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哉行最新章節

雨下至深夜，雨勢已小了很多。

城牆的四週一片寂靜，唯有兩名守衛嗬欠連天地站在門邊守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解乏。

在搖曳的火照耀之下，有兩個腳步倉促的人影正往城門移。

不等來人走近城門，其中一個守衛就立直了脊背，了手裡的鐵戈，高聲喝問，「來的是什麼人？」

「庭芝？怎麼傘也不撐，淋著雨就出來了？看你簡直像個落湯…哎呀，你了傷？」來人尚未回答，另一個守衛滿臉意外地丟擲一連串的問題，然後一隻手叉在了腰間，用責備的口氣說道，「你怎麼搞的，都這個樣子了還到跑？」

「阿浩，我沒事。」薑庭芝瞧了自小相識的男人一眼，兩手擰了擰漉漉的角，支吾道，「我們趕著要出城…」

先前沖他們高喝的守衛瞅了瞅薑庭芝，口氣強的說，「龐大人下過命令，夜之後，若非有府令牌，否則不許放任何人出城門。」

薑庭芝低著頭，「可是，我們有很要的事…」

守衛冷冷的覷了他一眼，「我管你有什麼事，總之這城門開不得。」

薑庭芝心裡開始打起鼓來，麵也變得有幾分焦急，「但若是捱到天明，恐怕就來不及了…」

「發生了什麼事，這麼著急？這位小兄弟是誰？怎麼從來沒見過？」甚看到這位總角之為了雅如小姐之外的事如此慌張，阿浩驚詫的上前一步，直了腦袋，好奇地打量起薑庭芝後的翡年不知薑庭芝何時認識了這等家世富貴的爺。

那樣小的年紀，雖然與薑庭芝一樣全，卻本不像臉上寫滿憂急的薑庭芝，看不出半點倉皇和零，隻不過安安靜靜的站著，也帶了那種唯有一步一個規矩的豪門世族纔可能養的儀範。

阿浩心中暗嘆，不由得向翡年多看了幾眼。

「他…他是我表弟，特地從通州趕來通知我叔父病勢沉重，已是彌留的狀態…我才急著要見叔父最後一麵，隻怕晚個片刻也會抱憾終…」平日裡幾乎從沒有說過謊話，眼下卻費盡心機向好友編纂出了一個謊言，薑庭芝不安地垂下了頭，聲音越來越低。

「庭芝，別太傷心…」阿浩心裡正嘀咕著從不知道薑庭芝還有親人在世，更沒聽他提過什麼叔父，但他瞧著臉上憂急之更加濃鬱的好友，猶豫了一會兒，突然響亮的擊了下掌，「好吧！做兄弟的就幫你這一次，不會讓你留有憾…」

「你可想清楚了，私自放這兩個人出城，如果上頭追究起來，你擔當得起麼？」一隻手臂攔住了正要推開城門的阿浩。

「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誰又能知道？羅鍋兒，好哥哥，別這麼不近人，改日我請你去繁玉樓喝兩壇總行了吧。」

姓羅的守衛聽阿浩這麼一說，也不再勸阻，轉過頭去，哼了一聲，「整隊就屬你這小子最難纏！反正出了事你自己抗，別連累我！」

「看你表弟這模樣，想必你叔父家裡富裕非常，說不定你這一去，從此就過上了富貴日子…到時，可不能忘了你浩哥！」阿浩一邊附在薑庭芝耳邊悄聲說笑，一邊用手肘了他的肋下，說完探頭探腦地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城門，向他招了招手，「快走吧，記得早些回來請我喝酒啊…」

「多謝你，阿浩…」薑庭芝一時又是激，又是疚，遲疑的頓在開出一個隙的門前阿浩古道熱腸，這些年沒照應他，這一次為了他還擔上了被責的風險，可他居然向阿浩撒了謊。

「快點，快點！不要站在這裡哩嗦的，萬一被人看見的話，我可就慘啦！」阿浩卻本不知他心中的不安，幾乎是將他推著趕著送出了城門。

「阿浩…」薑庭芝回過頭，還想對阿浩說點什麼，但堅固的城門已經閡上了。

他怔怔地著城門，心裡突然湧起一強烈的不捨和迷惘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踏出這個充滿眷與回憶的地方。

