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直道

徐家閭中，徐老太公宅邸當中，仍然一燈獨明。

上了歲數之後，睡眠本來就。但是自從中風之後，放徐樂出門行商，徐敢自己屋中，夜中油燈，似乎就沒有熄滅的時候。

一夜夜的，徐敢就靠在胡床之上，著北麵。雖然北麵並沒有開窗，但徐敢的目，似乎能穿墻壁，遠及雲中關山，直跟隨在自己從長安城中抱出來的孩子邊。

自己已經是風燭殘年了，一樁樁一件件的往事在心頭過，盛年之際的金戈鐵馬，十幾年前開始的鄉裡生活，都是過眼雲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被自己一手養大的孫子而已。

兒子兒媳，正在地下等著自己呢。到了那兒，自己會告訴他們，這孩子，被老頭子養得很出

外間傳來了輕輕的腳步響之聲，徐敢耳朵一，分辨來人。

不是韓小六，徐樂出行沒有帶他，韓小六這些時日一直鬱鬱寡歡。上都可以掛油瓶了。他應該是守在外間值夜的，小孩子瞌睡多，現在估計正睡得昏天黑地。

隻會是韓氏。

這個自己當年北上之際，在河東救下的一家人。一直忠心耿耿的跟隨自己，開荒，落戶。丈夫逝去以一個子持徐家的外家務，就連兒子韓約，現下也都在徐樂邊，一起冒險北上。

厚重的門簾掀開，進來的果然是韓氏，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熱氣騰騰的麥粥，還有一碟醃菜，一碟熏魚。滿臉擔心的看著徐敢。

“太公，今天一天都沒吃下什麼，覺也不睡，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是不是稍微吃點纔好”

徐敢勉強一笑“一天下來，藥都喝飽了，哪裡還吃得下。一會兒我自然去睡，韓氏你就不用掛心了。”

韓氏放下托盤，看著徐敢“太公是掛心樂郎君罷”

徐敢閉上眼睛。

韓氏眼圈有點泛紅，用袖子了一下“我也是看著樂郎君長大的，落得一表人才。現下世道這麼，當年太公不許樂郎君出神武一步，現下怎麼為了點免行錢就讓樂郎君去吃這個辛苦實在不，房子地都賣了，還怕這一關過不去”

徐敢閉著眼睛輕聲開口“老頭子保護不了他太久了”

韓氏停住語聲，聽著老人一句句的說下去，語聲當中，竟然是說不出的蕭索“天下要了而我，也老了。我曾經想過，就讓阿樂平凡的過完這一生也罷。但那是太平世道的事。現下，卻又是一個即將山海，群雄競逐的歲月要開始了在這個年月，阿樂的一本事，是藏不住的，藏不住的啊”

老人語聲喃喃，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這種大之世，老天爺自會召喚無數豪傑之士出來，用他們的獻祭，直到讓最後一人站在至高之。躲不過的，躲不過的若是十年前，就是我去拚了這把老骨頭，但是現在，我去之後，隻有靠阿樂自己了。我隻能讓他上路，盡早見識這個世道的腥風雨”

有些話語，韓氏並沒有聽懂。卻明白了大概意思，抖著聲音發問“那樂郎君，會沒事吧”

一直委頓的徐敢突然睜眼，老眼中威四，淩厲如電

“我徐敢一手教出的孫子，如何會有事阿樂天姿過於其父，鋒銳之氣更是天生，隻要始終秉中直道而行，天要下，他都能將天捅一個窟窿”

韓氏重復著不懂的兩字“直道”

徐敢厲聲道“不要屈辱誌，為世家走狗。縱然殺人盈野，也隻為還世間一個太平”

在這一瞬間，徐敢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一個青年。比徐樂稍長一些，不足三十的年紀。眉眼酷肖徐樂，隻是比徐樂看起來神更加穩重一些。姿拔，對著自己大聲開口。

“孩兒不是去貪圖將來富貴，而是越國公與晉王讒殺高熲，禍朝綱，並謀奪儲君之位。大隋終南北分立，五胡華之世。不能讓這太平之世敗壞在越國公與晉王手裡兒子奉國公之命，決意扈衛太子，隻為守護中直道”

