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看吳鉤》九、白馬書生(一)
九、白馬書生(一)
葉天涯暗暗嘆了口氣,想到自己先是無意功名,又遇牛家悔婚,當真是「禍不單行」。書趣樓()若然父母泉下有知,也不知會不會大為不快。
隻是念及那位素未謀麵的未婚妻子牛真兒姑娘,心下暗自嘀咕:「卻不知牛家閨長得怎生模樣?唉,想不到咱倆打從孩提之時便有了名義夫妻,到頭來卻終究是有緣無份。」
他一麵胡思想,一麵邁步走向家中。想起適才屋頂有人,當下不聲,佯作散步,繞著宅子轉了一圈,抬頭上,夕西下,但見黑瓦沉沉,空空,哪有半個人影?
他心中又自嘀咕:「難道先前是我聽錯了不?」一轉念間,尋思:「不對,一定是適才我送牛世叔老兩口子之時,屋頂之人已經乘機溜走啦。這人腳步輕捷,高來高去,功夫決計不差。」
其時他已大半天未進食,肚中早得咕咕直響。於是也不進屋,順手帶上房門,逕自來到鎮上一間麵館,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麵。
他吃麪之時,聽得隔壁桌上三五個吃酒的客人閑談,始知前來查勘的縣太爺一行人俱已返回縣城,而苑家大火也被府宣佈為「天乾燥,風助火勢,撲救不得」、「苑老爺一家二十八人,盡灰燼」雲雲。
葉天涯想起趙知縣、蕭師爺二人之言,初時甚是憤慨,後來卻是越聽越覺心灰意懶,不願多聽,付了飯錢,鬱鬱而回。
他在空的街道之上踽踽獨行,百無聊賴,隻想:「幸虧我已決計棄考。否則的話,倘若當真考試中舉人,日後做了,與趙知縣、蕭師爺這些人為伍,整日價欺上瞞下,愚弄百姓,豈非無聊之極?」
不知不覺間已走到自家門外,驀聽得左首一陣馬嘶之聲,轉頭時,隻見斜對麵大街上一個文士打扮的白年倚馬而立,手持馬鞭,正自東張西,滿臉懊惱煩躁之。
葉天涯見這年冠修潔,俏目俊臉,長玉立,那匹白馬亦是鞍轡鮮明,神駿非凡,顧盼之下,端的是人俊馬壯,風雅瀟灑,心中頗生好,邁步走上前去,問道:「兄臺,怎麼啦?」
白年向他了一眼,長長籲了口氣,低聲道:「我,我是從穎州到鹿邑投親的,中午過了泰和之後,不知此地便來到這兒。唉,我八是迷了路啦!」
葉天涯聽他口音稚,似乎年歲比自己還小,微微一笑,道:「其實你也不算迷路。隻要從此一直往北行去,一路打聽,明天日落之前,多半便能到鹿邑見令親啦。」
那年喜道:「是麼?那可太好啦。多謝指引。啊,對了,本來小弟剛到這座小鎮,想要找個人問個路來著。怎地街上很見到行人?」
葉天涯一轉頭間,果見雜貨鋪、打鐵鋪、燒餅油條店等一家家店鋪都上了門板,一個人影也無,便道:「兄臺有所不知,我們這兒名『武鎮』。你來得不巧,今兒不逢集,也沒什麼生意,昨晚又出了些事,因此很有人出來。其實前麵還有間麵館開著,你隻是沒見到。」
那年恍然大悟,點頭道:「哦,原來如此。」微一躊躇,又道:「這位兄臺,小弟適才趕道急了,有些口,可否行個方便,討碗水喝?」
葉天涯微笑道:「那有什麼?你跟我走吧。」轉過來,在前引路。那年便牽了白馬,跟在後麵。
兩人來到葉家門外。葉天涯回頭笑道:「我家到了。小兄弟,我瞧你定是城裡有錢人家的子弟,寒舍甚是簡陋,就不請你了。我去打水,你且稍待。」
原來他見白年服飾考究,吐屬風雅,又想起先前牛樸夫婦給了自己家「狗窩」的評語,纔有此言。
那年搖頭道:「兄臺說哪裡話來?小弟出門在外,能有個地方歇足,已是不易。至於別的玩意兒,卻也不必考究。」
葉天涯笑了笑道:「那你自個兒隨便罷。」自行走到廚房,在水缸中舀了一碗水,捧了出來。
那年謝了接過,卻不即飲,目在走廊邊四下打量,贊道:「兄臺這幾間磚屋,倒也漂亮,打掃收拾得也乾淨。怎地府上隻你一個兒,其他人呢?」
葉天涯輕輕籲了口氣,搖頭道:「一言難盡。在下自父母雙亡,兩個姐姐也不在了。這個家就隻我一個人住。」
那年臉現歉疚之,忙拱手作揖,說道:「當真對不住,對不住。小弟一時失言,問得忒也唐突了。」
葉天涯又搖搖頭,淡淡道:「沒甚麼。都是許多年前之事,我早已習慣了。」