就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沒有留下半句口信，不知道薑夫子，阿皓他們會不會很擔心？不知道書院裡的那些孩子們，又會不會很想念他？

他甚至不知道，一旦邁上這段兇險的路程，還能不能平安活著回來。

還有雅如…

可是，今後是死是活，又與還有什麼關係？

他嘆息了一聲，默然轉過，朝看不見盡頭的幽暗長夜走去。

四野無，隻有借著微亮的月前行。

「大哥哥，還不知道你什麼名字。」翡年清和的話音在耳畔響起，「我元希。」

「薑庭芝。元公子，聽聞黃將軍已率軍攻到了黎國都城，不日就將凱旋歸來，我們是不是應該趕往南安城與他相會？」

「不錯，南安城是通往黎國的必經之路，他們回師之日必定會經過那裡。」元希點了點頭，「對了，薑大哥，從此前往南安城有幾條路？」

「南安城在大昭的最南端，也是整個綏州最靠近南黎的一座城。我們要去南安城，就得先到綏州。從渭州至綏州隻有一條大路，先沿著道行至青州，穿過通州，再經齊州，過了瀚盂江直達平州，然後是奉州福州…」說起略有所知的東西，薑庭芝又習慣的出那套一板一眼的模樣。

「等一下，薑大哥…」元希突然打斷了他，「除了道，就沒有小路可以走麼？」

薑庭芝在道旁參天大樹的樹影下頓住腳步，發現雨已經停了，看著葉間墜下的兩顆雨滴在掌心中迅速綻開，回過了頭，「如果繞山路前行，那我們的行程就要加倍。況且不管怎麼走，最後還是要從通州城中穿過的，因為青州城是傍山而建，沒有別的路可走。」

「傍山而建？那我們是否可以翻過那座大山？」

「過山？」薑庭芝搖頭，「公子不用想了，活人是過不了那座山的。」

薑庭芝口中的那座山，山名辟羅。

辟羅山綿延百裡，山腳的口在允城郊外，接連渭州邊境，橫青州，傳聞山上毒氣遍佈，生長在那裡的樹木花草，蛇蟲鼠蟻也全都附有劇毒，連天上的鳥兒都不敢從那裡經過，這樣酷烈的環境，普通人想要存活瞬息都難，遑論過山？數年之間，也有過好幾個不怕死的大膽遊俠兒和窮徒，偏不信這個邪，可沒有一個活著出來。

元希聽薑庭芝大致說了辟羅山的況，沉思了一會兒，喃喃，「天地萬皆有相伏，這世上豈會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剋製住辟羅山的毒瘴？」

「也並非沒有，我記得《寶鑒》中就曾提到過一件寶，上古神凰涎息而生，經上萬年才凝鍊形，可避世間百毒，一旦遇上毒即會通發出青，再厲害的毒氣也侵不了距它三丈以的地方，好像…好像做青鏷。」薑庭芝說著說著，搖起了頭，「可暫且不說這凰和它的口水不過隻是遠古的傳說，誰都沒見過。就算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又要到哪裡去找呢？」

元希正要說話，發現城門的方向忽然現出一大團火，趕拉著薑庭芝到了大樹後麵。

一大隊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大樹前穿過，疾往青州的方向飛馳。

等火從黑夜中徹底消失，才聽見元希嘆了口氣，「想不到來得這麼快…」

「難道剛才過去的那些人全都是來抓你的？」

「青州已經去不得了，他們必會埋伏在途中。」元希點點頭，從懷裡出了一塊看起來小小的，黑不溜秋，又扁扁平平的石頭，「薑大哥，這塊小石頭也會發，會不會就是你說的青鏷？」

