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裡靜悄悄的，隻能聽到李承璟的聲音, 不疾不徐, 擲地有聲。

李承璟一開口便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上，楊太後本意是對程瑜瑾發難, 李承璟這樣，楊太後倒不好繼續說了。楊太後了下眼皮，道：「太子對太子妃倒是維護。不過既然了皇家的門, 懂禮數、識大便是最重要的，尤其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皇後上的擔子遲早要到你的手中。太子妃若是不做出表率, 天下其餘子見了, 有學有樣, 可如何是好？」

楊太後專門點名到上，程瑜瑾不能繼續坐著, 攬著袖子起。李承璟坐著在邊, 也陪著一起站起來。

程瑜瑾斂下眼眸聽訓：「太後娘娘說的是，兒教。然陛下春秋鼎盛,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 兒還有許多東西要和皇後娘娘學。太後說這些話，委實讓兒惶恐。」

楊太後真是鍥而不捨地挑撥他們和皇帝的關係，如今當著後宮眾人的麵, 皇帝都在座，楊太後便說什麼「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其心簡直可恨。

程瑜瑾立馬撇清立場, 楊太後雖有失，但是也沒準繼續追究。挑撥這些話輕輕一點就夠了，說得多了反而落於下乘。這次沒功，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楊太後緩了一下，突然話音一轉，說道：「太子妃進宮已經半年了吧，這半年東宮都是空的，宮裡連個伺候太子的人都沒有。雖說這些話討嫌，但是哀家為祖母，這個惡人哀家不當，還有誰來當？太子妃，哀家知道這些話你不喜歡聽，但是你是天下子的表率，妒乃是大忌。按製太子邊該有才人、選侍、淑，可是如今都半年了，竟然一個都沒有。傳出去讓其他子聽到，朝廷該如何教化天下？太子妃，你說是不是？」

程瑜瑾低著頭，早就料到過這個局麵，隻是沒想到，這一關會在這種場景下降臨。

納妾是正妻繞不過去的坎。高門中妾簡直如喝水吃飯一般普遍，程瑜瑾從小見父親叔伯一個個納妾，甚至的姑父、表兄弟也不例外，理丈夫的小妾彷彿和管家一樣，了閨秀生命中必須學會的技能。

程瑜瑾以前是不覺得妾有什麼的，甚至覺得妾和財並無差別，隻要下一代繼承人握在的手中，丈夫去哪兒去哪兒，管什麼事？妾生出來孩子就抱過來養，生不出來那就扔在後院養著，反正又不花的錢，程瑜瑾纔不在意。

至於曾經見到過的哪些出閣前還好好的，一嫁人便為了妾吃醋置氣、鬧死鬧活的手帕，程瑜瑾也覺得難以理解。有什麼可鬧的呢，不過是家裡增添了一個件，夫婿好把玩罷了，為正妻，唯一要注意的，不過是不能讓件勢大以至於越過了自己罷了。

程瑜瑾每次見慶福郡主為了程元賢新領回的姬妾氣得摔東西，心中都暗暗搖頭，至於那些因為丈夫納妾就心如死灰，把自己弄得形容枯槁、鬱醜陋的，就更是愚蠢。隻不過姨娘多畢竟事多，在同等條件下，林清遠這種潔自好的狀元郎，和徐之羨這種溫多的公子哥相比，程瑜瑾毫不猶豫選前者。

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理智上明白太子納妾是遲早的事，與其別人提，不如主出擊，將人選控製在能掌握的尺度。但是上，程瑜瑾想到親手打理的慈慶宮會搬進來另外一個，或者另一群人，李承璟對說過的話會再次對其他人說一遍，就覺得渾難。

程瑜瑾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想借著疼痛讓自己下定決心。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不能為了一時的流連不忍，毀了多年來的經營。

