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這念頭突起的一瞬，向晚眼中的世界彷彿慢了許。

回憶快速翻如時在眼前倒流，接著腦中忽然記起，這似乎是屠夫男子上桌後的第一押注。

之前，他先在一賠二的桌上輸了不過六七十個銀錢，而後轉頭便直奔這張一賠五的桌子而來。不僅難度升級，出手更是押了足足五個大錢！

由此可見定是下了一番決心。

就在骰盅搖晃落桌的那一剎，他的手掌在桌麵看似漫不經心地輕輕一拍，裡則和他人同樣喊了一個「開」字。

向晚的眼雖瞧不出什麼在乾坤，但他明顯到，有一說不出的能量正對著骰盅直沖而去。

接著，裡麵的骰子忽然了。

「開啊——」

「開開開——」

「快開——」

眾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骰盅上，屠夫男子的眼中更有一呼之慾出的狂熱。

「好！輸贏由命，買定離手了啊……開！」櫃主高喝一聲，準備啟盅。

「慢——」千鈞一發的阻止聲從口中迸出，向晚連忙三步並作一步地趕了過去。

櫃主的反應十分迅速，嘈雜聲中竟能瞬間分辨出向晚的喊。也幾乎在向晚稚嗓音響起的同時，他手部作便戛然而止。

見向晚戴著腰牌，老道的經驗立即讓他意識到況不對。

「怎麼回事？」

「搞什麼？還開不開了？」

向晚並未理會眾人躁的言語，微微踮起腳，在櫃主耳邊快速耳語一番，將自己所見大致說了一遍。

「你能確定？」櫃主看著他，表凝重，眉頭鎖地更深了。

向晚眼神堅毅，直了道：「若不能，您打斷我的！」

屠夫男子見形勢似乎不太妙，便跟著人群哄鬧道：「此桌既不開，我等去別桌玩罷。」

話音剛落，一把撈起自己那金閃閃的五個大錢就要走人。

「你給我慢著！」櫃主冷著臉，抬手指著他的脊梁骨開口道。

不過一個呼吸而已，隻見七八個穿著與李結相同服飾的男子從各驟然湧來，將屠夫男子團團圍住。

「出了千想走？哼！也不打聽打聽這兒是什麼地方！」櫃主的語氣充滿嘲諷。

看著邊七八個兇神惡煞的看館，那男子倒是毫不怯場，反而橫眉一皺，轉抬起滿是汗的手臂指著兩腮無的瘦櫃主道：「說老子出千？你有何憑證！」

一聲冷笑，正對他的看館開口不屑道：「憑證？我們紅館說你出千，你定然就是出了，還需勞什子憑證？」

屠夫男子不服氣，同樣冷笑一聲，怒道：「好大的口氣！莫不是占著店大就能欺……」

「你要證據對麼？」向晚臉上沒有一表，打斷了他的話。

話音剛落，他便將盅蓋從櫃主手上接過，果斷開啟。

五加四，堪堪正好九點！

「若我沒記錯，你方纔的正是九點——」

骰盅至始至終沒有開啟過，向晚實際並不知其中的點數多寡。但想來，屠夫男子既出了千，還了大注……

那麼他的點位，必然與骰盅裡的點位一致！

……

見此況，屠夫男子額頭冷汗滲出，眼珠開始有些飄忽。

一番沉默後，最終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是不開了，那倒不如拚個魚死網破。

於是他二話不說，瞬間突襲，抬手便對著離自己最近的看館一拳揮去。

瞧著碗口大的拳頭在眼中快速放大，好在看館反應還算靈敏，間不容發之際抬起雙臂擋在麵前。

隻聽「嘭」的一聲悶響，竟被他一拳打斷了手骨，整個人倒飛出一丈多遠，撞在一張實木賭桌上，噴出一口殷紅的。

周圍的人見狀大驚，紛紛如鳥散，瞬間空出了一大片戰鬥區域來。

「呸。」屠夫男子朝倒地的看館唾了一口，奪步便往門外逃去。

原以為就這樣潦草收場，但麵對如此敵人，幾名看館愣是無一人選擇後退，反倒一窩蜂似的沖上前去，抱的抱，打的打，甚至趴到了屠夫男子的背上，對著他的肩膀狠狠一口咬下。

屠夫男子本沒料到這群人竟如此不惜命。

訝異並沒持續多久，隻聽他一聲怒喝，揮手當即揪住一位看管的領，如孩般懸空拎著。

