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鼎宮闕》第23章 忌日

三月初三,離佳惠皇後忌日還有一日。

不過這日也是上巳節,所以宮裡還是熱熱鬧鬧的。宮們按照習俗柳摘桃花,夏雲姒也著含玉一道往北邊的桃花林走了一趟,親手摺了幾支骨朵飽滿的桃花瓶。

這一天一定要好好過,每年的上巳節都要好好過。

因為這天是姐姐強撐著一口氣換來的。

那年三月初三,佳惠皇後已病膏肓。

的病是生皇長子時落下的,斷斷續續已拖了許久,去年冬陡然鬧得更加厲害,眼下隻剩一息尚存,宮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不好了。

宮中一片哀傷,太後太妃們日日到椒房宮探、嬪妃們時常去佛前祝禱。皇帝為此撂下了一切政務,日泡在醫書裡,希能找到那麼一兩個鮮為人知的良方,將皇後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夏雲姒早在月餘前就了宮,守在姐姐的病榻前。那顆盼著姐姐子康復的心在這月餘裡盡煎熬,逐漸變盼著早點離世。

這樣的病痛折磨太苦了,姐姐已形如枯槁。每日就是用藥,不停地用藥,吃不下其他東西。

如此痛苦地撐著一口氣,還不如早一點離去。

三月初三,姐姐晨起飲盡了藥,不多時就全吐了出來,繼而陷昏迷。

夏雲姒撐不住,伏在床邊大哭一場,崩潰之際,抓住姐姐的手喊了起來:“姐姐……姐姐你走吧!寧沅一切都好,沒有什麼需要你心,你走吧!”

夏雲妁緩緩轉醒,反握了握:“阿姒……”已然氣若遊

夏雲姒生怕下一瞬就要聽不到的話,忙止住哭,湊近聽的聲音。

夏雲妁笑意迷離:“阿姒別哭。”頓一頓聲,卻沒有像往常哄那樣跟說“我會好起來的”,而是說,“我今天不能走。”

夏雲姒怔怔然:“為何……”

“上巳節……”夏雲妁用盡力氣與解釋,“今天,上巳節,好日子。”

說著睜了睜眼,眼中早已沒有澤,隻是從廓仍能看出這雙眼睛曾經多麼明亮好看。

的眼睛麗卻不妖嬈,不像夏雲姒,上挑的眼角著妖異。兒時的夏雲姒曾因此很嫌棄自己的眼睛,拚命地去,想將那分上挑掉。

但姐姐抓住的手哄說:“乾什麼呀!誰說我們阿姒眼睛不好看,這樣的眼睛最了,等你再大些,描個合適的眼妝,便像書裡說的漂亮小妖!”

氣得哭了:“你明明也覺得不好看!不然怎麼會覺得是妖!”

那時的想法裡,妖,卻不是什麼好東西。

夏雲妁嗤笑:“妖也有好妖呀,狐妖報恩的故事不記得了?又又心善,凡人比不了呢。”

在那之後,姐姐給講了好多天的《聊齋誌異》。書裡有好的妖、壞的妖、說不清好壞的妖,讓覺得也不必對妖那樣抵

現在,姐姐早已沒力氣再給講故事了。木然盯著幔帳,氣若遊地告訴:“我若今日走了……日後宮裡那麼多人,都要因為我的忌日……不能好好過上巳節了。”

夏雲姒眼眶一算,抱住的胳膊便又哭了。

這皇宮明明是讓不開心的地方,都到這個時候了,卻還想著那些讓不開心的人。

也真的撐不住了,說完這句話就陷了昏迷不醒。吊著一口氣,昏迷了一天一夜。

這般嚴重的昏迷之後,神大好地醒來,每個人都一眼就看出了,這是迴返照。

的最後一日,便是這樣在迴返照中度過。

皇帝帶著寧沅陪了大半日,直到開口要求他們離開,夏雲姒進了屋。

姐妹兩個又絮絮地說了許久的話,佳惠皇後終於闔上眼睛,駕鶴西去。

之後的每一個上巳節,夏雲姒都在剋製著,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卻剋製不住;想要好好過節,卻又樂不起來。

