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第四章 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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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的人悄無聲息潛到裴家時,裴文宣正站在一盆清水麵前,靜靜打量著自己的容貌。

竟然活過來了。

他看著將將二十歲的自己,有些難以置信。隻是多年朝堂生涯讓他學會了緒,哪怕心翻天覆地,麵上也是一派鎮定。

旁邊侍從業戰戰兢兢看著他,小聲道:「公子,您還好吧?」

打從清晨起來,他問了他一句今天是什麼日子,就一直發獃發到現在了。裴文宣平日雖然也是個不說話的,但鮮這麼沉默過,業心裡不由得有些害怕,接著道:「公子,你要是不舒服,我去給你請大夫。」

聽了這話,裴文宣終於抬眼,回了一聲「不必」之後,洗了把臉,便直接出門。

他走出庭院,業趕跟出去,憋了片刻後,他終於才道:「公子,有什麼事兒您別憋在心裡,說出來吧,或許好些。秦小姐來退親,這也不能怪秦小姐,對您也是真心的,就是……」

「不必說了。」

裴文宣見業越說越多,頓下步子,扭頭同業吩咐:「這事,日後不必提及。」

說著,他雙手攏袖,站在庭院外,遙著遠宮城中的高塔。

高塔高聳雲,紅漆金瓦,簷下懸著銅鈴,風吹起來時叮鈴作響,和他記憶中別無二致。

當年他在丞相府,偶遇煩心事,就喜歡站在庭院中抬頭仰高塔,而今這個習慣似乎保留了下來,此刻著高塔,他心慢慢沉靜下來,開始思考起自己的境。

他記得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剛在老家守孝完畢,回到華京,他二叔把持著裴家,他母親又弱可欺,終日稱病避禍,他雖然是裴家最順理章的繼承人,卻飽家族人排為華京盛族裴家的嫡長子,卻隻能去刑部當一個小獄卒。

現下的日子,應當是他剛剛被退婚之後。

他父親當年還在時,為他與世秦氏秦真真定了一門娃娃親,年紀定的早,到沒有什麼太過鄭重的儀式,互相換了玉佩,便算定下了。於是他與秦真真自相伴,一心一意想著求娶,誰知變故突生。

他父親早逝,而秦家如今又與他二叔裴禮賢好,那麼秦真真退了他這門娃娃親,也是理之中。

當年定親不夠鄭重,如今退親也十分簡單,把當年信回後,甚至連封書信都沒有,留了些銀錢,便離開了去。

當然,他是不怪秦真真的,他自己沒能力,沒有怪人家子的道理。

後來呢?

裴文宣努力回憶著。

後來應當是自己這樣尷尬的份,剛好讓皇帝看上,然後許給了李蓉。

以李蓉如今的份,真給找一個貧寒子弟,麵子上過不去,天下怕是議論紛紛;給找名門盛族,那就是如虎添翼,皇帝不得不懼。就他這樣的,看上去份高貴實則毫無前途,最合適李蓉。

有了駙馬份,裴家才開始重新重視他,而他在朝堂上纔有真正的靠山。

按著時間,賜婚的詔書應該很快就會下來。重來一次,他還是得娶李蓉。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苦笑。

他和李蓉,那就是前世的冤家。

合作了一輩子,猜忌了一輩子,他本以為李蓉對他,就算沒有夫妻之,也當有朋友之誼,沒想到最後權勢麵前,還是能眼都不眨對他痛下殺手。

不過他死了,也活不了。

送他利刃,他就送他一碗毒藥穿腸。

他們之間從來沒什麼虧欠,命也一樣。

人之怨恨,無非不公,他和過往三十年,也沒什麼不公平。他心有所屬,邊有人;贈他刀劍,他予□□。

如此想來,哪怕殺了他,他竟然也沒有多怨恨。如今重來一遭,想到要再娶李蓉,竟然也沒多憤恨。

甚至於,他還忍不住想。

十八歲的李蓉,還是有幾分天真良善的,見到他偶爾會臉紅,挑起蓋頭那天抬頭盈盈一,笑裡帶幾分真摯認真,拿了杯酒同他說:「裴文宣,不管是咱們是因著什麼在一起,既然了夫妻,我還是想同你過一輩子的。」

如果這一輩子,他沒有讓李蓉發現他在意秦真真,或者是他這一輩子,不要再去管秦真真,就不會盛怒,不會和他分開,不會認識蘇容卿……

或許,他們還是能當一對普通夫妻,白頭到老。

上一世的猜忌和鬥爭,他也已經累了。如果可以,他也想有個普通家庭,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至於秦真真……

上一世求不得,護了一輩子。一輩子走過去,責任大過憾大過想念。既然命中註定不能在一起,那也就罷了。

想通這些後,裴文宣平靜下來,他轉過頭去,同業淡道:「回去吧。」

他如今什麼都不需要做,隻要等賜婚聖旨就是。

然而他在屋裡等了幾天,賜婚聖旨沒來,一份平樂公主的春宴請帖卻送到了他府上。

平樂是李蓉的封號,看著那張花裡胡哨的請帖,裴文宣有了幾分不安,他皺起眉頭,不由得開始回想——上一輩子,他參加過李蓉舉辦的春宴?是他年歲太大失憶了,還是現實和他記憶軌了?

