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驚夢又來了。書趣樓()

他依然佇立在屋頂。

他仍然喜歡抬頭看天。

夜晚的天無非兩種形，一種是一亮也無的黑，另一種是星點綴的黑。

哪怕星點點，半月當空，夜間總是不如白天。

白天彷彿掩蓋了一切，一些都在喧鬧中退避三舍。

而夜幕降臨，夜深人靜時，似乎該來的與不該來的和必然來的，都不可避免的來了。

今夜有星，有半月。

星很，半月很亮。

方驚夢提著一灘酒。

酒，是烈酒。

他已經喝了烈酒。

蘇小河聞到了辛辣的酒味。

他對就酒一向敏，沾酒就醉。

他發現方驚夢心不好。

方驚夢很平靜，麵容很祥和。

可蘇小河偏偏覺得他在抖。

那不是一種畏懼的，激的，興的抖。

那是一種恨。

恨天！

恨地！

恨一切的恨！

蘇小河悚然一驚。

昔日的方驚夢恍若有一種曲高和寡的傲然。

今日的方驚夢卻有一種骨悚然的恨。

“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人嗎？”方驚夢的眼神轉向蘇小河，目裡帶有一種孤狼的。

蘇小河對他眼裡的看的分明，但他沒有說話。

方驚夢冷笑道“我是一個殺手！”

那冷笑很短促，猶如曇花一現。

“我殺了很多人！”

“我的手上沾滿了！”

“我不後悔！”

“他們該死！”

方驚夢以一種歇斯底裡的咆哮在吶喊。

蘇小河很安靜的在聽，他明白自己隻需要聽。

方驚夢直視著蘇小河，目如劍“他們是不是該死！”

蘇小河點點頭。

“他們就是該死對不對！”方驚夢的手抓住蘇小河的肩膀，五指如鐵，深深陷進他的裡。

蘇小河臉蒼白，冷汗滲滲，卻一痛也沒有發出，而是狠狠的點頭“對！”

方驚夢忽然笑了。

慘笑。

慘笑中帶淚。

衫上沾。

淚從眼角垂落，砸在腳下的琉璃瓦上，發出“砰”的聲響。

蘇小河與方驚夢隻有數麵之緣。

那日青石路上，鶴立群，雨中抬頭看天的人。所有人都繞開他，唯獨蘇小河從他邊經過，還看到他眼裡的那種空無一的冷。

從那時，蘇小河就知道這是一個心智堅如鐵石的人。

而讓這樣的一個人落淚，究竟是什麼事，什麼人？

什麼樣的事？

什麼樣的人？

“我從小無依無靠，乞食街頭，是破板門的人收留我，給我一個避雨的地方，給我一口吃食。”方驚夢的淚已乾，但心似乎在滴，“你知道破板門是什麼？蘇州城裡活不下去的人，無家可歸，家破人亡的人才會去的地方，卻是一個連乞兒都不願意去的地方。那裡是他們的等死之地，我就是在那裡活了下來。”

他的眼變得和“我想讓破板門的人擺那種境地。所以，我殺了人，得了銀兩之後都會送到破板門。我告訴武大叔，我要買一座酒樓，給破板門的人置一份產業，讓他們從破板門走出來，讓他們可以活的像個人，不用躺在地上等死。”

蘇小河看到遠的火照亮了夜空。

這火令他心悸。

就在方纔，一群亡命之徒沖進破板門，遇人便砍，逢人便殺，破板門橫遍野。

這群亡命之徒臨走之際，又放了一把火，燒了破板門。

破板門平日裡本無人關注，等捕快趕到，那群亡命之徒逃的無影無形。待水龍局趕到時，破板門幾乎燒了灰燼。

“他們就是我的家人，那裡就是我的家。”方驚夢剎那間變得瘋狂，“有人殺了你的家人，你要怎麼做？”

“殺了他！”

“有人燒了你的家，你要怎麼做？”

“殺了他！”