直至去年,才與這份回憶做了和解。能讓自己好好過節了,也不再刻意剋製思念,隻是會在采桃花時為姐姐也采一瓶、柳時為姐姐也一支。

姐姐已經留在了過去,可總還要往前走,況且還要帶著姐姐的恨與不甘一起往前走。

桃花采回來,夏雲姒如同去年一樣,分了兩隻白瓷瓶好。瓷瓶裡裝了適量的水,能讓桃花枝活上好幾天。

一瓶擺在臥房羅漢床榻桌上,另一瓶明日去給姐姐送去。

翌日,自晨曦的第一束開始驅散黑夜起,皇宮就被籠罩在一派肅穆之中。

上巳的一切歡愉在這一日然無存,皇宮、皇城,乃至京城的許多地方,都在沉肅中有條不紊地打理忌日事宜。

皇帝照例在天明前就出了宮,率百前往京郊皇陵,哀悼亡妻。

臨近晨時,後宮中的祭禮也按時開始,順妃主祭,一眾嬪妃與外命婦隨在後,在皇後靈位前端肅叩拜。

嬪妃們叩拜的位置是依份而排,但因為姐妹親緣的緣故,夏雲姒的位置被排在了前頭,在順妃左後方。與之相對的是右後的昭妃,二人之間還有一位子,夏雲姒卻不認得。

待得祭禮散去,夏雲姒去順妃宮中小坐,謝過順妃的這般持後便問起來:“不知臣妾與昭妃娘娘當中的那位是……”

順妃哦了一聲:“那是覃西王妃。前陣子西邊兵,覃西王平有功,不日前京麵聖,提起皇後祭禮的事,皇上便說讓覃西王妃一併參禮。也是臨時添上來的,本宮這一忙起來,倒忘了與你提上一句。”

“不妨事。”夏雲姒笑笑,心下卻有幾分計較。

順妃忘了與提及,確不是大事。

可是按著原本的規矩,外命婦都跪在嬪妃後頭,皇帝這樣吩咐,說到底是抬舉覃西王。

覃西王是有功之臣,論功行賞原也沒什麼,隻是……

貴妃與昭妃便是覃西王送進宮的。

如此“論功行賞”,昭妃怕是又要在宮裡要得意一陣了。

常去紫宸殿為皇帝讀摺子,竟也全未讀到覃西王平之事,隻與宮中旁人一樣知道西邊在鬧事。

一時也不清是恰巧錯過了,還是皇帝對尚存防心,要的東西便不拿來給讀。

夏雲姒沉下一口氣,暫未多說什麼,從順妃宮中告退離開,回朝軒取上昨日摘來的桃花與幾樣點心,就去了椒房宮。

這個時辰,皇帝尚在回宮的路上,椒房宮中安靜無聲。

夏雲姒將隨行宮人留在殿外,獨自走進殿中,把著桃花的白瓷瓶擺到姐姐的靈位前,食盒裡的點心也放了幾道到靈前,另幾道擱去了榻桌上。

忙完這些,也沒在靈前下拜,一派閑散地盤坐在了團上,呢喃自語:“姐姐,又到你忌日了。”

“上次來時皇上也在,有些話我不方便說,今天來慢慢跟你說說。”

“進宮這事,你別生我的氣。不是我不聽你的話,也別怪我借著你來撒謊騙人。實在是我這幾年都想著你,越想越覺得你說的不值許是對的,但我的人生,終究還是要我自己覺得值纔是真的值。”

“哦,寧沅好的,家中也一切都好,姐姐放心。”

“姐姐想喝酒麼?我帶了你喜歡的桃花釀和桂花釀。”說著從團上爬起,走到榻桌邊瞧了瞧,先倒了兩盅桃花釀來,一盅放到靈前,一盅自己抿了起來。

“我還給你抄了經。隻是太多太厚了,遲些讓宮人慢慢燒給你。”抿著酒,自顧自一哂,“我現在的字與你一模一樣,你看到時別覺得奇怪,我練了好久呢!”