薑庭芝疑的接過那塊黑乎乎，又不甚起眼，如石頭一般的，看上去並沒有任何不凡之。在手中翻來覆去的仔細端詳了一通，薑庭芝又把它遞還給了元希，「我也不知道，關於青璞的形狀，書上並沒有詳細記載…元公子，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這東西是先帝賜給家父的。據說許多年前的某夜，天上無緣無故降下一道閃電，劈中了乾宮的鎮殿奇石，這塊小石頭就是從那不知來歷的巨石上碎落下來的…家父又曾親眼見到昔年宮中變時，整塊鎮殿奇石與它一同發出異，認定這東西不是尋常之，於是讓我帶在上，當作辟邪的護之。」元希握手中的「石頭」，「凡事唯有試一試，才知道究竟。薑大哥，你願意陪我冒這個險麼？」

既然已立誓將命託付給了眼前的年，薑庭芝想也不想，懇切的點了一下頭，「元公子，不管你選擇哪一條路，我都會陪你走下去。」

元希對他微微一笑，也重重地點了點頭。

二人往東邊的小路趕了一個多時辰，纔到了辟羅山腳。

越是靠近辟羅山，所見之越是荒無人煙。在最後的幾裡路上，道旁一顆像樣的樹都沒有，連枯枝雜草也沒有幾株。

山口前的地麵，更是禿禿的一片，毫無生機。

層疊的濃霧將辟羅山重重籠罩著，顯得幽深的山路更加森詭譎，瀰漫著死一般的氣息。

就算遠遠站在百步之外，也能讓人心生怯意。

峙立了片刻，夜風穿還有幾分黏膩的，元希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青璞攥在手心，用另一隻手握住了薑庭芝的手掌，「薑大哥，我們往前吧…」

手心的溫度使薑庭芝鎮靜下來。他看著元希眼中的堅定神，也握了那隻小小的手掌，如同一個陷軍之中的戰士到了盾牌，邁開沉沉的腳步，向山口走去。

他們一邊緩步向前，一邊仔細注視著那塊小「石頭」。但它始終隻是靜靜躺在元希的掌中，始終沒有半點異象。兩人的心裡逐漸開始焦躁不安，不得不將腳步越放越緩，凝神屏氣地盯著它，卻沒有想過要停下。

離山口還有七步左右的時候，小「石頭」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石似乎還隨著發出某種微不可聞的低，通散發出幽幽的青。

青霎時照亮了薑庭芝和元希的臉龐，兩人激的相視一眼，捧著發的小「石頭」又繼續向前走了好幾步，才欣喜地出了聲他們已然踏了毒氣的範圍，卻並沒有到毒氣的侵擾，這塊小石頭果真就是傳說中的青璞！

一踏進辟羅山，安然無恙山的喜悅轉眼間就消失殆盡。

山中漆黑一片，像是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煙霧，連月都照不進來。猛烈的寒意從腳底升起，一瞬間就像是置在廣袤的冰天雪地之中。來的路途上雖然夜深人靜，卻也還有風吹過的聲音，夏蟲的鳴，然而在辟羅山中，與外麵截然是兩個世界，靜的沒有一點聲音，耳中隻剩下兩人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刺骨的寒冷與深沉的恐懼得人不過氣。

而前方更加的黑，更加的暗，他們隻能依靠青璞所發的芒來辨識腳下的路。所幸越往山的深走，手中青鏷所發的青也越盛。

夜越來越深，他們強打神留意著四周的一切事，小心翼翼地穿過那些從沒見過，以格外扭曲的姿態生長的怪樹和異花。有些花葉上還悄然蠕著怪模怪樣的巨蟲，在青的映照下顯現出詭異的彩，顯然蘊著劇毒這些東西，隨便丟一樣到山外都是讓人避之不及的可怕毒，恐怕是赤著手一下，都會皮穿爛。

茂的樹林中不時回著似是枝葉擺的輕響，等到他們轉頭四顧，卻驟然沒了靜，隻剩下骨悚然的靜謐。可一旦繼續前行，又能聽見後婆娑的聲響，彷彿有無數雙詭異的眼睛，潛藏在暗影裡窺視著青之下的二人，伺機而。

