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萬福》第139章高臺
慈慶宮裡,杜若垂手侍奉在一邊, 眉目鎖。
此刻殿裡沒人, 杜若忍不住問起來:「太子妃,那個老宮的話……您說是真的嗎?」
最近楊家遍地開花, 楊家孫子殺人及被殺一事還沒有了結,楊首輔的夫人就被拖下水了。謀害前皇後,這個罪名, 可和死了一個平民不可同日而語。
尤其是這其中涉及了皇後難產。鍾皇後當初懷孕時胎像就不穩,提早發後,太子一出生就弱, 鍾皇後也因此留下病, 纏綿病榻兩年後離世。據那個老宮說, 鍾皇後本來並不會早產,用了一道粥後突然發。生產那日, 一開始很順利, 後來是穩婆故意耽擱,才害的鐘皇後生產不順, 元氣大傷。
在子生產的時候手腳, 這無異於謀殺。如果老宮的話是真的,那楊夫人要麵對的可不隻是牢獄之災了。
程瑜瑾手指翻,刺破錦麵, 右手握著針在空中輕輕轉了個彎:「敢站在明麵上說出來,並且將證據攤在眾人麵前,必然是真的。隻不過過去了這麼多年, 即便是真實的證據,再複查也不容易。真正要看的,其實是皇帝的態度而已。」
杜若當然是向著東宮和太子妃的,不說東宮的立場,僅憑楊夫人在鍾皇後臨產的時候手腳這一事,杜若就很難對楊家生出好來。子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生產的時候疼的本無暇注意其他,可謂毫無自保之力。在這種時候害人,還買通產婆故意耽擱時間,真的太惡毒太損了,杜若同為子,本能唾棄這種行為。
如果這是真的,那現在一切大白於天下,楊夫人沒道理不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杜若皺眉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忐忑難安:「太子妃,那您說,陛下會為先皇後做主,懲治楊夫人,為先皇後報仇嗎?」
靠皇帝報仇?程瑜瑾完全不看好,皇帝若是有心,當初鍾皇後難產的時候,他就應該有所疑心並往下追查了,但是皇帝沒有,並且好好和楊皇後做了十來年夫妻。
當年人在跟前時都指不上,何況死了二十年後呢?程瑜瑾又刺下一針,手指轉,將線頭和最後一針同時好:「屬於先皇後的公道一定會到來,但是,卻不是靠陛下。」
杜若福至心靈,知道了程瑜瑾未言的後半句話。
靠的是太子。
會在多年後追查鍾皇後的事,會多方搜羅人證證,並且儲存證據多年,在合適的時機公告於天下,會這樣做的人,有能力這樣做的人,不過一人而已。
而且,老宮鳴冤的時機也很巧,正好在大理寺調查楊孝鈺一案的第五天。楊孝鈺一案並不難查,真正難的是背後的關係,皇帝、太子、首輔三方勢力膠著,另有中間派四站隊,大理寺的查案結果,可謂十分難辦。
結果在十日之中,突然又出鍾皇後的事。此刻楊家本來就在風口浪尖上,忽然又出涉嫌謀害前皇後的事,引得宮闈外議論紛紛。鍾皇後一事一旦屬實,楊夫人必難逃其咎,這無異於在楊家頭上狠狠砸了一鎚子,三足鼎立的局勢頃刻翻轉。此消彼長,楊家勢力大為削弱,最終的定案結果是什麼樣的,就很可以期待了。
程瑜瑾基本確定,老宮及拿出來的證據,一定是李承璟安排的。隻不過原本計劃的時間,未必是現在。楊孝鈺被勒死一事太過突然,眾人始料未及,李承乾也很是驚訝,但是時機稍縱即逝,李承璟當機立斷,立刻將鍾皇後這張底牌一起甩出來。
外界的政治鬥爭腥殘酷,殺人不見,但是東宮裡還是一片祥和。程瑜瑾安心休養,照顧兩個孩子,因生產而損傷的元氣一點一點修復回來,李承璟晚上回來,也隻是陪照顧孩子、聊天說話,很提外麵的風風雨雨。
程瑜瑾知道李承璟不想讓為外麵的事擔心,也抓時間恢復。但是不摻和並不代表不知道,程瑜瑾在白天間隙,還是會聽一聽後宮外朝的靜。
程瑜瑾給兩個孩子綉好了外,杜若立刻接過,仔細疊起來。程瑜瑾了手腕,長嘆道:「這是殿下和楊首輔之間的對決,我們等著就好了。」