隨而來的是他上數道轟然炸開的熒，如漣漪般在空氣中形一道氣浪，將其餘幾人震飛出去，摔得七葷八素，當下便站不起來。

「修仙者！」眾人疾呼。

「知道就好！憑你們這幫烏合之眾還留不住老子！」屠夫男子得意道。

說完，他目兇，將手裡拎著的看館像沙袋一樣隨意扔出，生生把墻砸出一片蛛網裂紋，而後轉再次逃往門外。

「是嘛……」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聲音驀地飄來。

這兩個字特別輕，輕到語氣裡裝滿了剛起床時的懶散，但聞者卻隻覺得振聾發聵，如雷貫耳。

與聲音同步而來的是一襲紅殘影，似一陣染的風，鬼魅般出現在屠夫男子麵前。

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屠夫男子便被一隻細膩的手一把扼住了咽。接著，足有九尺來高的他被輕易抬到半空，彷彿一個嬰孩，竟無半點反抗能力。

「醃臢東西，為修仙者竟對凡人出手！」紅人似乎連冷笑都不屑發出。

言罷，他忽然鬆開了掐著屠夫男子嚨的手掌，那如玉般溫潤的手緩緩下落，過屠夫男子脖頸，直到遊走至其口凹陷時，才輕地拍了一掌。

這一掌說是拍，實際就像稚打鬧時的推搡，毫無力道，如他先前說話的語氣一般，極為虛浮。

可令人驚異的是，在了這一掌後，屠夫男子竟出乎意料地雙目圓瞪，彷彿在他上發生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

接著，他麵部扭曲，連五都到一起，嗓子更似被烈火灼燒一般，發出一聲嘶啞難聽，掏心裂肺的咆哮。

腳才剛落地，鐵塔般的壯雙忽的一，就這麼癱了下去，碩大的腦袋猛地砸在地麵上，沒有外傷甚至滴未流，一對瞳孔就這麼渙散失神，不知死活。

四周忽然一片死寂。

也直到這時，向晚纔看到被屠夫男子擋住的紅人。

從外貌上看，那人約莫三十多歲，長發披肩無風自，長相頗氣質，一抹淡墨俏煙眉，配上上方淡淡的鬍子，在紅的強烈對比之下，有淡然如蓮出水，與世無爭之。

他將殺人的左手背在後，另一隻手則把玩著一枚刻著貔貅的玉。形筆直如柱，正氣凜然。

「館主！」館眾人紛紛抱拳作揖。

男子點點頭，又側過臉來瞧了眼向晚，微微頷首致意後，起腳便回了二樓去。

「這就是修仙者麼？」

「……好……好強……」直到紅館主離去，向晚依然有些發蒙。

說起來，他的反應十分正常，修仙者數量稀，大多隻在傳聞中聽說卻很難親眼見到。方纔的一幕，也算給向晚這個初出茅廬的鄉下小子漲了些見識。

「難怪那些看館個個皆如不要命一般，原來有這般強的後盾……」

拍了拍他的肩膀，櫃主將他從茫然之中拉回現實，近後細語道：「這是我們紅館館主魏晉先生，我看你的腰牌上寫著李難，是來給小結替班的吧？有興趣在紅館謀份差嗎？」

「我？在這！？」向晚先是一驚，旋即喜不自勝，忙咧開問道：「櫃主此話當真！？」

「那還能作假？你沒見剛剛館主對你點頭了麼？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櫃主笑瞇瞇地道，完全沒有了先前冷麪的距離。

……

「可我是個木匠，還有很多活計要做，做不到天天來……若隻能打一些散工，您看還能收留我麼？」向晚試探著問道，這也正是他來此的初衷。

「一個月隻來二十天，工錢五天一個錢，但給你發足月的，一個月六個錢，你覺得如何？」櫃主說話越發熱了些。

「二十天就發足月的？那怎麼好意思呢……」上雖這麼說，但向晚的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哈哈哈，無妨！老弟的這雙眼睛不錯，比那群隻會用拳頭的傢夥強多了。不瞞你說，來紅館出千的可不在數，平日裡難免有些個網之魚。李結機靈點，時不時還能抓到幾個，現在有了你，我們每個月挽回的虧損可遠不止這兩個錢哩。」櫃主眼珠子一轉，開朗笑道。

