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寧王妃第一次見庶長子,是在顯德二十四年的小團圓家宴上。寧王已經帶著那小子進宮見過了聖上，以及皇後賢妃，這才將他帶回來府。

寧王妃滿打滿算有六年沒見過丈夫了,從年中收到家書,寧王說今年要回來過年,就將府裡好好歸整了一番,再攬鏡自照,隻覺鏡子裡麵的自己都年輕了幾歲，雖然不能與府裡年輕的姬妾們相比，到底是正王妃，隻端莊便是那起子姬妾們不能相比的。

帶著武敏與一眾姬妾在大門口等了一個時辰,纔看到了寧王的車駕。先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是寧王，門口從主子到僕人跪了一地，寧王隻作了個手勢讓大家起來，這纔回掀起車空,從裡麵抱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小子。

寧王妃心道：終於肯將他送到府裡來了！遂抬目去瞧,但見那小子養的很是結實健壯，比之見過的同齡的孩子們個頭都要高些，麵目頗有二三分寧王的影子，其餘的……大約隨了他那短命的娘了罷。心裡暗嘆一聲，揚起了個溫可親的笑臉：「大郎，到母親邊來！」

那小子目之中的警惕之意甚濃，寧王妃無端想起在皇家百園裡見過的野難馴的小。寧王推著他小小的子，「去給你母妃見個禮！」

武小貝猶豫掙紮了一下，似乎做了個很複雜的心理鬥爭，寧王也不再催他，隻等他自己願了，抿著走過來，跪在寧王妃腳下磕了個頭，便迅速退到了寧王邊去，小子挨著寧王，十分的親昵信任。

寧王妃就不喜歡他了。

——親生的敏姐兒，寧王府最尊貴的嫡長都不曾與寧王有過這麼親的關係，不過是個庶生子罷了！

不喜歡歸不喜歡，寧王府裡有這麼大的兒子，到底是件好事。至自從寧王府有了兩名庶子之後，旁人出不好再說無子了，也不必新年宮宴上與太子妃一起被人憐憫了。

話說太子府至今無子，每有婦人懷孕，就算是好生將養著，到了三四個月上也必定流產，外麵如今不知道有多流言在傳。

吃飯的時候，與寧王坐在主位，手邊是武敏，寧王手邊是武小貝。才開始吃，寧王便替武小貝挾菜：「嘗嘗這道鴿。」

那小子埋頭吃了一口，似乎沒什麼胃口，寧王便每上來一道菜都要挾了給他，直將他的碗都堆滿了：「回家了就要多吃點！」

武敏黯然的垂下了頭，輕輕用筷子撥著碗裡的米粒。

寧王妃默默挾了一筷子菜在兒碗裡，見猛然抬頭，目裡似有水澤，便笑的和氣可親，「大郎路上辛苦了！從小在荒蠻之地長大，才來了長安必定不習慣的，喜歡吃什麼，隻管跟母妃要。」

那小子放下了筷子，規規矩矩起，向行了一禮：「謝母妃！」又坐下了。

寧王妃一驚，沒想到他還懂得這些。隻當這小子在外麵養野了，定然是全無教養，一切都要從頭教起，王爺寫信回來說要將長子帶回來，寧王妃心裡是十分複雜的。

一方麵，寧王府的兒子們越多越好，雖然不是從肚子裡爬出來的，可是回來了就必定要一聲母親的，帶出去也是寧王府的子嗣，總比隻有一個閨的好看。

另外一方麵，這孩子從小不是帶大的，隻聽說是寄養在有一戶人家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家，萬一是個蠻不知禮數，沒有什麼教養的人家，能教出什麼好孩子來？

到時候就有得頭疼了。

今日見了，寧王妃才略略放下心來，就算是不喜歡這孩子，但瞧著似乎也還知道些禮節。

當夜，寧王妃在正院裡一直等著寧王回來。

寧王是來了，坐了一會子，與談了幾句別後之語，不外是問一問敏郡主的婚事，再問了問府中後宮之事，便無話可說了。夫妻二人靜默著坐了會子，寧王便起站了起來。

寧王妃五年沒有服侍過寧王了，見寧王站起來都有幾分慌了，正考慮著是自己上前去替寧王解呢還是等著寧王來解的裳呢，就聽得寧王道：「小貝纔回來，他肯定心裡害怕，本王今晚就先過去陪他睡了，等過幾日他習慣了，本王再來陪王妃。」

寧王妃都有幾分傻了，輕輕嗯了一聲，眼睜睜看著寧王從正院裡出去了。

房裡候在外麵等著侍候的婆子悄悄進來了，瞧一瞧的臉，見寧王妃麵是奇異的帶著種如釋重負的神，都有點不解了。

好不容易盼了王爺五年，這回來了還不趕生兒子，居然讓王爺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個狐子的院子裡了，王妃居然也不傻心，是不是都傷心的傻了？

「王爺……許是有公事沒理，等他理了，興許就過來了……」那婆子聲安寧王妃，卻聽得道：「王爺是去陪大郎去了，說是怕他初來害怕。」又問起武小貝今晚的住：「大郎可喜歡那院裡的擺設？」