夏雲姒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變得格外多,語氣也比平日明快。

從前與姐姐閑話家常時也總是這樣,姐姐有時會笑太貧,但下一次貧的時候,姐姐還是會銜著笑聽說。

可說著說著,又忽地哭了,眼淚說湧就湧出來,然後就再也止不住。

因為說了這麼久,姐姐都再沒能回一句話。

西斜時,皇帝終於回到了宮中。

他回紫宸殿換了常服,顧不上歇息就又出了門,直奔椒房宮。

宮人畢恭畢敬地為他推開宮門,邁過門檻,他便看立在殿門邊的鶯時與燕時。

二人迎上前叩拜見禮,皇帝略微頓了下腳步:“宣儀來了?”

“是。”鶯時恭謹回道,“娘子在祭禮過後去順妃娘娘那兒小坐了會兒,便過來了。”

賀玄時點一點頭,信步向殿中行去。

寢殿在正殿東側,門立著屏風,他走進殿門,剛繞過屏風,就聽到一聲低低的啜泣。

定睛看去,夏雲姒正坐在羅漢床邊,眼眶紅紅的,用絹帕輕輕拭著淚,顯是剛剛哭過。

看一眼佳惠皇後靈前擺滿的點心與那瓶滴的桃花,他嘆了口氣:“阿姒。”

夏雲姒如夢初醒,慌忙起,他笑了一下:“坐吧。”

這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夏雲姒垂下頭,又噎兩聲,輕道:“姐夫今日辛苦了。”邊說邊為他倒了杯茶,在他端起茶盞抿茶潤口的時候,又斟了杯酒,“臣妾帶了姐姐喝的酒來。”

他睇了眼:“桃花釀還是桂花釀?”

“都有。”將酒推到他手邊,“這是桂花的,姐夫與我一道敬姐姐一杯?”

說著眸抬起,明亮中卻有些遲緩。

他這才注意到似有些恍惚,眼角的紅暈也並非妝容,而是醉意染就。

大約方纔已喝了不了。

但還不等他說一句話,就舉杯仰首,又飲盡一杯。

賀玄時滯了滯,也隻好飲下遞來的酒。

醉意似乎讓失了些平日的分寸,直接用手背抹了下,笑了聲:“這酒味重了些,姐姐大概會喜歡更清淡些的。”

他點點頭:“是。”

便自顧自地搖頭:“換桃花的吧。”

說著便又斟酒,斟滿自己那杯,往前夠一夠,要為他倒。

醉意朦朧間手卻不穩,倒得巍巍。皇帝忙接一把,接過小壺,徑自倒滿了。

端起酒盅又笑一聲:“這是臣妾自己手釀的,姐夫嘗一嘗?”

說著又先行飲下,他頷一頷首,再度喝了。

放下酒盅,便見一臉期待地著他:“好喝嗎?”

他輕哂:“不錯。”

一來二去的對話裡,眉目間始終帶著笑,染著緋紅的笑。這樣的笑意莫名的醉人,他每看一眼都更覺挪不開眼。可對他的怔然渾然未覺,見他認可了這酒,拿起酒壺就要再倒一杯給他。

手上劇烈一晃,酒傾灑出來一些。僅有的清醒令賀玄時霍然回神,皺眉奪下了酒壺:“不喝了。”

他的口氣有點生便怔了怔,聲音變得有些猶豫:“姐夫不是說不錯嗎?”

