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隻是剎那。

原本停滯的時間開始流，隨著朝第一縷刺破夜幕，陷死寂的樹林又泛起了新的生機。

唐媛跌坐在地，愣愣地瞧著臉頰旁的劍鋒，它和之間僅有半指距離。

沿著劍鋒向年——他麵蒼白，影搖搖墜，沒等唐媛說話，陵千山便丟劍迎麵倒下，恰巧摔進唐媛懷裡。

從狀態來看，他比狼狽太多了。

但他，贏得了勝利。

「唐媛，你之前說，你殺了唐家堡的人……」陵千山拚命地息著。

用虛招騙過唐媛確實出其不意，但之所以能騙過，說到底陵千山那一劍，確實擺出了萬法無有的氣勢。

所以陵千山隻覺得自己眼前不斷地泛黑，幾乎下一秒就要暈倒，說出來的話也有若蚊吶，聽起來模糊不清。即便如此，他依舊艱難地抬起頭，對唐媛耳語道：

「我猜，你說謊了。」

「為什麼這麼說？」唐媛輕輕問道。

也有些疲倦，不過遠沒有到陵千山的程度。可唐媛沒有推開他，相反，抱穩了陵千山，讓他靠在的肩膀上。

大概，這便是不擅長表達溫之人能做到的極限。

陵千山向唐媛，他看到唐媛用來遮擋麵容的布條由於剛才的激戰，散落了很多，鬆鬆垮垮地出了白皙的麵板，依稀還能看到蘊起的一抹緋紅。

他很想知道，假設這時他手把所有的布條都扯下來，會變回那怯生生的模樣嗎？

他還想要活下去，所以他沒有這麼做。

「因為一個滿心隻為復仇的人，屠殺了整個門派大仇得報後，他的格一定會變得很可怕，再也沒辦法溫待人，對吧——師姐。」陵千山這般說道。

這是陵千山第一次稱呼唐媛為師姐。

「嗬嗬。我哪裡溫了？看來你很喜歡被。」也許是為了掩飾害，唐媛特意在陵千山麵前揮了一下拳頭。

裹上先天元氣之後，宛如雷神重鎚，可不想再捱上第二下。

陵千山苦笑：「因為我還活著，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當然，最重要的是，陵千山想起來了，自己從嶺梅香那裡聽過有關唐家堡的事，當時是閑談江湖逸聞時聊到的：

唐家堡在全員閉門修行的時期，似乎遭到了外地侵。

其中，侵者通過下毒，葯倒了所有長老，使得修行被迫中止，很多人紛紛藉此為緣由破門而出，唐家堡也一時不振起來。

當時整件事被當做笑話來聽的，因為按道理說最擅長下毒的門派，居然被毒到了？這本就是個笑話。

現在，結合唐媛的話再細細琢磨，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江湖沒有笑話可講。

「當初下藥的那個人，不應該是班師詔。」陵千山緩慢且確切地說道。

唐媛聳聳肩，承認了他的說法：「師父不擅長下毒。」

「那麼，那個時候的你，是什麼心？」

「……」唐媛詫異地看著他，確認陵千山是認真的，才抬起頭注視泛白的天空，林間一時沉默。良久後，唐媛才堪堪說道：「我忘記了。」

「哈？」

「這種事……」唐媛彈了一下陵千山的腦門，幸好沒用上先天元氣，推開懷中年，「誰會跟你說啊！」

陵千山乾笑著，順勢躺在草地上，著破曉的天空，從深藍泛至淺青再到朦朧的煙灰，天邊的雲彩逐漸被鮮般的紅染，在風的吹拂中紛紛飄開。

就在東升的旭日下，陵千山放聲大笑，他用盡最後一份力量，將向來係在腰間的書卷一把抓起，拋至半空。

髒兮兮的書捲旋轉著，躍到最高點，書頁隨之被掀起，一頁頁有如鵝大雪般在林中片片飄散。

其中一頁落在班師詔腳邊。

班師詔拾起書頁，隻見紙麵上點點筆墨，畫有一個子影，大紅披風騎士打扮，手持黑鐵馬刀，英姿颯爽翩翩如生，再看其他書頁，上麵都是水墨人像，全部都是騎兵白描。

年眼前，夜再現出現。

時迴轉到那個時候。

那時一無所知的他，在後院書房讀書打發臨睡前的難熬時，突然聽到門前有馬蹄奏響。這時候，有客人到訪？陵千山覺得非常詫異，他點起燈邁出院子。

遲鈍的陵千山才發覺，往常早已熄燈的諸房，竟然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沒有睡覺，任憑詭異的抑籠罩著整個陵府。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嗎？」陵千山不解極了，他剛想找人打探狀況，就見平日裡跟在旁的伴當匆匆跑了過來，懷裡還抱著一把長劍。