「那晚輩在此先謝謝館主和櫃主收留，就這麼說定了！」

……

……

第四天，李結如期歸來。

比起三天前，他的眼裡多了幾分疲憊，但卻了一些鬱結。

聽向晚說了抓千的事，又得到向晚被紅館聘用的訊息，他笑得比工錢翻倍還燦爛。

他告訴向晚，老母親的病已經好了些，但每日仍需侍奉湯藥，常需要人陪伴左右。如今向晚也了紅館的一員，有他在，自己請假回去照顧老母親也安心了許多。

時間過得很快，在這個人心復雜的世界中翻滾了一年多，比剛到紅館時的自己，向晚的那顆年心漸趨老。

十四歲剛年的他，彷彿經歷了無數人的一生，看著新手坑，老手斷指。看著有人破產吐，有人盆滿缽滿。人生百態，喜怒哀樂，真真切切地上演了一幕又一幕。

一年多來，他嚴於律己，沒上過一次賭桌。更抓千手二百五十三人次，練就一雙慧眼，凡在紅館出千者，必逃不過他的眼睛。

也正因為這本事，向晚二字在柳榮鎮愈加為人所知，甚至比李結更出名。

就連不識數的五歲的稚都知道，紅館有一個長著一雙慧眼的年輕木匠。

名氣使然，他的木匠活跟著接了不。

說起來，紅館的夥食甚為不錯，至米麪管夠，過節還有一餐魚，這使他的也比其從前又結實了許多。

……

……

告別苗二伯回到家。

向晚給爹孃的牌位上了三炷長香。

他心大好，喜上眉梢。因為今天了最後一單大活，領了兩個銀錢。

挪開靠墻的櫃，拿出墻磚裡藏著的木盒。將裡麵的銀錢悉數倒在床上，一枚枚接連數了三遍。

加上腰裡藏著的兩枚，足足三百個錢，一個不多一個不。

四年時間，他終於湊足了給父母修置墳地的費用。

回到爹孃的靈位前，向晚自豪地舉起手中的盒子，似乎在給爹孃看這幾年來的就。

他眼眶泛紅，聲音裡充滿著哽咽卻滿臉自豪的微笑，道：「爹——娘——！看，兒子平安健康地長大了！您二老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兒子現在活的不錯，有兄弟照應，館主對我也很照顧，估再乾個三年五載，兒子也能當櫃主了……」

「這兩年木匠活做的越來越好，找我的東家也不，都快接不過來了。子承父業，爹，兒子的手藝沒給您丟臉。待兒子再存個幾，幾年，咳咳——」

「存個幾年錢……就找村東頭的王婆子，讓給我相一房媳婦兒，介時再生幾個胖小子，給我們向家傳宗接代！」

「對了，我先前到苗二伯，他家二哥兒接他去郡城裡養老。可惜兒子沒這機會……」

「等來生吧，來生我還做向家的兒子，一定會好好照顧二老，讓二老活一百歲！」

「咳…咳……兒子已經存夠了錢，跟館子請了假，明早就去置辦墳地。您二老生前就沒能住上好房子，後可不能繼續在這憋屈。苗二哥能給苗二伯住大房子，我也能給您二老住大的！」

似乎被眼淚鼻涕糊住了呼吸，向晚泣地有些說不下去。

覺得自己想說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他放下手裡的盒子。對著骨灰甕哈了口氣後，用袖子仔細了鋥亮的甕上那莫須有的灰塵。

接著，他神肅穆地後退兩步，恭敬端正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

……

建安郡，張府。

「上仙，您看犬子這……能恢復嗎？」一個富態的男子坐在正廳的主位上，有些張地問道。

他麵前正坐著如魏晉館主一般氣質的男子，清塵俗，滿臉親和，一淡黃的道袍宛如自帶芒，令人渾暖意洋洋。隻微微靠近一些，便有種不自覺被吸引的沖。

「張功曹莫急，令郎的眼疾不比後天形，可輕易間手到病除。此疾實乃天生，生而有缺，理起來多有些麻煩，但——」說到這，男子停了下來。

那張功曹一聽，連忙賠著笑，故作大方道：「有什麼需求，上仙但說無妨，隻要能治好犬子的眼睛，不管什麼，張某一定盡量滿足……」

男子一聽，知他誤會了意思，隻好尷尬笑了笑，擺擺手道：「那倒不必，人之托，積些福報，何求酬勞。況此於我不過小事一樁耳。但需有人獻目，我略施小，將雙目互相調換，便能還令郎一片清明世界。」

「獻目？」張功曹一愣。

「不錯！」

「這倒不難……」張功曹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有了主意，接著道：「上仙且先回房休息，我已備好一桌飯菜。待明日我將那獻目之人帶來，之後的事，便全仰賴仙威了。」

「我已辟穀，飯菜就不必了。勞煩張功曹安排個僻靜之所足矣。」

方寸無疆

方寸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