

「公子,這個人雖然不是追殺我們的人,可是隻能怪他命苦,千不該萬不該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撞見我們的行跡,隻有殺了他,才能以防萬一!」持劍的人沉聲說道。

黑暗中的人影繼續溫和的勸說,「我們本已深陷絕境,又何必再連累一個無辜的人?齊叔叔,請你放過他。」

「是,公子。」猶豫了半晌,姓齊的男人才勉為其難的答應,橫格在間的鐵終於放了下來。

薑庭芝急忙轉過,隻見持劍的男子眉大眼,臉上生著濃的鬍鬚,包住了整個下顎,隻出烏黑的,和一雙淩厲有神的眼睛。

這大鬍子居然穿了一朝廷服,雖然辨識不出是哪一府部的製服,但有些破殘的服上沾滿斑斑點點的殷紅跡,顯然經歷了一場驚心魄的戰。

莫非這大鬍子不是壞人,反而是特來此捉拿歹徒的差?

他心下暗暗揣度,又瞧向大鬍子後的那個年,年紀約在十二三歲左右,臉頸的近乎一般的細著翡華服,腰間挎著一條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白璧玉帶,儼然是生在大富大貴之家,沒經歷過半點風沙的王孫公子。

年的手裡似乎正舉著一大片剛採摘下來的荷葉作傘避雨,卻沒有半分窘意。一雙渾圓的眼睛流著悲天憫人的神,神態間帶著這個年紀罕有的溫和仁厚的氣度。與那無比兇惡,輒喊殺的大鬍子渾然不似一路人。

與此同時,大鬍子也上上下下審視了薑庭芝一番,渾都是泥汙,麵上猶帶著些許淒惶的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們,額頭上纏的細布,更令整個人添了幾分癡憨。

大鬍子冷哼著別過頭,毫不客氣的評價了一句,「原來是個手無縛之力的書獃子,殺了你,也隻怕被人恥笑。」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換了任何人都應該暗舒一口氣,但他偏偏才了那般近乎致命的打擊,再聽大鬍子如此不屑與輕視的語氣,立時惱怒,「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有什麼好恥笑的,難道書生不算個人?」

大鬍子斜睨他一眼,嘿地一笑,「臭小子,放過你了還在那裡唧唧歪歪,莫非你真不怕死?」

薑庭芝直了膛,雙拳,從未那麼大聲的,近乎失態的嘶喊出來,「死又怎麼樣?我不怕!你可以殺我,但你不可以笑我!」

大鬍子愣了一下,接著一把揪住他的襟,把他整個人拖離了地麵幾寸,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睛,「你這癡小子,真的不怕死?」

連一個剛見麵的陌生人也這樣瞧不起他,他忿然的垂下眼睫,哀怨連綿的風號雨泣裡彷彿混含著雅如道別的話聲,恍惚間似乎再一次聽見要他「放手」,於是他緩緩鬆開拚命的拳頭,掌中空無一,隻覺徹心扉的冰涼,滲骨髓的疲憊與絕,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來啊,還有什麼好怕的?」

既然從此隻能這般痛苦的活下去,一個人與無所期待的未來相伴,死又有什麼可怕?

「居然一心求死!好,好啊!」大鬍子卻驀然鬆開了手,迎著風雨仰天大笑,豪邁的笑聲聽起來卻含著幾分悲涼。

笑了兩聲,大鬍子「噗」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手裡的長劍也跌落到了地上。

大鬍子前的襟瞬時鋪滿汙,片的暗黑如同四濺開來的墨,大鬍子卻好像覺不到半分痛苦,仍在張大笑。

「齊叔叔!」翡年發出一聲驚呼,丟開遮蔽風雨的荷葉,慌忙奔上前扶住搖搖墜的大鬍子,「齊叔叔,你中毒了?!」

年攙扶著站立不穩的大鬍子坐下,雖然大雨轉瞬就把大鬍子邊的汙滌盡,但整張臉已明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烏黑之,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的跡象。

「齊叔叔,我立刻去找大夫給你解毒!」

大鬍子遲緩地擺了擺手,臉上仍是帶著笑,卻笑得格外難看,「公子,我中的是焰雪紅歃…這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就是天神也救不了我…」

焰雪紅歃,乃是雍都皇城機要四府之一的淩堂所研製出的奇毒,問世百多年來,常為刑部大牢用來供和懲治兇頑要犯的特殊手段。一旦中了此毒,前三日如烈焰焚,後三日如冰雪覆,苦不堪言,不得一息,常人本無法捱過這六天的煎熬,不是俯首認罪,就是自盡而亡,以求解。不過,隻要在六日以及時服下解藥,尚能活命;等到了第七日,人的已至極限,焰雪盡融,所有痛苦消失,這時候無論如何也必死無疑。死前五臟俱碎,七竅流,最後整個軀化為一灘汙,慘不忍睹。

想起《寶鑒》中的記載,薑庭芝驚的重新審視著大鬍子和翡年,更加不清這兩個人到底是何份,是正是邪。

年的眼裡閃著晶瑩的淚,低聲嗚咽,「齊叔叔,這幾日數次見你暗暗咬牙關,原本以為你隻是因為箭瘡疼痛難忍,本沒有料到他們竟在箭頭淬了毒!你該是怎麼捱過連日生不如死的折磨?你這樣誓死護我,我…我實在難以為報!」

說著便要對大鬍子致禮,無比虛弱的大鬍子趕忙手托住翡年的胳膊,「公子,萬萬不可!你是主,我是仆,我能為公子而死,死得其所,公子不必為我傷心!」

大鬍子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用儘力氣朝薑庭芝喊了一聲,「不怕死的小子,你過來!」

眼看這大鬍子隻剩下了半口氣,薑庭芝對大鬍子的怒氣不由煙消雲散,反而很是欽佩大鬍子捨生忘死的滿腔忠勇,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一骨頭,如此鐵質傲骨的人又豈會是兇徒呢?