伴當把長劍塞進陵千山手裡。陵千山低頭一看，天佑陵氏的字樣映眼簾。他當然知道這把劍，在陵家劍與父親失蹤的當下，這把副劍是陵氏最高權力的象徵！

「拿好這把劍，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手！」伴當一改往日的恭敬，厲聲吩咐道。

陵千山下意識點點頭，轉瞬便覺得有異。

「為什麼要把這把劍給我，現在是什麼況……」

「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出來！」伴當隻留下這一句話，便揚起長袖，輕輕摁住陵千山口。

那個瞬間，年好似被狂風掃過，整個人都橫著飛了起來，直接撞書房。

陵千山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了下來，他驚疑地坐起，竟不覺得哪裡疼痛。

陵千山遲疑地看向還站在院中的伴當，一時還不能把往日跟在後恭順有禮的形象，與此時的武者份對應起來。

舊日閑談時伴當確實說過他曾是名揚江南的俠客，不過陵千山當時本不信，當做對方是賣瓜老王自賣自誇聽過也就過了，誰能想到隨口一說的閑談居然是真的？！

可伴當顯然不想解釋什麼，長袖再次揮，書房的門突兀地合上。

陵千山撲到門前，想要撞開門，卻從視窗見到伴當順手一招，三四個石磨盤，從夥房灶屋裡直飛至伴當前，伴當反手將石磨豎起，一一推至書房的門扉窗前，牢牢地將書房擋住。

這一手舉重若輕、氣運其的上等功夫，至也得是祿存境界才能用得出來。

陵千山又推又撞，石磨抵住的門扉毫不。他不明白伴當為什麼要這麼做，也不明白為什麼直到現在，沒有一個人出院察看況。

但接著，答案便混著腥味道不請自來。

「飛羽軍，衝鋒！」

隨著清脆凜然的號令聲，大地，一隊黑甲騎兵裹起紅披風、揚著馬刀衝進了院。

他們對伴當好似視而不見，徑直地從他的邊掠過，三五散開以標準的衝鋒隊形，越進其他房間。

陵千山過視窗石磨的隙，戰慄地注視著飛濺的，聽著西瓜在地上跌落滾的聲響，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偶爾傳來短促的幾聲尖，更是讓名為恐怖的氣氛肆意蔓延。

無論是夥伕、侍還是陵家人，此時都無分彼此，被屠殺得乾乾淨淨。

在陵千山愕然的眼中，一名子騎馬來到園中。勒住韁繩，停在肅立於園中的伴當麵前。

「陵家劍在千山手上，還公主不要畫蛇添足。」伴當指了指書房道。

子下馬，不快地說：「你們陵家人是不是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連說話的味道都差不多。」

「是家主大人教導有方。」伴當沉聲應道。

時間在這裡好似做了一個停頓。

伴當影微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陵千山竟覺得院子裡竟出現了七八個伴當，將子團團圍住。

而子隻做了一個作，彎腰、拔刀。

清冷的刀，斬斷了所有幻影。

時間重新開始了流，伴當依舊站在原地，臉上出微笑。他的脖子間，出現一道痕，漸漸變得鮮明，直至整個頭顱都掉了下來。

子的臉上卻滿是凝重，走到無頭首旁蹲下，抬起伴當的手，見伴當的手指間纏有幾青。

就彷彿對方還活著，用那恭順至極的語氣說：能夠取走頭髮，取走腦袋又有何難？今日且放你一馬。

子的臉變得越發難看，收回馬刀，惡狠狠地瞪了伴當的一眼，最後還是站起走向了黑暗。

伴當如他自己所言，確實是有名的俠客。但陵千山卻不知他到底什麼名字，什麼份，往日有何等戰績，又為何藏匿陵府陵府保護，而且陵千山恐怕永遠都不知道了。

這樣的無名氏，還有很多很多。

他們全部都死在馬蹄聲紛的夜中，沒有例外。

不知是誰倒了燭火，陵府的火變得漸漸大了。

夜沸騰。

陵千山的記憶在此時似乎出現了某種斷層，他徹底喪失了理，猛般地嘶吼著撞上門扉，一次一次地，用劍拚命地又又刺。好不容易衝出了書房，隻見陵府園滿地狼藉，熊熊的火焰，燒毀了一切。

他所知的人、所知的事、所知的所有對世界殘存的幻想，都在這一夜摧毀。

陵千山獃滯地跪坐在廢墟中央。

然後，他盡己所能、畫下了闖府中的所有人，將其編為書卷懸掛在腰間。

直至今日。

陵千山終於將這份書卷，在林中散盡。

並不是忘卻這段歷史，而是擁有自信的他，第一次敢於直麵這一切。

「嗷嗚！」

一聲狼嚎，彷彿在為年的決心作序，矯健的白狼影一閃而過，將好不容易站起來的陵千山再次撲倒。

陵千山瀟灑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