裴文宣在家中反覆揣思索著這場春宴是怎麼回事時,李蓉就在宮裡,興高采烈安排著春宴。

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年的時候還覺得喧鬧,年紀大了才知道,老年人就喜歡看年輕人一麵嫌棄一麵鬧的熱鬧。

這讓覺得朝氣蓬

除了安排春宴,還有許多事做。

先去重新挑選了一堆服,把自己以前那些個黑的白的冷服全都送去箱底,專門弄了些紅的金的這種艷,將整個人打扮的艷,明人!

而後又將自己上一世那些個保養流程全都搬了過來,每天從早到晚按泡澡上香膏,不放棄一細節,充分著當公主的好。

最後還得在有空的時候聽靜蘭給回報那四位公子的行程。

盧羽每天在家蹲著數螞蟻,已經數清了了兩個螞蟻窩,和螞蟻上了好朋友。

楊泉近來在練兵場打架,把三位同僚打了醫館,然後自己被老爹倒在床上,已經在床上爬了兩天了。

崔玉郎最近在青樓酒興大發,寫了三十首詩,飽好評。

至於裴文宣,每日上班,練字,年紀輕輕就活了一個朝堂養老員,每日最奇怪的事就是總站在自家門口,彷彿在等什麼。

當然,最後功的等到了的春宴請帖。

「這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李蓉在花瓣池裡泡澡聽著靜蘭彙報這些事,忍不住問了句,「當時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有沒有想過,自己一個八品小,怎麼會接到平樂公主的帖子?是不是高興瘋了?」

「沒有,」靜蘭神平靜,「當時裴大人臉不太好,他邊那個業的小廝問他怎麼會收到帖子,是不是送錯了人。」

「他怎麼說?」

「裴大人說,」靜蘭一板一眼,「帖子沒送錯,他長得好看,這帖子肯定是你送他的。」

一聽這話,李蓉忍不住一口水噴了出來。

頭一次知道,裴文宣對自己的臉,竟自信至此。

不過——李蓉很快有些疑——裴文宣怎麼知道自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的?

這個問題李蓉放在心裡。

時間過得極快,李蓉覺自己剛適應長樂宮的生活,便到了春宴。

春宴頭一天,提前先去了自己郊區的別院,錯開了第二日京中其他世家的行程。等第二日清晨,各世家公子小姐陸續趕了過來,院外一時香車寶馬,絡繹不絕,各家馬車都是華貴緻,僕人前呼後擁,看上去十分麵。

沒了一會兒,兩架墜玉馬車前後而來,前方的馬車上墜著個玉刻的「蘇」字,而後方的馬車上則墜了一個「裴」字。

華京兩大盛族前後而來,所有人紛紛避讓開去。

沒了一會兒,馬車前後停下,前方蘇家馬車中率先探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襲白錦袍,玉簪束冠,眉目清俊溫雅,氣質儒雅人。

他剛一出現,便有人急急了出來,大聲道:「蘇公子,你也來了!」

「公主相請,」蘇容卿開了口,笑著道,「哪裡有不來之禮?」

說著,他便下了馬車,讓僕人趕為後麵馬車讓路。

蘇容卿一出現,所有人便都匯聚起來,大家熱熱鬧鬧同蘇容卿說著話,裴文宣下來的時候,便沒有多人在意。

裴文宣自己下了馬車,聽見蘇容卿的聲音,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這是後麵二十年一直陪著李蓉的人,他不喜歡他。

他對蘇容卿的厭惡,幾乎了一種本能。

畢竟,就算他和李蓉都說得清楚,各自有各自的日子,可蘇容卿始終是對於他尊嚴的一種挑戰,就像秦真真之於李蓉。

這種厭惡無關於,而在於人心中那點自尊。

隻是這畢竟已經是下一世,裴文宣覺著計較前世的事有些不理智,他迅速轉過頭去,領著業一起往院子裡走去。

蘇容卿雖然和人說著話,腳步卻是沒停,和裴文宣一前一後走進庭院。

這時候李蓉也醒了過來,梳妝完畢,打著哈欠往舉辦主宴的院子裡趕過去,纔到院落門口,就聽到一個悉的聲音。

那聲音和後來有些許變化,卻依舊是刻在了心裡的。

悉那聲音了,下意識便回了頭。

而後迎麵就看見了兩個人。

一個白玉冠,含笑而立;另一個藍袍金冠,看著呆愣出神。

他們一個儒雅溫和,一個清俊中正,兩個人相距不遠站著,可謂艷驚人。

李蓉看著兩個人,有了一瞬間愣神,而這時候,蘇容卿最先回神,朝著李蓉行禮,齒之間,是他當年無數次念過的句子。

「微臣蘇容卿,見過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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