“是不錯。”他點著頭一嘆,“但你喝多了,朕送你回朝軒去。”

夏雲姒迷迷糊糊地擺手,他眉宇蹙著,起走到麵前,不由分說地扶

到底醉得不算厲害,雖然不太樂意,也不敢與他:“臣妾沒醉,隻喝了這麼一點兒哪裡會醉?臣妾想再陪姐姐待會兒。”

他半扶半架地帶著往外去,盡力地不多看這副比酒更醉人的樣子,清清冷冷道:“明日再來,朕可以陪你一道過來。今天先回去歇息。”

喃喃地嘀咕了句什麼,就沒了靜。他將扶到寢殿門口,守在正殿外的宮人扭頭一瞧,趕忙折來幫忙。

卻在這時,趔趄著邁過門檻,腳下一跘即要栽去。宮人尚不及趕到,自己反應倒還算快,反手一,勾住他的肩頭,是站穩。

“阿姒!”他也下意識地攬住的腰將扶穩,再一定睛,呼吸凝滯。

這小妖般妖艷好看的姑娘就這樣被他攏在了前,與他四目相對。

本就比他矮一頭還多,醉意又令子不住下便仰著頭,慵慵懶懶地笑著看他。上挑的眉眼瞇,眼尾的緋紅愈顯嫵

這距離近到他能數清修長的羽睫,香甜的桃花酒味隨著的呼吸縈繞在他眼前,讓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如夢似幻。

後宮之中從來不缺人兒,不過是其中一個,最多不過是較為出挑的一個。

但他看著,心跳鮮見地變快了。

夢魘般的聲音縈繞耳邊,令他著魔,似有萬千小鬼兒在他心頭撓著,將他一直以來的自持一點點嚙噬撕碎。

他深呼吸,想讓自己多幾分剋製。

偏在這時癡癡地笑了聲,醉醺醺地歪頭著他:“姐夫生得真好看。”

頃刻之間,原正準備上前扶的宮人們齊刷刷跪倒,頭也不敢抬一下。為的失禮,為他即將出現的火氣。

可在這片刻裡,他的覺奇異極了。他能悉宮人們的每一分想法,卻又全然無法如常事。

他看著,發不出分毫的火來。那句話反倒讓他覺得竊喜、覺得欣,覺得這分明該令人窘迫的氛圍裡滋生出了許多曖昧。

心中的小鬼兒愈發囂張,竊竊私語著,告訴他說,或許也對他有意。

好幾番的掙紮,他才又勉強定住氣,正:“阿姒,你喝得太多了。”說著抬了下眼簾,“去備轎。”

跪地不起的宮人們磕了個頭,趕忙去照辦。他復又低下眼,無意讓旁人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向外行去。

二人一併坐進步輦,的手依舊掛在他的肩頭,臉在他的前,很快就睡著了。

暖轎狹小的空間將甜甜的酒氣與熏香的味道都攏得更加濃鬱,他愈發支撐不住,明明在刻意地別開視線,又不住一再地低眼看

每每低眼看上一次,他都會迅速地再度將目別開,鬼鬼祟祟的,如同做賊。

慶玉宮離椒房宮並不算遠,不多時便落了轎。樊應德揭開轎簾,便見皇上將夏宣儀打橫抱了出來。

之下,他抱著足下生風地走進宮門,很快便避進了朝軒。院中當值的宮們都驚了一跳,皆木了一息,才忙不迭地叩首問安。

皇帝顧不上們,抱著徑直進屋,放到榻上。看著的臉,他連聲音都不住地溫下來:“喝多了,去備醒酒湯來。”

鶯時訓練有素地福:“諾。”繼而一擺手,將人都摒了出去。

他坐在榻邊靜靜地,好像怎麼都看不夠。

真的很

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令人過目難忘。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泛紅的臉頰。

有所覺,秀眉蹙了蹙,翻將這隻擾休息的手捉住,蠻橫地抱進懷裡。

賀玄時僵了僵:“阿姒。”

毫無反應,鼻息均勻,睡得沉靜。

是以樊應德從鶯時手中接過醒酒湯端進屋時,就見皇上這樣“定”在了夏宣儀床邊。

他不由得也僵了一僵:“皇上,這醒酒湯……”

皇帝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忽而改了主意:“罷了,天已晚,讓睡吧。”

