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悔約拒婚（四）

甫一進屋，那胖婦牛夫人見葉重衫不整，臉上手上均有不痕炭灰，蹙起眉頭，問道：「怎麼灰頭土臉的，是不是跟人打架啦？」

葉天涯乍見未來丈母孃垂詢，不有些窘迫，結結的道：「我，我，昨晚救火……」

牛夫人哼的一聲，自管自向屋中四下打量，眼角也不掃他一下，說道：「當年你那個死鬼老爹還說是甚麼幾間上好瓦屋，原來便是這幾間破爛房子啊。書趣樓()瞧上去怎麼跟狗窩一般？這兒還能住人麼？」

一麵東瞧西瞧，一麵不住指摘。

葉天涯諾諾連聲，支吾以應，忽地靈機一，陪笑道：「嶽父，嶽母，二位老人家且請坐下歇息。我去廚房燒茶！」

牛樸正要落座，牛夫人向他瞪了一眼，斥道：「出來之前怎麼說來著？老孃還沒坐，誰讓你先坐了?」牛樸頓時臉現尷尬之，屁尚未捱到凳子，又即訕訕的站直子。

葉天涯心下好笑：「原來嶽父是個怕老婆，嶽母不先坐，他也不敢坐下。」要待出門去廚房燒水，卻又被牛夫人手攔住，說道：「算了，你也別燒水了，我們也不口。再說，這次急急的來找你，也隻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我們老兩口子說完便走。」

葉天涯一怔之下，陪笑道：「難得兩位老人家臨寒舍。這樣罷，小婿想請二老到鎮上酒店坐坐，也好邊吃邊談。二老意下如何？」

牛樸又待點頭說好，一斜眼間，見到妻子正冷冷的瞧著自己，話到口邊，又了回去。

牛夫人雙眉鎖，說道：「葉重，我和你牛叔一早聽說武集的苑老爺府上走了水，還燒死了不人。我們老兩口子商量了半天，決定過來瞧瞧。見到你沒事，也便放心啦。」

葉天涯口一暖，很是激，拱手道：「多謝嶽父、嶽母大人關心。」

牛夫人搖頭道：「你還是我們牛世叔、牛嬸的好。」頓了一頓，又道：「聽說本來苑老爺有意幫你報名應考，謀取個功名。現下苑府火災的訊息已傳開，苑老爺全家都死啦。你待怎地？」

葉天涯又是一怔，沒料到牛樸夫婦倒也訊息靈通，便道：「二老莫怪。我已決計，不再應考啦。」

說到這裡，自然而然的想起早間聽趙知縣、蕭師爺的對話，尋思：「想不到這些場中人居然如此貪生怕死，明哲保。我葉天涯堂堂男兒，昂藏七尺，焉能與這等無恥卑劣之輩為伍？」

牛樸在旁聽了這話，忍不住口道：「啊，還真是讓真兒媽料到啦。葉世兄，你真的不考進士啦？為甚麼？」

牛夫人顧不得再訓斥丈夫，雙目直視著葉天涯，問道：「我猜如今是沒人再幫你了，想考也不了。是不是？」

葉天涯點點頭，喟然道：「是。即使能考，我也決計不參與了。」

牛夫人蹙起眉頭，冷冷的道：「這麼說來，你葉重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謀求一半職，隻能老老實實的做個莊稼漢了，是不是？」

葉天涯心中一，若有所悟，微笑道：「是。我家裡還有好幾畝地，一直沒種呢。」

牛樸和牛夫人對瞧了一眼，均想：「還真是讓咱二人猜對了。」

牛夫人角一歪，說道：「這麼說來，今天我們老兩口子來得倒也及時。」

說著緩緩從邊包袱中掏出一個紅漆禮盒，放在桌上，揭開盒蓋，懶懶的道：「你都好好查對清楚了。這是當年你家送到界集的龍。包括押之，一件也沒短，現下如數奉還！」

葉天涯低頭看時，見那禮盒中裝著一副黃金鐲，下麵著一塊紅紙片，封麵上寫著「恭候金諾」四字，拆將開來，裡麵小上寫著「辛酉年五月初十巳時男」十一字，筆致頗為工整。落款則為「眷姻弟葉風澤暨子重現年三歲頓首」等字。

牛夫人待他看完，問道：「你再仔細看看，事不？」

葉天涯霍地抬起頭來，雙眉一，冷冷道：「這是小婿三歲那年，先父替我與令訂婚時的文定之。聽說當年若非牛世叔在陳州販賣茶葉之時出了些差池，令已然於歸。二老今日來意，莫非是要悔約，想退婚麼？」

牛樸夫婦忽聽這後生毫不客氣的直斥其非，也自一驚。牛夫人不自的退了一步，跌坐在凳子上。牛樸舌頭舐了舐，訕訕的道：「嗯，這個……嗯……這個……」

便在這時，葉天涯忽聽得屋頂上喀喀兒響，有人移，甚是輕捷靈巧。他微微一驚，暗想：「怎會有武林中人大白天裡來我家房頂？遮莫是跟著嶽父一起來的？」心念急轉，卻裝作不知。

