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哉行》二十八 世流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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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陸夜侯異樣的目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薑庭芝低下頭,費解地撓了撓腦袋,「莊主,您說什麼?」

陸夜侯隻是凝視著他,眼裡的神忽悲忽喜,熾熱又濃鬱,「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看起來有多像你的…」

薑庭芝怔怔地問,「莊主認識我的?」

「孩子,」陸夜侯出寬厚實的手掌,輕輕過薑庭芝的頭頂,「你應該我爺爺。」

「爺爺?莊主您說…您是…我的爺爺?」薑庭芝張大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的。

陸夜侯搖了搖頭,沉聲嘆了一句,「老夫竟一直不知世上還有你這麼一個孫兒…」

「這…怎麼可能!我,我…我阿爹和雲涯山莊,簡直是…」薑庭芝的腦子一瞬間變得無比混,驚惶地晃著空白的腦袋,全然不知道口中在說些什麼。

梁阿盟與元希同樣到無比意外,驚詫地瞧了瞧薑庭芝,又向一時陷沉默,神複雜的老人。

薑大哥怎麼會莫名其妙的了陸老莊主的孫兒?

元希忍不住開口,「莊主為什麼僅憑短短的幾句對話,就能斷定薑大哥是您的孫兒?」

「隻憑這一雙眼睛,就可以確定,他裡流的是誰的脈。老夫知道這樣的說法,或許讓人很難相信。」陸夜侯笑了笑,笑容中的歡喜卻似乎並不比苦更多,「庭芝,秋孃的左邊臉頰是不是有一道劍痕?」

聽見老人的這句問話,薑庭芝終於鎮靜下來,回憶著阿孃俏麗的麵容,那道若若現的瑕疵在腦中逐漸清晰。

薑庭芝獃獃地點頭,「莊主怎麼會知道?難道您,您真的是…」

陸夜侯緩慢而鄭重地點了一下頭,「當年你娘曾意外被我的劍氣所傷,若不是我及時收劍,這世間便不會有你這個人了。」

「爺爺…您…真是我的爺爺麼…」薑庭芝的眼眶模糊起來,隻想要立馬撲上去,抱住眼前這個形偉岸的老人。

陸夜侯點頭,話音鏗鏘有力,「老夫可以對天起誓,千真萬確,你是我陸夜侯的孫子。」

薑庭芝的子一陣劇烈地發,再也遏製不住心的激,「我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在這世上還有親人…」

「不錯,你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還有爺爺…」老人的手掌搭在了薑庭芝的肩頭,也微微有些抖,「孩子,你總算回家了…」

「爺爺…爺爺…」陸夜侯聽到兩聲悲喜加的低喚,就被一雙格外瘦削的手臂抱住,溫熱的眼淚剎時浸了他的肩頭。

未及片刻,又聽見陸庭芝哽咽著絮絮,「若不是得遇宋老前輩,或許我此生都沒有機會和爺爺相認。」

「是上天要送你回到老夫邊。」陸夜侯仰著頭,一手拍了拍薑庭芝的背脊,輕聲嘆息。

「爺爺…」過了半晌,薑庭芝淚眼婆娑地抬起頭,「那阿爹和阿孃為什麼會在允城生活,更從未對我提及過雲涯山莊?」

陸夜侯沒有說話,緩緩垂下了雙手,臉上剎時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寒意,灼灼的雙目中閃過一難以形容的黯淡,像是怒責,又像是沉痛,更依稀有些怨恨。

陸夜侯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關於庭芝父母的最後畫麵,這麼多年,他很會去回想那段記憶。

但他突然發現,自己本從沒有忘記過。

怒地用劍尖指著跪在地上的孩子,另一手指向山莊的大門,咆哮著要這個孱弱不堪,眼神卻格外倔強的孩子滾出這個地方,永遠別再回來,永遠也不會再是陸家的子孫。

結果,那個孩子真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更如他的父親所言,他到死都沒有再提起自己的姓氏。