樊應德躬一躬子,皇帝略作沉,又說:“朕今晚便歇在朝軒。”

“諾。”樊應德心下暗驚,麵上還是四平八穩的,“那下奴直接讓尚寢局記上一筆。”

“胡鬧!”皇帝卻驟然怒了,麵厲然,一記眼風激得樊應德匆忙跪地:“皇上息怒。”

賀玄時咬牙關,迫著自己緩氣:“朕隻是在這裡陪,不是翻牌子,不必記檔。”

這話與其說是在跟樊應德說,倒不如是在同自己說。

他在告誡自己,是佳惠皇後的親妹妹,他不能對做什麼。

又在安自己,是拽得他不得離開,他才留下陪的。

擺手讓樊應德出去,賀玄時掙了掙,見抱不放,便就此作罷。

他將稍微往裡推了推,拽過被子為蓋上。自己也上了床,尋了個被抱著胳膊的況下仍還算舒服的姿勢,湊湊合合地闔眼睡。

最後一縷被山脈收起,漫漫長夜傾瀉而下。巍峨的宮宇殿閣在黑暗中遁形,宮道在漆黑中彷彿被拉得格外悠長。

夏雲姒知道誰在邊,始終維持著三分清醒。半夢半醒裡,仍有夢境氤氳浮現。

夢裡是幾年前的這一天,三月初四,姐姐從昏迷中蘇醒。與皇帝和寧沅說笑了大半日,午間小睡了一會兒,進殿。

心知姐姐是迴返照,當真命不久矣,仍隻得撐起一張笑臉,與姐姐談笑。

短暫的愉悅之後,姐姐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整個人迅速地虛弱下去,神思離。

忽然張起來,張之中又多了些恐懼與不甘。

——怕姐姐離開,更怕姐姐走得不明不白。

所以攥著姐姐的手,將那在心中忍了許久的疑問說了出來:“姐姐,你恨嗎?”

姐姐愣了一下,不明就裡地:“阿姒?”

的手:“告訴我,你恨嗎?恨不恨貴妃、恨不恨後宮,恨不恨……恨不恨他?”

夏雲妁沉默不言。

“告訴我,你恨不恨。”夏雲姒定定地看著,“這個疑問我在心底埋藏已久,若你不坦白告訴我,我怕是後半輩子都要執念於此,無法平靜過活,唯有遁空門解此執唸了。”

許是得太狠,又許是滿心的鬱氣突然被激出,已行將就木的夏雲妁驀然放聲大哭。

連夏雲姒都被嚇了一跳,慌地要出言認錯。夏雲妁卻猛咬住,將一切淚意忍了回去。

那雙淚意迷濛的眼睛裡,沁出了夏雲姒從未見過的痛恨:“我恨。阿姒,我恨……”

“我恨貴妃、恨昭妃……恨這後宮,也恨他。”

那年夏雲姒十二歲,到如今,這句話已在心頭縈繞五年有餘。

“姐姐……”夏雲姒秀眉鎖,夢中低語。

忽聞咣地一聲,像是木劇烈撞的聲響,將的夢境驀然激散。

姐姐臨終的憤恨消散無蹤,的心慌意也削減了大半。

睡意仍還朦朧,夏雲姒緩緩醒著神,聽到樊應德怒喝:“三更半夜,你慌什麼!”

接著便覺畔安睡的人起了

又聞一年輕宦著稟話:“皇上恕罪,是苓淑出了事!淑娘子睡不多時忽然腹痛不止,生生疼醒了。昭妃娘娘忙讓人去請了太醫,可太醫還沒到,淑娘子已見了紅……”

夏雲姒的神思驟然清明。

皇帝倒不見有什麼慌,隻皺了皺眉,但還是下了榻,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去錦華宮。”

夏雲姒按兵不,直等外麵嘈雜漸遠,皇帝必已離開了朝軒,才撐坐起:“鶯時。”

鶯時應聲上前:“娘子。”