這確實是李承璟和楊甫的戰爭,太子和首輔,東宮和後族,兩個龐然大正麵對抗,小小族本不敢靠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十日之有人始終觀著不敢站隊,也有一個接一個家族表態下場。雖然危險,但一旦了,就是從龍之功。
而且,楊家大勢已去。楊家多年故步自封,積重難返,但是太子卻正在上升趨勢,一個散盡人心一個眾所歸,一個搖搖墜一個進勢淩然,等李承璟使出鍾皇後這道殺手鐧後,果然打的楊家招架不住。
楊家的口碑可謂在幾天迅速敗壞,現在人人走過楊家大門,都敢明著罵人隻手遮天,喪盡天良。十天過後,大理寺拿出結果,楊首輔之孫楊孝鈺強搶民,當街打死對方哥哥,事後還□□此,此懷恨在心,借楊孝鈺睡著之機,用腰帶勒死了他。
死在人床上,也算是因果有報,終有迴。
皇帝看到這個結果對楊家極為失,在早朝上當眾斥責楊首輔治家不力。原本說好楊甫隻是暫時停職,等大理寺查案結束後就復原職,但是現在,楊甫被無限期停職,起複之日遙遙無期。
同時,老宮鳴冤一事,也給大理寺覈查。負責此事的人,還是太子。
楊皇後得知楊甫被無限期停職後立刻去乾清宮求,但是皇帝避而不見,楊皇後在外麵跪了兩個時辰,皇帝都始終沒出來看哪怕一眼。
楊皇後在堅的漢白玉地上跪了兩個時辰,回去後膝蓋就不行了,連走路都不能。皇帝因此讓楊皇後好生在坤寧宮養病,無事,便不要在外走了。這個旨意看似恤楊皇後,其實是變相的,給楊皇後了足。
皇後膝蓋損,自然是沒法去侍疾了,程瑜瑾理所應當地頂替了楊皇後的職責,去侍奉病重的楊太後。楊太後猛地聽到楊家獨苗慘死、楊氏香火即將不繼的時候,急火衝心,當即就吐了一口黑。吐之後,楊太後的病明顯急轉直下,越發嚴重了。
尤其是最近楊甫被停職,楊夫人捲命案風波,楊皇後被變相足,傳來訊息一個比一個差,楊太後的病能好轉了纔怪。
往常十分清凈的慈寧宮,此刻如同被打通了耳目一樣,楊家的壞訊息一個接一個往裡遞。太醫本來囑咐讓太後靜養,千萬不能心,程瑜瑾當時點頭記下,一轉,楊家有丁點風吹草都會傳到楊太後耳邊。
楊太後的病久久不見好轉,甚至有惡化的勢頭。程瑜瑾對此十分著急,各種葯像不要錢一樣給楊太後送,各個太醫開的藥方無論什麼,全部煎一試試。
慈寧宮的苦藥味日夜不散,楊太後從並不算安穩的夢境中醒來,鼻尖聞到的便是綿長的苦味。
此刻臥殿裡十分清凈,沒見著幾個宮人。楊太後發出響後,過了一會,簾子才被掀開。程瑜瑾站在床簾外,對著楊太後頷首一笑:「太後,您醒了。您覺怎麼樣了?」
楊太後費力掙紮,看樣子想要爬起來,程瑜瑾還是站著不,隻是使了個眼,就有宮扶楊太後坐起來。所謂親自侍疾,不過是宮人代勞罷了,可別指程瑜瑾自己手。
宮給程瑜瑾搬來了圓凳,程瑜瑾坐在楊太後床邊,笑問:「太後娘娘,葯煎好了,您是現在用還是待會再用?」
又喝葯,楊太後就算過了小孩子怕苦那個年紀,一醒來就喝葯也實在不是什麼好驗。楊太後沉著臉,說:「再等等吧。」
「好。」程瑜瑾應諾點頭,回頭吩咐,「把葯爐的火看好,讓葯一直溫著,萬不能變涼。如果時間太長有損藥效,那就全部倒了,重新煎一爐。」
「是。」
宮領命退下,楊太後看著眼前這一切,冷冷笑了一聲。
「你們都退下。」楊太後扯了扯角,沉沉說,「哀家有話和太子妃說。」
宮人都抬頭去看程瑜瑾,程瑜瑾舉了下手,們才次第後退。
楊太後皮笑不笑,渾濁的眼睛中滿是寒芒:「太子妃好威風,連哀家宮裡的人也要聽你號令。」
「不敢。」程瑜瑾脊背直坐於圓凳上,兩手疊,寬大的褶如孔雀一般散開在地上,道,「兒臣不過是和太後娘娘學了三分罷了。」
現在宮裡沒有其他人,楊太後也懶得和程瑜瑾打機鋒,直接問道:「這一切是誰在推?」
楊太後並不是傻子,相反,能走到今日,沒人能小看的狠辣和絕。輿論如此一邊倒,諸事環環相扣,從一粒雪滾雪球之勢,背後若沒有人縱,楊太後第一個不信。
程瑜瑾沒有回答,而是挑了下眉,笑著反問:「太後以為會是誰?」
有能力推這麼大的輿論趨勢,有能耐讓朝中許多臣子接連表態,向皇帝和楊家施,還會在手裡長年累月留著鍾皇後的證據的人,會有誰?
