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第020章 琴起

清遠伯府的景一日不如一日, 燕臨為世家勛貴子弟自是清楚。這伯府庶在那一日重宴上“落水”的事也算是人盡皆知, 更何況當時還有薑雪寧那驚世駭俗的一句話?

婆子懲治姑娘, 奴才欺負主子。

清遠伯府的臉麵算是丟盡了。

隻是為免旁人閑言碎語,說他們伯府苛待庶, 明麵上自然不大敢再為難這庶,但隻怕暗地裡的苦頭隻多不

勇毅侯府隻有他一個嫡子, 且他在宮中又很寵,種種後宅中的私手段落不到他的上。但沒吃過豬也見過豬跑,後宅裡有些爭鬥是什麼樣, 燕臨還是清楚的。

畢竟父親也有一乾妾室和庶子

他覺著寧寧是對這萍水相逢的伯府庶太上心了些, 不由勸道“你就是心太善, 天底下像這樣又笨又拙且自己不爭氣的人, 不知凡幾。救了人便罷了, 難不還指胎換骨?須知人的境皆有因由, 若有本事也不至於落到先前的下場了。”

薑雪寧收回了目, 道“正因為是自己救的,所以反而要比尋常人在意些,也希更好些。不過你說得也對, 我已仁至義盡,哪兒能管更多呢?”

說罷,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似乎想要藉此紓解心底某一種不那麼暢快的覺。

隨後才對燕臨道“我們還是進去看看琴吧。”

幽篁館, 聽這名字便知道, 此館是專為琴而設。

位置雖然是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之中,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兒, 可卻一定要從臨街那不起眼的樓下,順著樓梯走上二樓才能看見那清雅素淡的竹製匾額。

“幽篁”二字便以純墨寫在竹上。

隻因琴是件雅,來相琴的客人們,假琴的要附庸風雅,真琴的又不湊熱鬧,所以這般的裝潢和風格倒是剛好能兼顧。

燕臨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輕車路地帶薑雪寧走了進去。

角落的香爐前正有一名作文士打扮的男子拿著香箸撥香。

焚的竟是上好的婆律香。

整間幽篁館都浮著淡淡的香息。

那文士聽見腳步聲便回了頭,瞧見是燕臨便笑了一笑,隻輕輕將那香箸放下,一麵走到旁邊的銅盆前凈手,一麵道“世子可算是來了。我琢磨著你要再不來,那幾張琴我便要掛出來賣了。”

燕臨失笑“好歹在琴館,能收收這一銅臭氣麼?”

那文士渾不當一回事,隻道“你當我開琴館是做善事?彈個琴要沐浴要洗手要焚香,還得要好琴,哪樣不要錢?”

薑雪寧隻覺此人清奇,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文士瘦削,尋常長相,也看了薑雪寧一眼,醒悟過來“便是這位姑娘要相琴吧?”

薑雪寧不說話。

燕臨沒好氣道“別廢話,琴呢?”

那文士眉梢微微一挑,輕而易舉便覺到了燕臨對這子的不一般,沒因此收回目,反倒還多看了薑雪寧幾眼,才轉間,將裡麵藏著的四張琴一張一張抱了出來,排在了館中的長案上,然後一一解開了外頭的琴囊,燕臨上來看“原本是找了五張琴,有一張是江寧顧本元新製的,但到得晚了,我的人去時,顧本元已將那張新琴贈給謝居安了。”

顧本元乃是如今名氣最大的斫琴師。

一般來講,斫琴的工序甚為繁瑣,從挑選木料開始到穿弦試音,製一張琴最都要花上一年的時間,有做得細致、講究的則要兩年多甚至三年。

斫琴師算手藝人,以此為生。

兩年出一張琴當然會死,所以許多斫琴師會準備好木材,同時製作十張或者二十張琴,如此製琴的工序雖依舊需要兩年,可兩年也能出很多張琴。

但顧本元今年已經六十好幾歲,眼見著就要到古稀之年了,力不比那些年輕的斫琴師,無法再同時製很多琴,是以基本兩三年纔出一二張琴。

時人卻偏追捧稀的東西。

這兩年千金求琴的人不計其數,隻是誰也沒想到,這張新琴麵兒都還沒一回,音都還未泄一縷,老頭兒竟然直接將之送給了謝危,不知人暗中咬牙。

燕臨習武,不算琴,可聽過顧本元的名聲,一時也愣了一愣“贈給?”