人影幻滅而去，徐敢閉雙眼，一滴老淚落“可孩兒你還是被世家拋棄了啊老頭子這十幾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無時無刻，無時無刻”

韓氏不敢再打擾徐敢，輕輕回轉，掀起門簾之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老人仍然閉著眼睛，喃喃自語，有若夢囈。

有些創痛，永遠都不會消散。

樹林之中，常舒欣和幾名鷹揚兵狀似熱絡的朝著徐樂考過去，一副想討好這個看起來貌似世家子弟的年郎君一般。

徐樂笑的看著他們，也擺出一副準備接他們奉承的樣子。

在常舒欣他們就要靠近的時候，徐樂笑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算揭過了。今夜過去，我們就此分途。這點誤會，我們自不會和任何人說，也就預祝常人你將來封妻蔭子，戰陣而得公侯了。”

常舒欣一怔，然後又堆出滿臉笑意，走近幾步，彎腰似乎是要對徐樂行禮一般，就勢去出靴筒中暗藏的匕首，一步就繞到徐樂後，雪亮匕首，抵上了徐樂頸項

而常舒欣邊那些鷹揚兵，橫刀在手，一下將常舒欣圍住。

常舒欣獰聲笑道“什麼公侯萬代，爺爺隻有眼前的好”

他嗔目朝著韓約大吼一聲“還不放下手中鐵牌不要自家主子命了”

常舒欣作突然，韓約本來已經鬆了一口氣，反應不及。在常舒欣挾持住徐樂的時候，這才鐵牌在手，怒吼一聲“你敢”

紅著眼睛正要沖撞過來，常舒欣大吼過來，韓約一下怔住，看著那柄雪亮的匕首，再也彈不得

地上躺著趴著的鷹揚兵，這個時候都掙紮爬起，不顧創痛，張弓搭箭，對準周圍一時間反應不及的莊客和俠們“不要命的盡管試試”

宋寶就被一支羽箭指著鼻梁，渾是汗，被這突然變故激起了兇悍之氣，正準備開口鼓大家拚命。就聽見常舒欣又在大聲怒吼“爺爺隻求財不要命丟下兵刃，爺爺拿了財就走從此你東我西，大家兩不相乾”

韓約看了一眼徐樂，緩緩就將手中鐵牌垂下。莊客們的主心骨就是徐樂與韓約兩人，看見兩人一被製住，一放棄了抵抗，群龍無首之下，也都下意識的垂下了手中兵刃。

宋寶大聲嘶吼“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韓二，這個時候還顧什麼樂郎君，自家命要”

看宋寶仍然兇頑，常舒欣對他冷笑道“我們是恒安鷹揚兵周遭不止我們一火人馬，這是雲中地界，你要敢手傷了我的弟兄，看能不能走出這座山去”

一名鷹揚兵頓時從撒袋中換了一支響箭，搭在弦上，指向夜空。如果周遭山中真的還有恒安鷹揚兵，這一支響箭發出，就會聞聲而來

俠們本來給宋寶鼓得要拚命，這一句話出來，人人都向宋寶。

這些人可是劉武周麾下的鷹揚兵他們隻是鄉間輕俠之士而已，不要說世家或者擁兵重將了，就是縣中小吏也不敢得罪。難道真的和他們拚命

宋寶手中單鉞戟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就聽見徐樂的聲音響起，仍然是那副似乎帶著笑意的語調“常軍侯，我可是給過你們機會了”

常舒欣一怔“什麼機會”

徐樂不答，又淡淡道“爺爺臨行前就囑咐了我一句話，有人要對付你的話，這般要關頭，一旦出手，就要做到絕”

字才吐出口，徐樂已經反手向後，閃電一般圈住常舒欣這個老兵的頸項，隨手一扭，喀喇一聲，常舒欣頸項折斷，瞪大眼睛，落在地。似乎臨死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溫文年，竟然有這般手

我給了機會了，說今夜過後就此分途，兩不相乾。我也不計較你們意襲行劫殺人之事了可你還要殺我。

這等兇徒，多死幾個，這世上就多幾分太平

秉中直道而行，第一次殺人，似乎也沒什麼呢

隨手除掉常舒欣後，徐樂隻是這麼淡淡的想著。

盛唐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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