楊太後一早就在心裡有了答案,現在看到程瑜瑾不否認,心裡已經完全亮了。楊太後扯一邊角,皮笑不笑:「果然是你們。也是,除了你們,還有誰會恨楊家至死,不得楊家倒臺。」
「太後這話恕我不能認同。」程瑜瑾理了理長袖,抬頭對楊太後頷首一笑,「恨楊家的不是我們,想讓楊家倒臺的,更遠不止是我們。」
楊太後愕然,程瑜瑾看著,緩慢說道:「雪崩之時,太後莫非以為,隻是一人之力嗎?每一個在後麵推了一把的人,每一個袖手旁觀的人,都想讓楊家倒臺,都想讓公道大白人間。」
楊太後長久沉默,良久後,哂然一笑:「我自認為多年來慎審莊重,勞苦功高,原來,外麵竟有這麼多人看不慣哀家,看不慣楊家嗎?」
「勞苦功高?」程瑜瑾聽到也輕輕笑了一下,說,「太後竟然覺得自己多年來十分辛苦。這樣說倒也不錯,隻不過勞是對楊家,功是對自己,太後娘娘踩在雲端,生殺予奪,怎麼會看到你腳下的累累骨,又怎麼會在意那些為了你的一己私心,而無辜犧牲掉的人呢?」
「嗬。」楊太後不屑,「哀家縱橫後宮的時候,你甚至都沒有出生。現在,你一個區區小兒,也敢在哀家麵前大放厥詞?」
「兒臣自然不敢。」程瑜瑾邊端著和的笑,輕啟朱道,「兒臣不過是順應天命,替眾人實現他們期了多年的事罷了。」
楊太後被狠狠噎住,是啊,無論放話有多兇,曾經多麼輝煌,都不能否認現在,楊家已是牆倒眾人推。就連楊太後也垂垂老矣,在後宮頂端搖搖墜,連曾經不看在眼裡的宮下人也號令不了。屬於楊家的時代已經結束,即便楊太後是兩朝為後,即便楊家巔峰時權傾朝野,風無二,都抵不過現在眾叛親離,三代單傳死於非命,香火即將斷絕。
楊太後心裡極為淒愴,早知如此,這些年勞心勞力是為了什麼,這些年苦心孤詣為楊家鋪路,又為了什麼?就算有家纏萬貫,有傾天之權,但是,留給誰呢?