“我要殺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

蘇小河的心裡似乎有一團燃燒的火，火焰灼燒了他的心。

就在踏蘇州城之前，蘇小河曾經遇到一個雜耍班子，裡麵有一群孩子。

那是一群不正常的孩子。

那些孩子似乎先天缺陷，不蔽，令蘇小河有了惻之心。

有的斷手。

有的斷腳。

有的坡腳。

有的是個侏儒，像個孩一般，但麵容卻是如同中年人一般。

上天總是如此不公，許多人天生就帶有殘疾，或者剛出生的嬰兒還沒有來得及知這個世界，就突然夭折，留給父母無盡的傷痛。

這些雜耍班子的孩子是不幸的，他們沒有一個是正常的人，註定盡屈辱，忍別人的刻薄。

班頭的大罵怕是稀鬆平常。

班頭是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五大三，滿臉橫，兇神惡煞的模樣。

但是，也許他們這些孩子是幸運的。

至有人收留，還能有一口飯吃。

天生殘疾的，親生父母也未必待見吧。

蘇小河心裡忍不住這樣慨。

雖然他無父無母，但他遇到了師父。

他與這些雜耍班子的孩子相比幸運了許多。

師父雖然考揍他，但不會真的揍，隻是缺乏耐心。

蘇小河神黯然的離開了，他不忍再看。

師父說他是一個貧的人。

“小寒山”除了他和師父，就是花鳥魚蟲，還有生禽猛。

蘇小河從記憶中就跟著師父，但他三歲才開口說話，而別的孩一歲半便能簡單的言語。並非蘇小河與其他孩不同，天生愚笨，而是師父不會照顧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嬰兒說話。於是乎，蘇小河三歲時一直不會說話。

後來，師父也發現了不對勁。這小子隻會咿咿呀呀，但看著聰明伶俐，不會是個啞吧？

師父下山找郎中診斷，結果大吃一驚。

師父從來沒有過蘇小河說話，而蘇小河三歲之前一直待在山上，沒有接過任何人，因此導致他三歲時還不知如何用語言表達。

等到蘇小河學會了說話，大概是終於學會了說話，曾經三年不會說話，導致他很喜歡說話。

師父說他很貧。

於是，師父開始揍他。

他總在師父麵前喋喋不休，師父立即就會揍他。

等十二歲時，師父不再管他，允許他去山下玩。

蘇小河結識了馬舟，他在“小寒山”唯一的朋友。

即使蘇小河覺得師父老揍他，而且完全沒有一個為人師表的風範，但他很慶幸在繈褓時師父將他抱回了“小寒山”，讓他有了一個親人，有了一個家。

突然間，蘇小河聽到一聲孩的驚。

那驚戛然而止。

蘇小河看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裡，一個壯的漢子捂住孩的，四張著。

蘇小河閃躲起來。

壯的漢子將孩一掌擊昏，看四下無人，將孩放到那車上的一個箱子裡，架著馬車走了。

蘇小河尾隨其後。

壯的漢子將馬車馳進一個小院中，然後將箱子裡的孩抱起來。

夜幕降臨，小院中燈火通明。

蘇小河掠到房頂，聽著裡麵的人在說話。

“老三，今天怎麼就抓了一個小孩？”

“大哥，最近風頭，衙役們老在外麵溜達，我轉悠了一天，纔看到這孩子在單獨玩耍，要不然哪能得手？”

“行了，既然風頭，這兩日我們便離開。”

“那個孩子怎麼辦？”

“先別，等離開這裡，斬斷他的腳筋。”

