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雖沒有萬家燈火，幾十盞紅彤彤的燈籠還是把銀妝素裹的小村莊籠罩在一片暖洋洋的喜氣裡。書趣樓()陣陣竹聲中，阿原家有史以來最熱鬧、最別開生麵也是最奢侈的一頓年夜飯開宴了。

按照小小的數法，算上石頭伯一共是“一家十口”在院子裡圍坐一圈，中間是盛滿炭火的爐子。孩兒們嬉笑著在一塊，在燈籠和炭火的映照下，一張張笑臉格外。老頭子和石頭伯從容淡定，平靜中帶著欣喜，而阿原此時卻是一臉猴急。

老頭子那天的“功偉績”居然換來了一大塊脊梁和一條豬前，小石頭這幾天也勇無比，釣上來好幾條大魚，而阿原在晴兒的折磨下雖然箭箭落空，卻也靠陷阱捉到了兩隻碩的野兔。老頭子別的學問不知道怎麼樣，吃上麵可著實是行家。在他的安排下，各種被切一個個小塊，用一簽子串一串，放在火上一烤，頓時香四溢，再撒上鹽、椒，刷上萌萌製的醬……

阿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沒有風度的一頓，以往餐桌上的競爭還要講究些策略和技，這會兒完全顧不上了，掄開膀子就一個搶字。晴兒在眾人麵前又是文靜有禮的大家閨秀，一直微笑看著他，還不停把自己那份讓給他吃。

無論是萌萌釀的鬆子酒、果子酒，還是石頭伯家自藏的高粱酒，對石頭伯來說都太淡了，他一言不發地一碗接著一碗乾，就像喝水一樣。雖然依舊麵無表，可週圍悉他的人都看得出，石頭伯實是多年來有的高興。老頭子一碗不落地陪，一邊喝一邊不停接過萌萌遞來的簽子，一張、兩隻手配合得天無，吃的一點也不比阿原。

幾個孩對魚沒太多熱，略吃了點就不吃了，開始在萌萌和晴兒兩位大姐姐的帶領下烤些蔬果野菜來吃。可沒過多久，隨著果子酒和鬆子酒不斷變，烤著吃就漸漸變了烤著玩，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番上陣，阿原甚至懷疑們會不會把剛進門不久的小九也烤了。最終小七和小九雖然平安，卻也被這些有點開始胡鬧的孩兒們灌了不酒。

這頓“燒烤宴”一直吃到來年纔算罷休，老頭子和石頭伯被萬爺爺拉到隔壁和鄉親們接著喝，隻剩下一幫孩子收拾殘局。小小早困得睜不開眼，拉著凝兒睡覺去了。阿原起餘勇，把剩下的殘肴剩酒一掃而空，收拾好爐火，正準備去小石頭家睡覺，耳邊突然傳來晴兒的聲音“阿原哥哥……”

阿原這兩天來一直和晴兒獨，飽刺激和折磨，一聽這個聲音渾一，立馬轉要往小石頭家跑。結果剛轉過來，就發現晴兒正微笑著堵在門口……

“阿原哥哥，你想出去麼？正好，我也想到山上走走，你陪我一起去，好麼？”晴兒臉上映著酒後的嫣紅，笑容是那麼甜。

阿原心頭大跳，心想你見過兔子自己往狼窩裡蹦的麼，連忙道“這個……你看，已經這麼晚了……”

卻見晴兒歪著頭出一隻手，拇指和食指一圈，比出一個“三”在阿原眼前一晃，阿原趕忙懸崖勒馬道“讓你一個人上山去怎麼能行，說什麼我也得陪你一塊去！”

燈火和喧鬧聲漸行漸遠，無月的夜晚，出了村口百步之外就是一片漆黑。朦朧的星下，晴兒的銀襖泛著幽幽的銀，飄飄忽忽，彷彿靈一般。

阿原離了幾丈遠跟在後麵，見一直往西山方向而去，心裡一突，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本來以阿原的膽子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害怕，可此此景卻讓他突然想起從小就聽過的一個故事……再加上對晴兒天然的畏懼，在酒意的放大下，迅速滋長著。

沒錯，他讀過的書裡也是這樣，一個年輕孩深夜帶著一個男子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三個大字陡然冒了出來——狐貍！

阿原心中一生暗鬼，頓時覺得什麼都不對勁了。

“晴兒平時那麼乖巧，為啥偏偏一和我獨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也和故事裡那些男人一樣，見了就束手束腳，完全任人宰割，莫不是被迷上了麼……”