他從來都沒有這麼聽話過。可是這一次,他終於完完全全地順從了父親的意願。

陸夜侯睜開眼睛,背轉過子,不知目看向了何,「因為他們被老夫趕出了雲涯山莊。」

「為什麼,爺爺?為什麼要趕走阿爹阿孃,他們做錯了什麼?」薑庭芝錯愕地著老人鐵石般冷的背影。

良久,薑庭芝才聽見冰冷徹骨的話音傳耳中,「因為你父親的出生,是這世間最大的錯!」

「阿爹的出生是最大的錯?為什麼…」

「老夫不想再提此事。」陸夜侯生的口氣中約還藏著一縷深不見底的悲哀,他頭也不回,長袖一揮,「明日老夫會派人去昊虛山探清況,你們自去歇息。」

薑庭芝還想再追問下去,忽然發現梁阿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他的旁,默默擺了兩下手,又沖他招了招手,最後答應了一聲,「是,請姑祖父早些休息。」

薑庭芝愣在原地,又了一眼老人決然的背影,一時難以按耐住心底的疑問,翕合,遲遲沒有移步。

忽然有人輕輕拉住了薑庭芝的手,有些暖意的手掌幾乎沒有什麼力道,卻令人難以掙和抗拒。

薑庭芝一怔,隻好跟著梁阿盟步出了靜嶽堂。

「庭公子的眼睛,真的與夫人的眼睛幾乎生得一模一樣…」

薑庭芝正以為今夜無法得知當年的因由,就要悶悶的過上一宿,梁阿盟卻帶著他和元希到了距離靜嶽堂不遠的一間小屋門前。

小屋的門還開著,屋的陳設簡單,裝飾簡樸,隻有一位還未安歇的老者,正在燈下孜孜地打著算盤珠。

聽到屋外的聲響,老者毫不慌地抬起頭,認出來人是梁阿盟,立馬起相迎,請三個年輕人進屋座。

聽梁阿盟大致敘述完今日之事,以及他們與莊主之間的對話,老者細細地打量了眼前這個神鬱鬱,卻目清澈的年,雲涯山莊的總管發出了這樣的嘆。

元希不拍了一下掌,笑道,「薑大哥…不,現在要喊陸大哥了…難怪莊主說隻看眼睛,便知道陸大哥是陸家的子孫。」

「與一模一樣…」念著最親的骨,陸庭芝心口不自一陣泛起溫熱,「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夫人是我見過最聰穎,最不凡的子。」陸嚴神莊重,口氣肅然,「是當年的穆淳王爺最寵的小兒,是先帝賜「擊賊金鞭」的元儀郡主,也是莊主最心的姑娘。」

「那在什麼地方?」

「夫人已經離世多年了…」陸嚴嘆了口氣,「自從夫人離世之後,就很再見到莊主笑了。」

「是我福薄,無緣與見上一麵…」陸庭芝的心又是一沉,哀傷地喃喃,「沒想到,爺爺也是一個深之人。」

「那是當然…在這世上,莊主就隻肯聽一個人的話。若是還在世的話,三公子絕不會一生下來就那麼多苦了。」

「可是爺爺為什麼要趕走我爹和我娘?」陸庭芝滿心的訝異,「和有什麼關係麼?」

「因為…夫人是難產而死的。」

「什麼?!」陸庭芝剎那間臉一白,一時說不出話來,連一旁的元希和梁阿盟也愣住了。

「三公子快要降生的那幾個月,莊主歡喜得不得了,每日在榻前陪著夫人,親手替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匹木馬,還雕了一柄小小的木劍。但是,從那以後,莊主再也沒那麼笑過了,再沒有一日有那樣的快樂。因為誰也想不到,三公子的生日,竟了夫人的祭日…夫人的死令莊主傷心絕,莊主一意認定夫人是因三公子而死,還將三公子視作克母之人,當場將木馬和木劍劈了碎片,甚至本不願意多看剛出世的三公子一眼。」

「三公子雖然生在雲涯山莊,卻自小就很與莊主見上一麵。」

「更令人痛心的是,三公子生來孱弱多病,不要說練武,有時候連劍都拿不穩,因此莊主愈加不喜三公子,還把三公子看作…看作平生最大的恥辱…」

陸庭芝幽幽地問,「後來呢…」

「後來三位公子都逐漸長大人,大公子娶了雲麾將軍長王氏,二公子也娶了大理寺卿楊氏,兩位夫人皆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雖然莊主在很多事上都選擇忽視三公子,也還是替三公子應下了與兵部尚書獨崔氏的婚事,可三公子是回絕了這門親事,死活要娶一個小秋的侍。」