白年喝了半碗水,贊道:「你們這兒的井水真甜。多謝了。」雙手捧著瓷碗還了給他。
葉天涯接碗之時,一瞥眼間,見那年一雙小手細長白,十指尖尖,宛然用白玉雕一般,微覺奇怪,卻也不以為意。
葉天涯隻道白年還碗之後,便要告辭,哪知他抬頭天,忽地一頓足,苦不迭,嚷道:「糟糕,糟糕!申時快過了,待會兒便是酉時,天要黑啦!」
葉天涯一怔,不知道這年是什麼意思。
白年側頭想了想,拱手道:「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葉天涯還禮道:「好說,免貴姓葉,名天涯,鎮上的人都我『葉重』。」
白年拱手為禮,道:「原來是葉兄,幸會幸會!小弟白芷這廂有禮。」
葉天涯見這年滿文縐縐的客套言語,又聽他語音清脆,口齒伶俐,微覺好笑,又還禮道:「原來是白兄,你好。」
那年白芷微一沉,道:「葉兄,小弟今年一十五歲,一看你又高又大的樣子,決計比我年長。這樣罷,我你『葉兄』,你我『白兄弟』,如何?」
葉天涯點了點頭,了聲:「白兄弟。」
白芷臉上滿是歡喜之,拍手笑道:「太好了。小弟有個不之請,葉大哥莫怪。」
葉天涯微不耐,皺眉道:「白兄弟請說。」
白芷抿一笑,說道:「小弟眼見天不早,想在府上歇息一宿,明早再行趕路。不知是否方便?」
葉天涯又是一怔,尚未答話,卻見白芷細腰一扭,已轉走近坐騎,開啟馬鞍旁的布囊,取出一個繡花荷包來。
他轉頭笑道:「葉大哥放心,我可不隻是白吃白住的……」一麵說,一麵手扯開荷包。沒想到有意無意之間用力過猛,一扯之下,但聽得玎璫籟籟聲響,頓時有不奇珍異寶從荷包中滾將下來。
霎時之間,走廊地上儘是珍珠玉石,燦爛華,閃閃生。
白芷「啊喲」一聲驚呼,急忙蹲下撿拾,道:「糟糕,糟糕!以前聽爸爸說過,江湖險惡,一個兒出門在外,『客不離貨,財不白』。唉,我怎地這般心大意啊!」
葉天涯見他究竟年,急得便要哭了出來,不免又是驚詫,又是好笑。
驚詫的是這小小年竟爾攜這麼多的奇珍異寶,好笑的則是他顯然是初次出門,手腳的殊無經驗。
葉天涯搖了搖頭,自行退開,將瓷碗放回廚房,站在一旁默默瞧著他將散落在地上的金珠逐一撿回。
他不肯上前幫忙,乃是為避嫌疑。隻因地下這些金珠委實價值不菲。
白芷好容易撿完,站起來,走近前來,神又是驚惶,又是懊惱,將一片金葉子塞在葉天涯手中,說道:「這個給你!」
葉天涯淡淡一笑,拈著金葉,把玩,問道:「這是甚麼意思?」
白芷將那隻繡花荷包揣懷中,說道:「這是小弟在你家裡住宿過夜的房錢。夠了吧?」
葉天涯更加好笑,道:「喂,這可是金葉子,別說過夜的房錢,便是將我這房子買下來,也足夠啦。」
白芷長眉一軒,道:「那就好。你收了金葉子之後,可得答允讓我在此歇一宿,還得管飯。」
葉天涯笑了一笑,沉道:「白兄弟,你是一個人出門,而且還是生平第一遭,是也不是?」
白芷先是點點頭,忽又搖搖頭,向他了一眼,滿臉警惕之,問道:「怎麼啦?你問這個做甚麼?」
葉天涯搖頭嘆道:「我雖然也從未出過門,卻也聽說過『見財起意』。你一個文弱年,怎地如此託大?還有,你家人怎會放心讓你一個兒帶了這麼多貴重財上路?」
白芷眼珠一轉,扁扁道:「他們纔不放心呢?整日價著我念四書五經,想讓我中舉人、點狀元。哼,我是實在不了,這才背著爹孃,獨個兒跑出來的,卻又怎地?」
葉天涯吃了一驚,失聲道:「甚麼?難道你是一個兒跑出來的?那你爹孃還不急死!」
白芷小臉一揚,哼的一聲冷笑,說道:「這是我的事,你管得著麼?」
葉天涯沉片刻,緩緩道:「白兄弟,我不能留你過夜。金葉子我也不能收。這樣罷,我們鎮上有間『福來客棧』,我送你去投店如何?」
說著將金葉子又塞在他的手裡。
白芷一呆之下,皺眉道:「為什麼要住客棧?你家裡不也不錯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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