低眼看了看自己上的

晚上借醉惹他,纏得他不得離開,他果然著了的道,留在了這裡。

隻是他並沒有還穿著昨日的,妝也未卸,他亦一冠服齊整。

嗬,倒還真像個正人君子。

夏雲姒淡聲吩咐:“為我更梳妝。”

鶯時福應諾,揮手示意宮們著手準備。

三更半夜的,又是急事突發,夏雲姒便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妝容也是得宜便好,不一刻便已收拾妥當。

向外走去,含玉也已穿戴整齊,二人在門口了個正著。

“娘子。”含玉一福,夏雲姒瞧一眼,就尋出了那份張。

拂了拂含玉的肩頭:“別怕,們鬧不出什麼來。”

說罷就一道出了朝軒的院門,也不備步輦,疾步向昭妃的錦華宮行去。

錦華宮中已是燈火通明,苓淑所住的安蘭齋尤為熱鬧。宮人們進進出出、忙忙碌碌,陸續趕來的嬪妃皆是滿麵關切。

夏雲姒與含玉走進去,見許昭儀已先一步到了,上前見了禮。

夏雲姒問:“苓淑如何了?”

“唉……”許昭儀嘆息搖頭,“聽太醫說是保住了。可這剛四個月不到就見了紅,也不知能保多時日。”

話剛說完,一宦從裡頭疾行出來,低低地躬:“宣儀娘子。”

夏雲姒回過頭。

他道:“娘子與玉采請隨下奴進來,淑娘子說要見二位。”

這話一聽就有幾分來者不善的意味。夏雲姒心下冷冷一笑,又朝許昭儀福了一福,就攜含玉一併往臥房去了。

臥房的空氣中彌漫著淺淡的腥氣,多寶架上各樣新賜下來的珍寶都好像因此添了一抹淺紅。

采苓平躺在床上,縱使隔得遠,也仍能看出麵無。鬢角額前的碎發被汗水在臉上,整個人都沒什麼氣力。

昭妃坐在的床邊,一手握著的手,一手執著帕子拭淚,頗是難過的模樣。

皇帝則坐在幾步外的羅漢床邊,麵沉沉。夏雲姒與含玉上前見禮,他嘆了聲:“免了。”

昭妃慈眉善目地向前傾了傾子:“采苓,夏宣儀來了。你有什麼話,便說吧。”

便見那原已氣若遊的苓淑猛地躥坐起來:“是你!”

眼中滿是,恨意迸發間,連聲音都變得恐怖:“宣儀娘子好狠的心!出爾反爾的是臣妾,稚子無辜,娘子連他也不放過嗎!”

夏雲姒搭著含玉的手站起,淡淡地側過頭:“你說什麼?”

頓了頓,又輕笑:“聽聞太醫為苓淑保住了胎,淑還是冷靜些吧,免得又了胎氣。”

采苓置若罔聞,怒指著:“小桃已經招了,承認是下毒害我,隻是不肯說出主使是誰!可除了你還能有誰!”

夏雲姒靜靜地看著,反問:“小桃是誰?”

昭妃睇了眼門口,門邊侍立的宦麻利地退出去,轉而押了個宮進殿。

兩名押人的宦一推,那宮跌跪下去,連連叩首:“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夏雲姒瞧了瞧,看出發髻散,麵上也有指痕,應是掌摑所致。但除此之外,應是也沒什麼別的傷了。

不由笑了聲:“這不是苓淑近前侍奉的丫頭麼?幾掌就什麼都招了的人,苓淑也信得過,也敢讓日日跟在邊?”