“就憑老頭子那點本事，怎麼可能有人請他當老師？分明是他不長眼被騙了啊……”

“若是狐貍，那凝兒肯定也是了。沒錯，道行還淺，所以才那麼怕人，而且話都說不大利索！……”

“啊對了，還有小七！們都是狐貍，說不定倆就是小七引來的……”

“三經半夜的把我騙到荒郊野外，莫不是想吸我的元？……雖然不知道元是什麼東西，可大概就和吃人差不多吧……”

…………

想著想著，阿原兩發，再也走不了，想掉頭就跑，兩條又像灌了鉛一樣。書中常道，妖怪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刻現出原形來吃人的。

前麵的晴兒發覺阿原越落越遠，便回頭道“阿原哥哥，快走啊。”

阿原聲道“晴、晴兒，我看還、還是回、回去吧……”

“不——行——”晴兒笑著跑過來挽住阿原的手臂，“快走幾步就到了。”說著架起他就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輕聲唱著歌，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慢慢地，還把頭靠在了他肩上。

阿原渾冒汗，手腳冰涼，這才明白了為何那些癡呆男子明知對方是狐貍也無法抗拒。就像此時，他明明心裡怕得要命，卻又推不開邊這個的軀，也不知是不敢，還是有些捨不得。

晴兒一路拉著阿原翻過山坳，穿過果林，輕車路地到了阿原的寶地——湖中居。進了屋，晴兒便如主人一般生起爐火，開啟窗子，又從書架上出兩本書，遞給阿原一本，便自顧自地坐在窗邊靜讀了起來。

夜，寧靜清幽，還有暗香傳來。阿原卻呆若木地坐在一旁，兩手抱著那本古書，渾似一個拿著判書等待行刑的犯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晴兒終於意猶未盡地站起來，毫無淑風範地了個大大的懶腰，一旁的阿原頓時渾一。晴兒瞥見他的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整斂容，就如第一次見麵那樣，端莊地行了一禮，聲道“阿原哥哥，對不起……”

這的一聲語，卻好似晴天霹靂一般，阿原一下子癱倒在地，掙紮著拚命作揖道“晴、晴姐姐，呃不，大仙，大仙饒命啊，饒了我吧……我不該欺負凝兒，我不該欺負小七，我、我該死，您大人有大量，放、放過我吧……”

晴兒做夢也想不到阿原會是這般反應，嚇得退了一步，怯生生地道“阿原哥哥，你、你怎麼了？……”

阿原兀自在那胡言語，“我、我還小，你看我又小又瘦，從小就吃不飽飯……求、求求你別吃我，也別吸我的元……”

“你、你、說什麼那？！”晴兒呆立在那，俏臉漲得通紅，神數變，才明白了阿原的意思，忍不住斥道“你是不是把我當什麼妖怪了？”

阿原一愣，抬頭看著怒目嗔的，遲疑道“難、難道，你不是麼……”

“你纔是妖怪呢！”晴兒氣得直跺腳，忍不住揮起拳頭在阿原頭上敲了一下，氣鼓鼓地站在他麵前道“你倒是說說看，我哪像妖怪了？”

阿原結結地道“妖怪當然看不出來了。”

晴兒為之氣結，板著臉道“那好，你說，什麼樣的纔不是妖怪？”

阿原憋得老臉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除非、除非你讓我看你有沒有尾……”

“你！你又胡說！！”晴兒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彷佛要滲出來，忍不住揮起兩隻拳向阿原打來……

阿原吃了好一頓暴打，總算相信了晴兒不是妖怪，心頭一鬆，忙連聲賠罪。晴兒卻賭氣不理他，坐在那兒埋頭嗚嗚做聲。阿原自知這次糗到了極點，也闖下了大禍，連忙上前手忙腳地背輕拍，連聲道歉。

晴兒小“哭”了一陣，猛地起道“阿原哥哥欺負我，說我是妖怪，我要告訴先生去！”說著作勢要走。

“別、別呀！”阿原忙一把拉住，卻不想晴兒本沒，猛力一拽，結果倒是把拉進了懷裡。兩人一下子麵紅耳赤，驀地分開，一時間都沒了言語。

半晌，晴兒纔打破這尷尬道“你說！你到底把我想什麼妖怪了？”

阿原尷尬地道“狐、狐貍……”