他心想著,疾步走到大鬍子旁,蹲下去,語氣也變得有些恭謹和肅穆,「義士,請講。」

大鬍子一聽「義士」二字,因中毒而黑紫的臉上出一縷欣的笑意,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小兄弟,你聽我說…我家主人是個蓋世無雙的大英雄,可是他數日前被人的詭計所害,飲恨亡。我和同伴拚了命才救下公子逃出,仇人跟在後一路追殺,活著的隻剩下我和公子二人,但他們還不肯罷休,定要將主人的脈趕盡殺絕…可我很快就要死在這裡,再也無法繼續保護公子了…」

「普天之下,唯有黃霄將軍能護得我家公子的周全。」說到這裡,大鬍子口中又噴出一口來,卻隻管死死地攫住了薑庭芝的手,「你既不怕死,能不能答應我,替我把公子護送到黃霄將軍駕前?」

「這…我、我不是不願答應,」恐怕大鬍子已有些神智不清,薑庭芝慌忙推辭,「可是你也看見了,我隻是一介手無縛之力的書生,我怎麼能保護他?隻怕你所託非人…」

「我齊山是人不會說話,先前多有得罪,請你不要見怪…」大鬍子的語氣突然比先前溫和了許多,抬眼定定凝注著薑庭芝,眼裡閃爍著奇異的芒,「你雖然是個讀書人,但你不畏生死,絕不是一般的懦弱書生。公子孤上路太過兇險,若能多一人保護他,他活下來的希就多一分。小兄弟,齊某求你,替我護送公子…」

想不到這大鬍子臨終之時,還全副心思擔憂著翡年的安危,薑庭芝心中頓時湧起一陣熱意,慨然而莊重的點了一下頭,「齊英雄實乃是難得的忠義之士,讓我好生敬重…既然你誠心相求,我答應你,不管多危險,都會將這位公子送去黃霄將軍跟前。」

「你答應了?」大鬍子聞言,反而將他的手越抓越,宛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一誤以為能夠救命的稻草,竭力想要把臉湊到了他的麵前,「我要你發誓,你會用你的命來保護公子!」

大鬍子宛然把渾僅剩的力氣都聚在了這隻手上,薑庭芝的手骨幾乎被他碎,痛得差點背過氣去,不失聲,「我、我發誓!…我發誓!用我的命保護他!」

手上的勁道一下子鬆開了,大鬍子眼底的也一瞬間暗了下去,「多謝小兄弟,你要記得…」

這時,天上白一閃,轟地響起一聲驚雷,寒雨中的三個人全都渾一震。

雷聲響過,薑庭芝再抬眼看向大鬍子,大鬍子瞪著眼睛,也一的盯著他,微張的宛然還有話要說,卻僵住全然不,從他的口中,眼角,鼻孔,耳後開始不斷往外溢位烏黑的毒

遲疑的出雙指探了探大鬍子的鼻息,薑庭芝呆了一下,驚駭得倒退了兩步,不自打了一個寒戰。

一個活生生的人居然就這樣死在眼前!他不忍再看,悲哀的閉起了眼睛。

年抱起大鬍子的首,無聲的流著眼淚,用發的手掌覆住大鬍子的眼睛,不住的大雨卻也模糊了他眼前的所有視線。

悲泣了片刻,翡年轉頭看向薑庭芝,哽咽著說,「大哥哥,你不必將剛才所發的誓言放在心上,那是齊叔叔你的,並不算數。想要殺我的人權勢滔天,各州府都會聽命於他,跟著我,隨時可能會丟了命。前路九死一生,我一個人走下去便是,沒有必要再多搭上一條人命。」

薑庭芝聽完翡年的話,吃驚的注視了這個來歷不明的翡年半晌,才定下神來。想不到達這個誓言,竟比想象中兇險了百倍。

他沉默了一下,鄭重的搖了搖頭,「公子,人若無信,何以為人?儘管我是迫於無奈才立誓,但我既然發了誓,就決不會食言。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個好人,絕不應該讓任何一個好人獨自麵對這世間的兇險。我答應過用命來保護你,從現在開始,我的這條命就是你的,不管前路有多可怕,我都會護送你到黃霄將軍的邊。」

年一怔,聲道,「大哥哥,我並非有意掩瞞份,隻是…隻是…倘若我能活下去,必會好好報答你…」

說完,翡年含淚回過頭,發現連大鬍子水都已被大雨沖刷得一乾二淨,一時悲憤至極,忍不住跪倒在風雨中,仰頭大喊,「父親!齊叔叔!所有為我而死的人…我一定會活下去!終有一日,我會為你們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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