“你休要狡辯!”采苓咬牙切齒,怒然瞪向小桃,聲音愈發可怖,“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小桃咬住,好似掙紮了一番,斷然搖頭:“不是宣儀娘子。”眼睛卻心虛不已地瞄了眼夏雲姒。

這樣說不是,還不如說是。

賀玄時疲乏地著眉心,不多做糾纏,擺了下手:“去宮正司審。”

小桃悚然大驚,在兩名宦剛要拖起來時猛地一掙,撲倒回去:“不……不要!奴婢說,奴婢都說……”

皇帝無甚緒地淡看著一副生怕遲疑片刻就要被送去經酷刑的樣子,急忙地緩上兩口氣,便支支吾吾地說起來:“是、是宣儀娘子……宣儀娘子想將這我們淑的孩子抱去養,淑娘子起先肯了,細思之後又覺得不妥,便回絕了宣儀娘子。宣儀娘子懷恨在心,就讓奴婢在淑娘子的安胎藥裡添了一味藥……”

說著又怯生生地掃了眼夏雲姒,將心一橫,繼續說:“宣儀娘子說今日是皇後忌日,眾人都要在祭禮上忙一整天,勞累之下了胎氣小產也是有的,疑不到奴婢上……”

“嗬。”夏雲姒曼聲輕笑,“連皇後忌日都敢拿來說,天時地利人和,編得跟真事兒似的。”

居高臨下地脧著眼前的宮:“我瘋了麼,竟來要苓淑的孩子?誰不知苓淑是昭妃娘娘一手提拔起來的,孩子若真要給旁人養,自是昭妃娘娘養最為合適。”

小桃剛張口要回話,采苓先一步歇斯底裡地嚷起來:“事到如今,你怎還敢如此抵賴!”說著掙紮著要下床,被昭妃生生攔住。

隻好滿是不甘地看向皇帝,雙目含淚:“皇上,夏宣儀騙臣妾說……說昭妃娘娘一心圖謀皇長子,若來日得了皇長子,必不會善待臣妾的孩子,還拿出皇長子宮中各樣賞賜的記檔給臣妾看。”

說著一聲充斥激憤的噎:“是臣妾傻,竟信以為真!後來偶然看過皇次子與淑靜公主的檔,才知昭妃娘娘並無那樣的打算,送去的東西一應都是給皇次子與淑靜公主也備了的……臣妾便覺夏宣儀心不正,不肯再將孩子給,誰知、誰知竟這樣惡毒,自己得不到這孩子便要這孩子的命……”

說著哀痛地哭了起來,若不是方纔許昭儀說太醫為保住了胎,連夏雲姒都要覺得是剛痛失了孩子。

心下嗤笑,夏雲姒看向皇帝:“臣妾的姐姐、貴妃、欣貴姬,都因生子而亡。自苓淑有孕之始,臣妾便在為和孩子抄經祈福,這皇上是知道的。”

皇帝以手支頤,沒看任何人,隻點了下頭:“朕知道。”

苓淑怒不可遏:“誰要你這樣惺惺作態!”

“可苓淑總要有些證據。”夏雲姒心平氣和,“小桃可算不得證據。是你邊的人,你可說被我收買,我也可說是被你指來害我,是不是?”

苓淑好似懵了一下,繼而抄起床頭放著的藥碗便一把砸向小桃:“究竟如何收買的你,你還不從實招來!”

小桃被砸中額頭,驚著避開。可又離聖駕那麼近,連樊應德都驚著了,低喝苓淑一聲:“淑娘子!”

昭妃的臉亦白了一剎,旋即起下拜,代采苓告罪:“皇上息怒!采苓險失孩子,這才行止有失。”

好一個賢惠仁的昭妃娘娘。

賀玄時沒多說什麼,抬手示意昭妃起。小桃捂著被砸中的額頭,又連連叩首起來:“奴婢說……奴婢都說!宣儀娘子賜與奴婢的東西,皆在奴婢房裡。有兩顆南珠,還有……還有許多首飾。”

前宮人不用皇帝多作吩咐便轉去了小桃房裡,很快取了東西回來。果真有兩顆南珠,還有不珠釵首飾,雖算不上什麼珍品,也確不是宮用得起的。

夏雲姒秀眉蹙起:“我何時給過你南珠?倒是贈與過苓淑兩顆,怕不是苓淑賞了你,要你來陷害我?”