晴兒頓時大怒道“好啊，你、你居然以為我是狐貍，你說，憑什麼？要是說不出來我絕饒不了你。”說著又狠狠地在他上掐了一把。

阿原吃痛，大一聲，這才愁眉苦臉地把方纔路上想到的一條條可疑之全說了。晴兒實沒想到他竟能一下子說出這麼多條“有理有據”的“可疑之”來，一時大發嗔，又不依不饒地把阿原一頓好打。

“別打了，俠饒命，我說、我說！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從小就聽過的一個故事……”

“嗯？什麼故事？快說，說不出來我定饒不了你！”俠雖然淩厲，卻已阿原彀中。阿原扯上這個故事，正是為了分散的注意力。

其實，那隻是一個糙的，沒頭沒尾的故事。

那是一個雪夜，一對幸福滿的小兩口和一個心獵戶的故事……

…………

“然後呢？然後怎麼樣了？妖狐被那個小道士除掉了麼？”晴兒完全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一臉關切地追問。

“我也不知道。”阿原搖了搖頭，緩緩道“第二天那個獵戶醒來，已經是在山下了。他發瘋似地跑上山去一看，發現一切都消失不見了。那小兩口的，那個狐貍，那個小道士，甚至那間小木屋，統統消失不見了。就好像本來就什麼都沒有，隻是一場夢一樣。”

“這樣啊……”晴兒閃爍的星眸凝著阿原，神有些落寞，喃喃道“這樣也好。或許那個獵戶並不是昏迷了一夜，而是睡了百年。一切仇紛擾，百年之後，也便消散一空。世間之事，莫不如此。”

晴兒卻不知道，這個結局其實是阿原臨時杜撰的。他並不知道故事的結局，因為萬爺爺從來沒有講完過。

在他心目中，本應是小道士捉住了狐妖，讓其魂神俱滅的。他也不知道為何，在今夜會不由自主地給故事續了這樣一個結局。

經過這個故事緩沖，兩人各懷心思，終於安靜地並肩坐了下來，晴兒低頭不語，阿原也樂得“狐貍”風波終於過去，裝出一副痛定思過的模樣，不敢再說話。

過了一會，晴兒開口道“阿原哥哥，你知不知道，說一個孩兒是狐貍，是一件非常非常過分的事……”

阿原心中一聲慘，忙一疊聲地道歉，晴兒卻揮揮手打斷他，彷彿自言自語一般道“可是，不知為什麼，被你這麼說，我卻並不真心惱怒，相反，還有些竊喜……”

“其實啊，我從小到大，隻有這幾天才這麼頑皮胡鬧過。平時，我一直都是乖孩的。一開始，我隻是為這裡無拘無束的生活所染，一時興起想捉弄一下你給凝兒報仇。可是，我越來越覺得這樣很好玩。嘻嘻，你不許生氣哦，因為和你獨的這幾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所以，我想向你道歉，同時，也向你道謝。不過呢，你居然說我是狐貍，哼，我還是很生氣，所以咱們倆就算扯平啦。”

阿原哪還敢話，隻能傻子一樣聽晴兒述說著。想來晴兒平日一定是被關在深宅大院裡嚴加管教，一直沒什麼玩伴，才會有這種。阿原雖然從來沒被關過，卻似乎很能理解。

“不過阿原哥哥你還是很過分哦，把凝兒欺負那樣，還懷疑是道行不深的小狐貍……”說著晴兒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即神又凝重起來，“凝兒的世非常可憐，從小就飽各種折磨，邊的人一直都在折磨傷害，所以才會那麼怕人，一見了生人就張得說不出話來。而你，雖然沒有惡意，卻勾起了小時候的記憶，讓非常痛苦。以後不許再那樣對了。”

阿原被批得隻能麵沉痛地低頭認錯，卻又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什麼？凝兒那麼可，為什麼邊人會對不好？家人呢？”

“你也覺得可啊？”晴兒淡淡一笑，“可惜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阿原大為不滿，小聲嘟囔道“你問我啥我都得說，我問你啥你都不說，太不公平了。”

晴兒促狹地一笑道“因為我是客人啊，第三條啊第三條。嗬嗬，阿原哥哥，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和凝兒的事，就等你學會了仙法之後，到落雲城去看我吧，到時候你是客人，我就什麼都告訴你，好麼？”

阿原一聽仙法頓時神一振，點頭道“那好，到時候我著飛劍去找你，你可不許耍賴。”

晴兒捂輕笑道“那自然好，不過等到那時，晴兒隻怕已經變老太婆了。”