十指連心，那刺痛彷彿傳腦子裡，程瑜瑾正打算開口應話，作突然被另一個人攔住。李承璟強行將的手分開，自己轉，對著上首的楊太後欠了欠形：「太後說得對，孫兒為太子，理應為天下表率。開國祖立下律法，親王妾媵，許奏選一次，多者止於十人。郡王年二十五歲，嫡配無出，於良家選納二人。至三十歲復無出，方許選足四妾。至於庶人，必年四十以上無子，方許奏選一妾。孫兒雖是皇太子，但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反之亦為此理。孫兒當以作則，為天下庶民做表，如今孫兒年未至四十，膝下尚無子息，豈可納妾？」

楊皇後聽到不由皺眉，開國皇帝為人極其嚴苛，平生最恨貪汙吏和鋪張浪費，所以製定了非常苛刻的齊律，連親王、郡王、員和平民能納多妾都規定好了。時至今日，承平日久，開國皇帝已經逝去多年，當初嚴苛的例律早就不再嚴合地執行了。

林家有家訓，男子不到四十無子不得納妾，這其實是開國時的律法。隻不過如今林清遠了京中難得一見的香餑餑，便可想而知，這項律法實際執行程度如何。

這都是多年前的老黃曆了，李承璟突然搬出來開國祖宗的律法，實在把楊皇後嚇了一跳。刑部都不一定背得出開國皇帝的曆法，李承璟卻能一字不，侃侃而談。而且，這還是楊皇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把「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這樣用。

真是神一樣的邏輯，理論上平民男子四十無子才能納妾，但是現在民間男子都不講究這些，李承璟卻搬了出來，還信誓旦旦要以庶民的要求約束己。

楊皇後有點無語，偏偏對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祖宗律法，楊皇後可不敢說開國皇帝的錯。

楊皇後隻好求助般投向楊太後，指楊太後出麵打破李承璟的詭辯。楊太後此刻也皺著眉，顯然，也覺得非常一言難盡，簡直是歪理邪說。

楊太後開口道：「這句話不是這樣用的，你是太子，豈能和庶民一樣？庶民的規矩怕是委屈了你。」

「太後此言差矣。太後既說太子妃是天下子表率，孫兒自該是天下百姓表率。祖宗的法度若是我都不能做到，置律法威嚴於何？傳出去被天下人看到，恐有學有樣，難以服眾。這樣一來，還如何教化天下百姓？」李承璟說完，不不慢地問，「太後，您說是不是？」

這是楊太後剛才的原話，被李承璟改一二，竟然原封不地拋了回來。楊太後先是被一頂「祖宗法度」住，之後又被自己的原話噎得不輕，竟然張口啞言，接不上話來。

楊太後咽不下這口氣，道：「但是皇家子嗣為重，爾為太子，邊豈能無人？」

李承璟低頭，隻是道：「是兒臣不孝。」

納妾卻毫不鬆口。

楊太後還要再說，皇帝在旁邊咳嗽了兩聲，截話說：「好了，太子還年輕，朕找回他也不過一年，子嗣的事尚且不急。何況，太子和太子妃大婚才半年，現在就提子嗣，未免他們太。」

皇帝金口玉言，他一介麵，楊太後也不好多說了。楊皇後坐在一旁臉不太好，皇帝向來對姑母畢恭畢敬，唯命是從，今日竟然為了太子，公然拂姑母的麵子？

楊皇後看向堂下那人，龍章姿，風華正茂，任誰見了都要贊一聲年英才。可是這個人，卻是鍾氏的兒子。

比不過鍾氏，如今就連鍾氏的兒子，也要在的鈞兒頭上。

楊皇後氣得發白，指甲掐進裡。楊太後臉也不好看，垂著眼睛掃了李承璟和程瑜瑾一眼，程瑜瑾覺到，規規矩矩地斂下眸子。楊太後最終忍住氣，邦邦說道：「既然皇帝都這樣說了，哀家也不好多言。皇帝和太子父子一心，倒是哀家枉做惡人。」