「小秋…就是我阿孃?」

陸嚴先是一愣,然後唏噓地點了點頭,「…小秋終究還是了三公子的妻子啊。」

「當時莊主一聽說三公子拒絕婚事,在盛怒之下用劍刺向三公子,是小秋不顧命地衝上去,擋在了三公子的前。幸虧莊主曾經立下重誓,不殺婦孺,所以及時收了劍,隻不過劍氣還是劃傷了的臉…」

「就因為這樣,後來爺爺就將他們趕了出去?」

「莊主的子太烈,本容不得半點忤逆,莊中上下人等全都替三公子求了,可是沒有人能勸得莊主…」

「阿孃說,阿爹一生中快樂的日子,得連一雙手都算得清…」陸庭芝眼眶一紅,「原來,阿爹從小就被他的父親當作仇人看待…」

「可憐三公子,自小便沒有雙親疼,又弱多病,心俱是盡了苦難…」陸嚴說到這裡,也不自了眼角,「親生父子變了相互怨懟,兩不相容的仇人一般…人人都這樣以為,連莊主都以為自己仍在恨著三公子,可我總覺得他是會回來的,並且他回來的那天,老爺一定會高興的。可誰也想不到,他再也回不來了…」

「阿爹實在是太苦了,爺爺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逝者已矣,庭公子別再為此傷心了。既然莊主肯與你相認,說明他心中對三公子到底是有的,再給莊主一些日子,相信莊主必定會想通的。」

沉默了半晌,陸庭芝點點頭,站起深深的鞠了一個躬,「多謝總管肯將這些事悉心相告。現在時辰已經不早,我們就不再相擾了。」

「庭公子太客氣了,」陸嚴連忙站起了,扶住了陸庭芝的肩膀,「你父親一直都稱我嚴叔,你就我嚴翁吧。」

「嚴翁對我父子的善意,庭芝會永遠銘刻於心。」

陸嚴笑了,「說哪裡的話,隻庭公子可以早日替莊主解開心結。」

元希和梁阿盟也跟著起了,向陸嚴告辭。

陸嚴將三人送出了屋門,殷勤地陪著他們繼續向走了一大段路,一直送到了彌竹院的院門前,「院還有兩間空房,請庭公子和這位小公子先將就睡下吧。」

晃眼瞥見倚在院門旁已等得萬分焦急的清騅,梁阿盟回過頭,溫聲道,「嚴翁,請別再送了,快回去歇著吧。」

「是,梁公子。」陸嚴躬答應了一聲,才轉離去。

目送陸嚴的背影遠去,陸庭芝又轉過頭,有些難為地開口,「梁公子,多謝你…」

「不必客氣,我也是想替莊主分憂。」梁阿盟微微一笑,輕輕打了一個嗬欠,「很晚了,兩位早些休息吧。」

夜已深沉,萬籟俱靜。

「原來,我姓陸…」陸庭芝靜靜地躺在床上,自言自語。

連日來夙夜提心弔膽,如今終於可以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了。

可他翻來覆去,就是沒有半分睡意。

他想起爺爺那張刻滿風霜和哀思的臉,和爺爺提起時,眉眼間泛起不掩的

他也想起阿爹留存於世的唯一東西,隻有允城那座茅屋後的一座孤墳。如果當初爺爺肯對阿爹寬仁一點,阿爹的人生將會截然不同,而自己也將出生在這座山莊之中,在爺爺膝下承歡,做個手飯來張口的公子爺。

天下第一劍的孫子,僅憑這個份,雅如的家人不會有半點看不起他,或許他也早已如願以償,可以與相守終生。

儘管阿爹的這一生命運多舛,但總算還有阿孃在阿爹邊不離不棄。縱是命途之中萬般不幸,卻始終有阿孃這一縷照耀至阿爹生命的盡頭。

而屬於他的那片溫和的晨曦呢,卻早已經化為了無的三尺長鋒,狠狠地攪碎了他的心。

想到這裡,陸庭芝心口一酸,雙手了拳,用力地錘著腦袋。

不許再想下去,事已至此,何必再想東想西,徒增煩惱…

他強迫自己在默默背誦皇甫呂星的《文德七紀》,「紀一定心:夫習文者,常懷赤子之心,學之無盡,正如生之無涯…」

沒念幾句,漸漸到眼皮越來越沉,終於閡上眼睛,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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