牛夫人見他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樣，甚是稚，忽地膽子一壯，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尖聲道：「姓葉的小子，你發什麼狠勁？不錯，我們老兩口子是登門退婚來了，卻又怎地？」

葉天涯淡淡一笑，道：「嶽母大人……牛嬸，請息怒。小侄可不敢向您老人家發狠。隻不過，我很想知道，今番背棄婚約，是您二位的主意，還是令真兒姑孃的意思？」

牛夫人哼的一聲，道：「不用你管，這是我們全家的意思。總之，你和真兒的這門親事，就此作罷！」

葉天涯皺眉道：「哦，是不是我做錯了甚麼？」

牛夫人道：「沒有。」

葉天涯道：「然則既是十幾年前所訂的親事，連帖子也已換過。你家裡何以現下反悔？」

牛夫人大聲道：「因為，因為你本配不上俺家閨！你一個窮得要飯、挑糞種田的鄉下佬，連自個兒也養活不了，憑什麼娶俺閨？」

葉天涯臉一沉，道：「當初你們若不贊同，何以會與小侄換庚譜？」

牛夫人跳了起來，手指著他鼻子，怒道：「當初是當初，如今是如今！姓葉的，你一個窮小子，鄉佬，放牛娃，酸秀才，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哪一點配得上俺閨？哼哼，若是你有種，且先拿出一百兩銀子，再提婚事。」

葉天涯似笑非笑，道：「一百兩銀子，我可拿不出來。不過，如果我偏偏不同意退婚呢？」

牛夫人一呆，心中更是惱怒，咬牙道：「你，你別太無賴。」

葉天涯笑了笑，悠然道：「我怎麼無賴了？我娘說過，當初可是你們家向人提出先換的。若非後來出了變故，我那未過門的媳婦兒，也就是令牛真兒，早在我家替我洗多年服了。這樣罷，要不然咱們去見吧。這場司，還是讓青天大老爺好好審他一審。牛嬸，牛世叔，二老意下如何？」

牛夫人聽了這話，氣得臉都白了，，氣急敗壞，卻說不出話來。

自知理虧，倘若真的要打司，決計討不了好去。

須知其時禮教森嚴。一旦男換了龍，即使尚未房，正式婚嫁，亦已是公認的名義夫妻。便是家，也得認可。

牛樸咳嗽一聲，勉強一笑，溫道：「葉賢侄，你別著惱，有話好好說。想當年我和令尊可是好兄弟。農閑之時哥兒倆一起販賣茶葉，一起吃酒賭錢，無話不談，親如手足。說將起來，咱們也算是世。何必定要鬧得這般田地？」

葉天涯想起亡父，眼圈一紅，點點頭道：「照啊。若非當初世叔與先父如此好，怎會有以後的這份婚約？」

牛樸嘆了口氣，說道：「九年前葉家村發生瘟疫之時，我一聽說便來探訪了。隻不過，府封鎖全村，不準接近。」

他頓了一頓，又道：「說來慚愧，這幾年來，我這個做叔叔的為了生計疲於奔命，對你這孩子也甚關心。好容易現今茶葉生意有了一些起，去年新開了一間茶館，也隻是勉強餬口而已。唉，我沒好好照料你，實在愧對葉大哥於九泉之下。」

說到這裡，想起當年誼，唏噓不已，灑了幾滴眼淚。

葉天涯見了，心中一酸，勸道：「牛叔叔，不必如此，我自理會得。」

他長長籲了口氣，拭了眼淚續道：「小侄落魄已久，自知鮮淺，無留侍幾杖。適才言語間多有冒犯，還請原恕則個。事到如今，小侄也不願委屈令，甘願先行退婚便是。二老且請稍待！」

當下轉來到東首房，從牆角磚中掏出一份紅紙片，正是當年那份牛家閨的婚，出來到牛夫人手中，微笑道：「牛嬸，這是令之，歸原主，您老人家檢視一下罷。天涯在此，盼牛世妹別訂良緣，另選高才！」

牛夫人沒料到葉天涯如此爽快的同意退婚，頗覺過意不去，訕訕的手接過，頭咕噥了一聲，也不知說什麼好。

牛樸也是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嘆了口氣，手拍拍葉天涯肩膀，道：「葉世兄，你若是有甚麼困難，不妨到界集的牛家茶館去找老叔。其實老叔新開的茶館，還缺一個夥計。」

牛夫人也一疊連聲的道：「對，對，好孩子，你要是當真有難，去我們茶館罷！」

葉天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牛樸自覺無多耽，便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還得趕路，就不多說了。」

葉天涯微笑道：「也好。我送二老出門。請！」

葉天涯將牛樸夫婦送出門外，又扶二人進了車廂。待得目送騾車遠去，這才返回。

明日又上班了，繼續存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