這話皇帝不好接，也不等皇帝為難，李承璟便已經接了話：「不敢，孫兒不過謹遵祖宗規矩罷了。太後既然想早日看皇家開枝散葉，何不妨為二弟擇妻？二弟也到了婚的年齡，說不定二弟娶妃後，倒比我更先為長輩分憂。」

這話一出全場都寂靜了。李承鈞不妨矛頭會突然轉到他上，下意識地繃。

楊皇後不由屏住氣，回頭去看楊太後的臉。皇帝拂須，當真出思索的神。

李承璟接著就說道：「陛下一直憾宮裡人，等二弟娶了正妻，人多了，自然就熱鬧了。依兒臣看，威武將軍竇達之竇小姐便不錯。太後不是一直誇讚竇小姐孝順心，如此，何不讓竇氏嫁於二弟為妻，一來親上加親，二來也能讓竇氏侍奉於皇後、太後膝下，以太後思念之心，豈不是一舉兩得？」

要不是礙於景，程瑜瑾簡直都要好了。楊太後來勢洶洶，李承璟能毫髮無傷地擋回去就已經殊為不易，實在沒想到李承璟竟然還能反將一軍。程瑜瑾心頭暗爽，楊太後一直挑撥東宮和皇帝的關係，還想給東宮塞人，程瑜瑾實在是忍了很久，現在終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換楊家被挑撥了。

整個大殿所有人此刻都看向楊太後，等著楊太後表態。外麵早就傳過，竇希音是定的太子妃。雖然太子妃已經做不了，可是本來，竇家中意的便是二皇子，如今二皇子還未娶妻呢。

楊皇後也看著楊太後，楊太後遲疑了一下，矢口道：「還不急。選妃不是小事，豈是一朝一夕能定下的。鈞兒還小，再等等也無妨。」

楊太後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在場的都不是蠢人，哪能聽不出來「再等等」，便是「不可以」。貴妃在心裡嘖了一聲，一雙妙眼立即去瞧楊皇後，眼中似笑非笑，似嘲非嘲，臉上凈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

原以為不過一場普通的小年宴，沒想到，竟然瞧見了這麼多熱鬧。

楊皇後臉麵上確實有些過不去，察覺到許多宮妃都往這個方向看來，故而用力掌著臉，不肯讓別人看笑話。

最後還是皇帝咳了一聲，說：「此事再議，家宴上以團圓為要，都先坐下吃飯吧。」

眾人微微欠，齊聲應道：「是。」

然而後半截宴會誰都沒心思吃飯。等回到慈慶宮後，擺眾人視線，程瑜瑾立刻對李承璟欠：「今日多謝殿下。」

李承璟手攔住程瑜瑾：「這有什麼，這些本來就該我來解決。」

程瑜瑾無聲地鬆口氣，當時楊太後的話當然也能應對，但是勢必不如李承璟那樣理直氣壯。李承璟可以毫不避諱地說他不想納妾，但是程瑜瑾卻不行。

果然啊，這種事隻要男人不想，無論是什麼理由都能擋回去。

程瑜瑾十分慨，半是笑半是試探地問道：「殿下當真不想納妾？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並不是定給殿下的，而且現在民間男子也有遵從。殿下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來，日後恐有些難辦。」

「不當眾說出來，豈能讓你安心？」李承璟不聲看向程瑜瑾，眼神似是笑也似是迫，「若我當時不說，你打算如何？」

程瑜瑾想起自己手上那幾個指甲印子，如果不是李承璟突然站出來，是打算應下的。禮法、七出、子嗣條條樁樁都在的頭上，程瑜瑾不能賭。

程瑜瑾不說話，李承璟也嘆了口氣，沒有等的答案，探將的手拉了過來。李承璟低頭仔細看程瑜瑾手上的印子，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以後不許這樣了。」

程瑜瑾點頭。沒有問到底不許哪一樣，是傷害自己的手呢，還是納妾？

但是這一刻，程瑜瑾寧願這些都是真的。即便是自欺欺人，也願意相信此刻的安穩，相信李承璟，當真打算四十無子才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