“胡說!”苓淑怒喝,抬手指向妝臺,“宣儀贈與臣妾那兩顆,皆在妝奩中放著!”

於是又有前宮人主上前,尋出兩顆南珠來,奉到聖駕跟前。

皇帝看了眼南珠,又看了眼夏雲姒。

夏雲姒不由向後跌退半步,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這樣的神自讓添了疑點,皇帝滯了滯:“阿姒?”

“臣妾……臣妾沒給過小桃南珠。”好似慌了,眼眶泛了紅,怔了一怔,驀地跪地,“臣妾不敢說自己心有多善,可今日是姐姐是忌日,臣妾豈敢在姐姐忌日惹出這樣的禍事!”

話音剛落,一聲清朗截來:“為何不敢說自己有多心善?宣儀為了六宮和睦,可謂煞費苦心了。”

夏雲姒正自下拜,聽見這話,角揚起。

來了!

又即刻製住笑容,直起子,帶著滿目驚然扭頭看去。

在滿屋目的注視下,順妃四平八穩地走到聖駕跟前,屈膝福:“是臣妾托宣儀從中說項,沒想到會為宣儀惹來這樣的禍事。”

“順妃?”皇帝略顯意外。

順妃素來低調避世,誰也不曾料到會攪進這樣的紛爭。

順妃跪地,一字一頓地稟道:“臣妾不與人走,雖怡然自得,有時也覺寂寞,想有孩子常伴膝下。此番苓淑有孕,臣妾聽了些宮中傳言,說昭妃妹妹並不喜先前的住簡陋不堪,便了心念。”

“可這孩子,循理該是由昭妃育的,臣妾唯恐與苓淑直接走會惹得昭妃妹妹不快,隻好請人代臣妾說項。恰好夏宣儀邊的玉采與苓淑好,臣妾就將此事托給了宣儀。”

“臣妾原也隻是問上一問,想苓淑不答應也無妨,卻當真應了,臣妾欣喜不已。”順妃說到這兒頓了頓聲,帶出一聲嘆息,“可過了些時日,又反悔了,臣妾雖覺失落,但也隻好作罷。”

“未想,如今竟了夏宣儀戕害皇嗣?”順妃側首,定定地看向苓淑,“真沒想到,本宮讓夏宣儀私下代為走、也不必提及本宮,原是為苓淑的平安考慮,倒惹出了苓淑的狼子野心,反咬一口。”

“可隻是為本宮說項,如何會在意這個孩子在或不在。”

又一頓,的聲音變得冷厲:“苓淑口口聲聲說得不到孩子便要戕害皇嗣,可是覺得本宮暗中謀劃,害了你的孩子麼?”

這話換一個人,都不敢說得這樣咄咄人。

但偏是順妃,偏是一直以來避世的順妃,不僅可以說,還可令人信服。

夏雲姒跪在聖駕前,雖看不到側後邊昭妃與苓淑的神,也能從這等安靜裡辨出們該是何等的方寸大

製著心底的快意,含淚抬起頭,向皇帝:“臣妾適纔不敢說,是怕惹得昭妃娘娘與順妃娘娘生出不睦。目下順妃娘娘親口說了,姐夫信不信?”

這是第一次這樣當眾他姐夫。

他原也正為而鬆氣,聽到這聲姐夫,一瞬的恍惚。

定住神,他又道:“可那南珠……”

跪在夏雲姒側後的含玉匆忙叩首:“皇上恕罪!娘子賞了奴婢五枚南珠,奴婢想自己與苓淑到底是舊識,總該賀有孕之喜,便挑了些自己喜歡的首飾與南珠一併相贈。可南珠貴重,並非奴婢與苓淑份可用,奴婢唯恐給娘子惹事,就沒有記檔,是奴婢的過失。至於如何到了小桃手裡……”的聲音低下去,“就要問苓淑了。”

三人各不相同的話,串一個連貫的真相,直采苓。

采苓終是徹底了陣腳,惶恐地拽住昭妃袖:“昭妃娘娘……”

問鼎宮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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