蘇小河心中怒火中燒。

從聽到的隻言片語中，蘇小河便知道了這些人的份。

這是一群人牙子，而那個被稱作“大哥”的人，正是白天裡雜耍班子的班主。

這時，蘇小河悚然一驚。

他想起了那些斷手斷腳的孩子，手腳上的傷是刀劍所傷。

他們是被雜耍班子抓來，人為造殘疾，以博取別人同，施捨些錢財。

這沾滿淚的錢財，都進了雜耍班子的囊中。

蘇小河聽聞過這種喪盡天良的人，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如今竟然讓他遇到了。

白天裡他心中難過，又想到自己世，才一時疏忽，沒有瞧出那些孩子的傷口有何不妥之。

蘇小河了手裡的劍，又猶豫了。

他盡可以殺了這些人，但時候這些殘疾的孩子如何安置？

府會管嗎？

又有誰願意管？

他怎麼管？

蘇小河心神恍惚的離開，心中一直沒有妥善的辦法。

他一跺腳，嘆了一聲。

不管這些孩子怎麼安置，還有一個被他們剛抓來的孩，他不能不救。

哪怕無法安置這些孩子，但雜耍班子這些人喪盡天良，殘害這些孩，孩的父母失去孩子，不知毀了多人的一生。

該殺！

當殺！

必殺！

蘇小河多愁善，心思純良，難免會鉆牛角尖，而一葉障目。但靈臺清明之時，他能當機立斷。

行走江湖，有所謂，有所不為。諸事不能周全，但當斷則斷。

蘇小河折返回去，卻突然簡單雜耍班子的小院中沖天火氣。

雜耍班子的所有人盡皆被殺，來人殺伐果斷，將所有人一擊斃命。除了那個剛被擄來的孩，雜耍班子裡那些殘疾孩子，全都不知所蹤。

蘇小河心中疑慮難解，一路尋著蛛馬跡來到蘇州城，拜訪寄予之前，他順著蹤跡來到了破板門。那些殘疾孩子全在破板門，雖然環境不佳，但有人照料，不至於沿街乞討，或者死街頭。

看來，必是擊殺雜耍班子的人所為。不僅替天行道，又將這些孩子的後顧之憂解決了。

蘇小河很想見一見這人。

但婚書一事還沒半托，他便去了府，而後又在廢墟裡避雨，看到方驚夢以指劍殺人。

蘇小河還記得那些雜耍班子的致命傷口，似劍傷，又非劍傷。

原來，雜耍班子的人牙子，正是為方驚夢所殺。

這樣的一個人，哪怕是一個殺手，也必是一個心懷正氣的殺手，絕不是一個冷無的屠夫。

當初蘇小河看出了胡金福是別人假扮，表麵戰栗，眼卻含有殺機，就提醒了方驚夢。

正因為此，方驚夢去同源客棧告訴他，有人要殺他。

那時，蘇小河對方驚夢並沒有防範之心，反而有結之意。

方驚夢又去百芝堂，告訴是顧忌禪要殺他，但卻要求蘇小河幫他殺一個人。

蘇小河才答應他，若是該殺之人，他就幫方驚夢。

他心裡存著歉疚之意。

不是對方驚夢，而是對雜耍班子的那些被傷害的孩子。

當初，哪怕他殺了雜耍班子的人，也無力安置那些孩子。

於是他心裡始終有些歉疚之意。

這也是師父為什麼說他不適合江湖上行走。

“所以，你願意幫我殺人？”方驚夢看著衫上的。

衫的，是破板門裡的人的。

他去了破板門，但已經來不及。

“不。”蘇小河卻道，“我也要殺人！”

那些雜耍班子的孩子，在這一片火海中，還能倖存嗎？

方驚夢冷笑道“‘小池巷’殺了他們，我要殺了‘小池巷’的人。那不是一個人。”

蘇小河將劍上的布扯掉，道“有多，殺多。”

“我想殺的人，讓顧忌禪派人屠殺破板門，是為了激我。”方驚夢眼冰寒“破板門因我遭的劫難，顧忌禪派了‘小池巷’屠殺破板門，他也要死。我說過，幫你解決顧忌禪。如今，我也要殺他！”

蘇小河著“小寒山”，那劍似乎要沖天而起“如果那人在，我幫忙殺！”

方驚夢將酒壇丟過來，冷道“殺人之前，當飲酒！”

蘇小河搖頭道“飲酒我會醉，我不得酒。殺了人，你我大醉一場。”

方驚夢袂激，喝道“好！”

蘇小河與方驚夢懷揣濃烈的殺意，在前往“小池巷”的路上並立而行。

有些人是必須死的。

有些人是一定要殺的。

有些仇是一定要報的。

“小池巷”的人必須死。

屠殺破板門的人必須殺。

方驚夢是去報仇的。

蘇小河是去殺人的。

江湖中人，殺人不需要理由。

何況二人都有必殺人不可的理由。

拔劍一怒

拔劍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