他們隻能著發涼的背脊，加快了腳步。

疾行了好一陣，他們見前方有一棵巨樹攔在山路的正中，樹枝上懸掛著無數條藤蔓，隨若有若無的風微微擺。

正要從樹下穿過時，那些有如大一般實的藤蔓卻忽然全都開始扭了起來，並極速的向四周散去。

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頓時止住腳步，下意識的靠在了一起。

元希慌忙舉起手中的青璞，借著它的亮照向那些藤蔓。無數條藤蔓還纏著緩緩扭，向他們張開紅的眼睛，裡也吐著鮮紅的信子，發出令人膽寒的嘶鳴，模樣說不出的猙獰醜惡，簡直令人看得頭皮發麻！

然而那些毒蛇卻似乎對青璞相當畏懼，在青的照耀中紛紛惶然的朝暗去。

山路越走越坎坷，繼續往山上行了兩個時辰左右，兩個人都已經疲睏不堪。可在這樣的險境，就算有百毒莫侵的青鏷在手，也本不敢停下腳步，誰知道這座山上還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兇險？

困頓的雙眼一次次眺前方的路，卻看不長路的盡頭到底在何方。

這時，一束撕裂開幽暗的雲霧，天際突然間亮得發白，從隙中鑽出來的芒一霎那他們的眼中，刺得他們別過頭，閉上了眼睛。再一睜眼，破曉的朝已徐徐照亮了整個山間。

天大亮，終結了長夜的幽暗，也總算把縈繞在心頭的恐怖驅散，二人終於敢停下來稍稍歇息一下。

薑庭芝疲憊地癱坐在地上，肚子得咕嚕咕嚕的個不停，心底不泛起一陣焦慮眼下離山頂還有好些距離，想要翻過辟羅山也還有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定會耗上一天兩天，山裡卻竟是些毒蟲毒草毒蛇，什麼可以吃的都沒有，連水都喝不上一口，難道要活活死不？

想到這裡，薑庭芝悄然看了元希一眼，發現他也是滿臉的憂慮。

薑庭芝閉目凝思，想要將心頭的慌下來，耳中卻約約聽到了輕靈的流水聲。他再仔細聽了一會兒，肯定聽到的是水流的聲音，驚喜的跳了起來，立刻告訴了元希，開始一同找尋水源。

找了半天，他們纔在剛剛歇息的地方背後十來丈遠的樹叢後麵，發現一條小小的溪澗。潺潺的澗水清幽涼，乾而的嚨忍不住對著溪澗猛吞嚥口水。

薑庭芝抬眼順著溪澗的上遊去，想要確認這條小溪是從什麼地方流下，溪水有沒有毒，卻意外的發現山的盡頭竟然正有一縷炊煙裊裊升起。

薑庭芝驚愕的用力了眼睛，懷疑是因為睏乏纔看花了眼，「我是不是看不錯了？這樣的邪山惡水居然也有人家？」

元希也見了飄向天際那一道若有似無的炊煙，驚呼，「薑大哥，你沒有看錯，我也看見了…」

「先別管那麼多了，元公子，我們還是先喝點水，再去瞧瞧是怎麼回事。」勉強說了兩句話的嗓子更是幹得冒煙，薑庭芝在溪澗旁蹲下子，用食指沾了沾涼悠悠的澗水，耐著子等了好一會兒，發現指頭完好無損，沒有中毒的跡象，「這水應該沒問題，否則山上的蛇蟲要靠什麼生存？」

元希遲疑道，「可萬一有毒怎麼辦？」

「眼下有毒也是死，沒水也是死…元公子，大不了我用這條命來替你試試毒。」

說完，元希來不及阻止，薑庭芝就攏起雙手，舀了一捧水喝下，澗水沁涼甘甜，格外可口，連忙又喝了幾捧。

眼看薑庭芝喝得那般爽快，元希再也忍不住，把青璞兜襟中，也立馬跟著捧起水來，喝了一大口，頓覺渾舒暢。

兩個人喝飽了水，就起朝炊煙升起的方向走去。隻走了三四步，腦袋發昏，手腳，一同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