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趕考士子到得東京來，後幾日，離春試還差個兩天。書趣樓()這一日大街小巷忽而沸沸揚揚了起來，說道遼國士兵已經打進境殺了人，而濟南府已被洗劫一空，京東東路諸縣，十室九空，人馬死傷甚多。

這乃是遼國探子們故意傳遞的假訊息，目的就是渙散宋朝人心。所謂一傳十，十傳百，又所謂三人虎，假訊息變得越來越假，誇張程度也如雪球般愈滾愈大。漸漸地傳到京城來，搞得所有從京東東路濟南府諸縣而來的諸生都戴起了孝來。一孝國殤，二孝父母。

府本想趁機掩埋村落，把這一村的戶籍都給登出掉，隻對外號稱從來沒有過，來一個不要臉的死無對證。不料遼國人明至極，豈能放過任何一個排宋朝府的機會，於是乎宋朝假訊息還沒有發出，遼國假訊息倒是飛躍百裡千裡了。

起初，府還想著老辦法，嚴格管理百姓之言語。隻要有議論到遼國、朝廷的，一律抓起來打板子。不料激起民憤，反彈更大，又加上遼國應煽，把一個遼國劍客屠殺的事實生生虛化了遼**隊屠殺的假訊息。

徽宗大怒。相貫（貫）趕命文人寫明事來龍去脈，並張榜於京東東路諸縣，一邊革職濟南府長。

但流言還是止不住。因為趕到了考試的日子，這種重要時刻誰都不敢怠慢，即使親媽死了，這試也得考下去，考試高於一切，故而所有從山東來的士子不敢回家確認，隻是都穿了孝在裡麵。他們也顧不得什麼忌諱了，棺材棺材，有有財，隻盼早日考完早日回去看看。

張集不同了，他是認真的。不止穿了齊衰喪服，還帶了孝帽。

孟野問道：「老弟你這式子也忒假，假把式不至於這麼隆重。」

張集不抬頭，隻是搖頭嘆氣。他知道孟野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什麼牽掛，而他就不同了，有家室。

孟野繼續說道：「破壞了禮節，這種喪氣真的會反噬的。」

張集終於開口道：「老兄，你怕是不知。遼兵打進關隻怕不是空來風。」

孟野點點頭，道：「不是空來風，也怕有虛假分，要是真的攻陷了濟南府，咱們這東京的老爺們早就坐不住要搬遷了。」

張集道：「或者沒那麼嚴重，但總歸有那麼一回事。年兄你是不知，鄙家夏章村就在濟南城郊，這濟南府一破，我尋思著，老父老母危在旦夕矣！」

孟野抻住呼吸，以張集的分析為是。靜了良久，道：「或者並非沒有一生還希，事得往好想才行。」

張集又哀道：「這幾日趕路來，我右眼皮一直跳。『左有朱紫，右有酒事』，隻怕是得給雙親擺祭品了。」

二人相對無言，這遼兵來得真不是時候。恰逢考試趕上這個，皇帝又不準延期，隻能著頭去撞了，先把心神穩住再說。

豈料他二人這一番言語被窗外一個河南士子聽到了，這人心下暗生歡喜，心道：張集小兒文頭很盛，是個大麻煩。連日來監控他的話語，也沒有發現特別叛逆，正無從下手打擊他時，沒想到他雙親在兵禍邊緣上，便笑道：「張集，別考了，你媽死了，回去奔喪罷！」

張集一聽此語，火冒三丈，衝出來，抓著此人的領就要一拳打將下去。哪知此人並不躲閃，抬頭說道：「不打，你便是我兒！」

張集一拳就要打上這人的鼻樑時，孟野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連日來的暗中窺探已經讓孟野起了疑心，但當發現此人也隻是一個趕考書生時，並沒有特別提防。

孟野拽住了張集。三人僵持著。

「哼，沒種呀，果然沒種。」那人冷笑道。

孟野眼神示意張集鬆開他。張集鬆了雙手，孟野問道：「這位小友，我二人可幾時得罪你了？」

那人冷笑一聲，揚長而去。走廊上有相識他的士子，一見他走過來，盡皆躲閃。等他終於離開，那些人道：「你們是如何惹得上這個『小太歲』的？」

張集搖搖頭。

眾人見他服著重喪，料想也不會去招惹這個『小太歲』的，便說道：「以後見了他躲著遠點兒罷，除非你不想在京城混了，要不別惹他！」

孟野老猾，試探問道：「方纔那公子是何人，這等威嚴？」

人群中有東京本地的士子笑道：「這是小太歲，今年恩科狀元的人選之一。」

孟野笑道：「這還沒考呢，就是狀元之一了，要考起來還了得？」

那人笑道：「老哥你這就不識抬舉了。姚公子文才武略，那可是人中龍呢！」

孟野道：「姚公子？」

那人繼續說道：「姚公子，姚繼昌，諢名『小太歲』。」他說小太歲三個字的時候朝著姚繼昌消失的方向張地了好幾眼。

「姚繼昌？」

「對，這姚公子乃是王大人的遠房表侄。你說就姚公子這派頭，想考不上都難呀！」

孟野疑問道：「是哪一位王大人？」

人群裡又有一個士子走出來笑道：「您真是不知道關節所在呀！要問這東京城有哪一個王大人，肯定是右宰相王黼唄。」

孟野不再說話，他知道這位王大人可是權傾一時的貴人，據說在劍道上也頗為通。

張集也不說話了，他知道上了個茬兒。這貨可不比李褐那麼好欺負，而且還是正苗紅。張集心裡暗暗發恨，一定要讓他知道些疼。

張集隻道是普通糾紛，或者以為是富家公子哥兒閑著沒事兒作踐百姓玩兒。其實他不知道一個重要的況是，王宰相派姚繼昌監視趕考士子，看看有沒有勾結遼國探子的，尤其是從山東過來的士子，一定要更加註意。張集更不知道，王宰相已經下了命令，有敢言國是的人，其生殺大權一律給這位姚繼昌公子。他還不知道的是，剛才他舉手下落的那一刻很危險，隻有孟野覺出來了殺氣，所以止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