為了迎接庶長子，特意帶人佈置的院子，從裡麵的被褥床帳到擺設都是親自從庫裡挑出來的，就連侍候的丫環婆子小廝們都是細細斟選過的，就怕他是從化外之地回來，不懂規矩，連教規矩的婆子都有，就連孃家嫂子都誇：「真是準備的再周到沒有了。寧王殿下來了，見到妹妹這般周到的對庶長子，縱念著妹妹這份心，也必定對妹妹另眼相待的！」

方纔寧王說去陪武小貝睡覺，寧王妃便想，他若是親眼瞧見了自己替庶長子佈置的屋子，也不知心裡會不會對自己更好些呢？若是這一次……這一次能得著個孩子……

想至此，寧王妃麵上都有些滾燙，豈料那婆子卻窺著的神小心稟報：「大郎自回來之後，就被安置在了王爺的外書房，一直沒有回過後院……」也就是說今晚王爺是直接去前院書房睡了。

王妃一番苦心全白費了？！

寧王妃的臉僵了，猛的轉頭：「王爺……沒讓大郎回後院來住？」他在怕什麼？

難道怕這做嫡妻的暗害了這孩子？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隻有盼著王府子嗣茂盛的？就算是出去了，麵上也有！

至於裡，誰會在乎是不是吞了一肚子的黃蓮呢！

見那婆子點了點頭，寧王妃轉頭之間，雙目已是熱淚滾滾，隻覺心都涼了，又懷著一點微渺的希，隻盼著寧王不是這般想。

其實寧王是真的沒想那麼多，他在軍營裡習慣了，不曾琢磨過後宅婦人的心思都在哪裡，反正也影響不大。將武小貝放在前院書房裡，純粹是因為他自己要在前院書房辦事，孩子跟著他，會安心一點。

一路之上，武小貝走的天數越多，便越鬧騰著要回家，直讓寧王苦笑不已。明明是要帶他回家，這孩子卻完全不認同。

後來鬧騰的沒辦法了，哄了吃食也沒用，就連永祿的故事也沒用了，他一門心思要回雲南郡去，哭鬧起來寧王都頭疼，似乎又回到了南華縣他極小的時候，自己每次去，白天陪著他玩都沒問題，但晚上卻非要去找許清嘉夫婦去睡。

眼見著離雲南郡越來越遠，有天半夜他從夢裡哭著醒來，揪著寧王的胳膊含著淚問他：「你是要將我賣的遠遠的嗎？我讓娘拿多多的銀子，求你別賣我了！」竟然連爹爹都不了。

被這樣一雙可憐的流著眼淚著恐怕的大眼睛盯著，寧王覺得自己就算不是人販子，在這熊孩子的眼裡都了壞人了。沒辦法，他隻能將這驚惶失措的小傢夥摟在懷裡，輕輕的拍著，給他講為什麼非要回長安去。

從他是大明宮裡生出來的，自己的家在長安城，作為他的兒子，自然是要回一趟家的，好歹得知道家門朝那邊開啊。

武小貝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寧王講的這些他聽進去了多，隻是最後小心翼翼的問他：「那我……那我還能回到雲南郡去嗎？」

似乎到了現在，他也明白了自己未來的生活，決定權在眼前的寧王手裡，而不是在遙遠的許清嘉與胡的手裡。

寧王也很煩惱，「這個……看況吧！爹爹也沒想好呢！」

從那以後武小貝就變的極之乖巧，做什麼事之前先瞧瞧他的眼，像從前那種搗蛋調皮全沒了，就跟忽然之間上了箍咒似的，一的淘氣全沒了，寧王看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無端覺得心酸。

他開始考慮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了，到底是將這孩子帶回雲南郡去還是留在長安城。

「小貝喜歡母妃與姐姐嗎？」太小的弟弟還在繈褓裡，這幾日有點涼，沒抱出來見人。

眼下，這小子的溜溜的，用乎乎的小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小子整個的掛在他上，用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小心的看著他，聽到他問起這話，神立刻警惕了起來。

「們……母妃跟姐姐都很好。」他似乎不太習慣這稱呼。武敏從頭至尾隻是見禮的時候過一聲「大弟」，旁的姐弟倆一句別話沒有。

他是從哪裡瞧出來母妃跟姐姐很好的？

寧王都覺得一家人疏離的難，跟許家那種溫馨的家風完全不同。

武小貝眨著眼睛小聲道：「可是我還是覺得……許爹爹跟娘親，還有小貝哥哥，妞妞更好！」他將整個的腦袋埋在寧王的膛上，很快寧王便覺到了那裡滾燙的濡，他小小聲，但很堅決的說：「我很想家！我很想爹孃！我很想哥哥跟妞妞！爹爹，我很想回家！」

他不再大聲哭鬧，但無聲流淚更讓人心疼。

寧王默默的將他摟在懷裡，隻一下一下拍著他乎乎的小子。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