楊孝鈺死了,楊世隆已經年近四十,這把年紀再生一個兒子並不現實。就算沒有程瑜瑾和李承璟在背後推,楊家坍塌,也是遲早的事。楊太後心裡恨毒了那個害死楊孝鈺的民,簡直恨不得生啖其,生飲其,將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但是外麵的人竟然還稱其為烈,嚷嚷著要為平冤昭雪。
真是諷刺。楊太後心裡其實有些後悔,但是在程瑜瑾麵前,還是做出一副強模樣,冷嘲道:「太子妃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你以為推倒了楊家,你們就能得了好?快省省吧,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楊家倒了,下一個就是你們。」
「這些就不勞太後心了。」程瑜瑾不為所,說,「太子和陛下之間,無論如何都是家事。太後和首輔畢竟姓楊,殿下和我的孩兒卻都姓李,您說是不是?」
這句話可謂到了楊太後痛,楊太後臉上冷的表都維持不住,冷冷啐了一聲:「不過是一個不祥之人罷了,生在五月,即便能長大,一輩子也是孤寡淒獨的命理。當年他剛出生的時候,哀家就不該心。」
之前楊太後無論說什麼,程瑜瑾都維持著微笑,語氣始終和和氣氣的。但是聽到楊太後這樣說李承璟,程瑜瑾心頭猛地泛起一無名之火。
程瑜瑾笑容不由收斂,眼神清亮,笑的時候宛如畫卷,不笑才顯出那雙眼睛的冷峭冰霜來:「太後娘娘仗著祖母輩分,示意點評別人的命運。殿下剛出生時被你說不祥,我的孩子未出來時,也被你說不祥。太後你看,你惡事做多了,果然給自己招來惡果。楊家已經絕種了,太後您也是。」
楊太後眼睛瞪大,氣急道:「你……」
「太後總說別人不祥,對太子殿下是這樣,對我的孩子也是這樣。或許對太後來說,確實不祥吧。你所有的子孫都死了,而我們會好好活著,比你命長,比你好千倍萬倍的,活著。」
這就是楊太後心裡不得的痛,多年來後宮無人敢提起此事,就連楊皇後也避諱,此刻卻被程瑜瑾挑開了,將所有傷口攤平置於之下。楊太後急怒攻心,氣得直咳嗽。嗬嗬咳了很久,終於緩過來的時候,鼻尖約聞到一香味。
有些時候,嗅覺的記憶比視覺更加長久。這香味太過久遠,楊太後怔鬆了一下,即便刻意讓自己忘,但是悲痛還是立刻將帶回那一天。
親生兒子,枉死的那一天。
的兒子曾經也是太子。那一天,兒子照例和楊太後請了安,去外麵赴約。那個時候楊太後還是皇後,在坤寧宮裡準備了新鮮蔬果,等兒子赴宴歸來。可是下午的時候,楊太後還沒等到獨子的訊息,卻接到下人說,貴妃娘娘有請。
楊太後沒有多想,隨便收拾了收拾就去長春宮赴約。那天貴妃穿了一淺淡的白,楊太後見了,還奇怪地問:「貴妃為何穿的如此素淡?」
貴妃看著笑,說:「偶然聽到一個故人的訊息,妾為故人悲傷,不忍穿的鮮亮。」
楊太後在心裡嗤了一聲,就沒有多問。誰能知道茶水才喝到一半,忽然接到太監傳來的噩耗,皇長子發生意外,當場死亡了。楊太後唯一的兒子,被貴妃的兒子榮王,害死了。
楊太後記得分明,那天貴妃在長春宮裡點的香料,正是這個味道。
楊太後突然驚懼,心臟收,一時疼的都說不出話來。那是唯一的兒子啊,在世上真正脈相連的人。要不是兒子枉死,楊太後何至於召李桓進京,將手裡的皇位拱手讓人。要不是獨子死了,楊太後這些年,為什麼要一個勁地扶持楊家,那些資源,本來都是留給親子的。
概是因為的兒子死了,楊太後無可依,隻能拚命補弟弟,想拉扯弟弟和侄兒為自己的依靠。
這就是楊太後心裡永遠的痛,這些年無一人敢提起貴妃和榮王,更不敢提懷憫太子。時間長了,楊太後幾乎忘記了這些事,但是悉的味道頓時將帶回喪子之痛中,幾乎讓楊太後疼到無法呼吸。
並不是忘了,隻是不敢讓自己想起來。
人影幢幢,視線錯,楊太後猛地發現,程瑜瑾今天也穿了一白的素淡服,隻在袖口綉了碎花。
裊裊香氣中,麵前的程瑜瑾約和當年的貴妃重合。楊太後心中劇痛,手指向程瑜瑾,手指不斷哆嗦:「你……你為何知道這服?」
程瑜瑾邊含笑,說:「娘娘這是說什麼話,我為您侍疾,合該穿的素淡,不忍著鮮亮之。」
楊太後聽到後半句,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程瑜瑾站起,居高臨下地著倒在床上的太後。掃了一眼,一揮袖朝外走去:「來人,太後犯病了。喂太後娘娘喝安神助眠的葯。」
從楊太後的角度,程瑜瑾離開的背影,尤其像的死對頭,仁宗貴妃。
鼻間聞著悉的味道,眼前那個素淡的影子來回晃,恍惚中,楊太後幾乎以為貴妃又活了。從阿鼻地獄爬回來,來找楊太後報仇了。
楊太後陷驚厥,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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