阿原怒道“不相信是不是？你等著瞧吧，一兩年的功夫我就能把仙法練，到時候你必須變個老太婆給我看看！”

晴兒輕笑了一下，似是不信，又似是鼓勵，“阿原哥哥，等你練了先生教你的仙法之後，不妨四遊歷一番。這天下如此廣大，一定會有許多奇遇的。我看阿原哥哥有四海，誌在八荒，這綠水青山雖，卻終不能留你一輩子的。不如早日走出家門，親眼去看看這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幾句話說得阿原熱沸騰，一拍脯道“沒錯！大丈夫就該像那些俠客一樣，把酒仗劍，誌在天下。等我仙法有之後，定要去行走天下，第一個就去你家，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我哦。”阿原到底是老頭子親傳，激昂之餘不忘把吃住落實好。

“好啊，咱們一言為定。落雲城的城東有一條小巷名雨巷，你到了那說找晴兒，就一定能找到我。”

阿原一時豪氣大生，學著想象中大俠的樣子，朗聲一笑道“一言為定！隻是我一個鄉下窮小子，人家把我趕出來怎麼辦？你這大小姐是不是該給我件信什麼的啊？”

晴兒呆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低下頭來，緩緩地將頸上係著的那條紅線解下。

紅線係著一個錦囊，上麵用銀繡出幾道雲紋，綴著幾塊玉片。錦囊一取出來，頓時有一陣暗香湧，正是晴兒平日上的香氣，想來這錦囊定是珍的香囊。

“阿原哥哥不嫌棄的話，這錦囊，就作為信吧。”

阿原本來隻是想捉弄一下，沒想到晴兒當真拿出之來做信，頓時慌了手腳，語無倫次地道“別、別，我是開玩笑的，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要呢？再說了，我一個男子漢，帶著這香囊也太……”

“誰說送給你了，隻是借給你做信罷了。”晴兒俏臉微紅，似乎對阿原的推辭頗為惱，“再說了，誰說這是孩的東西了，錦囊妙計你聽說過沒有？這錦囊裡，藏著一條可以救阿原哥哥於水火的妙計。當阿原哥哥遭遇到極大的困難，覺得無路可走的時候，就開啟這個錦囊吧，一定會柳暗花明的。記住，一定要在最困難的時候才能開啟，否則就不靈了。”

眼前的伊人亦嗔亦，娓娓而談，阿原忽然有些癡了，隻是呆呆凝。晴兒意更甚，忙別過臉去，把那錦囊輕輕塞進阿原手裡。纖纖素手劃過掌心，冰涼的竟讓阿原一陣窒息。

那一刻，著晴兒閃爍的星眸，阿原的心劇烈跳著，充盈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覺，淡淡的甘甜，沉醉而悠遠，彷彿那彌久不散的幽香。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凝著，良久無語……

“阿原哥哥，我該走了……”

阿原心中陡然湧起一陣酸楚，一下子卡在間，竟說不出話來，剛要起，卻被晴兒按住。

“阿原哥哥今晚就睡在這吧。”晴兒緩緩走到窗前，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中彷彿也帶上了夜風中清幽的涼意，“我很喜歡這。有一片隻屬於自己的夜空，不會有人來打擾，可以靜靜地吹吹風、看看書、發發呆……阿原哥哥，我很羨慕你。”

晴兒轉過頭來，溫地著阿原，輕輕地說道“阿原哥哥，告訴你一個小吧。其實，凝兒有一種很特別的能力，能從別人的眼中讀到種種幻象。那些幻象往往映照了他今生前世的總總片段。還記得那次和對視麼？說從你眼中看到了萬丈玄空，群星璀璨，一個人駕著溢彩流，飛翔在雲霄天河之上。”

“阿原哥哥，你生就不凡，早晚必登雲霄，得證大道。當你飛翔在九天之上的時候，請別忘了還有一個時而頑皮，時而乖巧的小妹妹，一直在落雲城傻傻地等著你……”說著，晴兒的臉頰已然紅，忙推開門，逃也似地去了。

阿原追出門外，遙著寒風中那小的影。懷中的錦囊還留有的餘香，而伊人已然遠去，隻有那雙人的星眸，依然在他心中閃爍不停……

刺骨的寒風中，晴兒回頭遙著山崗上那呆立的影。當轉過來，目中原有的溫與依，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雙星眸中，隻剩下淡淡的嘲諷，和冰雪般的冷徹。

“哼……”

一聲輕蔑的冷笑，消散在呼嘯的寒風中。

緣為仙

緣為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