“啊,白送。”那文士終於泄出了幾分不滿,冷笑了一聲,但轉而又有幾分幸災樂禍,“前陣子不是又有平南王逆黨在京城刺殺朝廷命嗎?謝居安一張琴斫了三年,那日在我這裡選了幾好琴絃,正打算趁得閑穿好試音,結果回去的半道上不知怎的就上了那什麼層霄樓,遇到了逆黨。人沒事兒,一張新琴絃都還沒穿好卻被人一刀給劈了。嘖,心裡慪不慪,氣不氣,咱不知道,反正啊聽人說他兩天沒去上朝。顧本元知道這事兒後,便人從江寧遠道把琴送上京城來給他。這不倒嗎!”

燕臨道“你不是在乎琴吧?”

那文士冷哼一聲“千金買琴我轉頭就敢翻一番賣給你,謝居安斷老子財路!”

“咳。”

燕臨咳嗽了一聲,很想說“本世子看著像那種好騙的冤大頭嗎”,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接話。

謝危乃太子師,如今又主持宮中的經筵日講,算他半個先生。

對方卻不一樣。

這文士乃是幽篁館的主人,原本是與謝危同科的進士,且還同是金陵人士,姓呂名顯,字照。一路考學上來,謝危案首他第二,謝危解元他第二,謝危會元他第二,連進翰林院都還要被一頭。

時人都開玩笑說“謝一呂二”。

呂顯是個寒門出犟脾氣,越是比不過越要跟謝危比,自己還得勁兒。

沒料想一朝金陵來了喪報,謝危回家奔喪還要丁憂三年,呂顯忽然了第一,卻覺著翰林院裡沒什麼意思了。

待了一年,竟直接辭了

聽人說好像也是回金陵去了。

四年前謝危因扶立當今聖上沈瑯重新回到朝廷,如今師;呂顯卻好像對仕途沒了興趣,雖然也回了京城,可竟然開了間琴館賣琴,像隻閑雲野鶴。

進過翰林的人搞這種營生,簡直是聞所未聞。京中一些舊識都不敢相信,多來顧。

沒多久這間琴館就聞名朝野。

當然了,漸漸便有人發現比起清正做,呂顯當起“商”來是毫不含糊,暗地裡都有句話,“進士賣琴,不買不行”,可見生意做得有多黑。

也就是說,呂顯與謝危乃是打過道的舊相識,一口一個“謝居安”頗不客氣,可燕臨教於謝危,卻是要掂量掂量“尊卑”二字。

他看了看麵前這四張琴,問“這些呢?”

呂顯便一張琴一張琴地介紹起來,不過全程倒有大半的目都放在薑雪寧的上,很多話也是對著說的,顯然知道今日這一樁生意的“重點”在哪裡。

隻是薑雪寧實在不琴。

上一世學琴時,各位世家貴都鉚足了勁兒要在謝危麵前臉,唯獨嫌苦又嫌累,前期仗著自己有燕臨,後期仗著自己有沈d,兒就沒去聽他講過幾回。

若要問這些琴喜歡哪張。

很想回答一張也不喜歡。

還好燕臨知道以前在府裡就不學琴,大致考慮考慮後便要了那張三百多年前的古琴,名曰“蕉庵”。琴上因常年風化和彈奏震,已覆著一片流水斷紋,散音渾厚,泛音清潤。

隻是價錢也嚇人。

呂顯微微笑著給燕臨比了三手指,薑雪寧倒吸一口涼氣。

燕臨卻視若尋常,人拿銀票付錢,之後親將琴囊套上,至薑雪寧手中,道“你們宮雖是為公主伴讀,謝先生待人也算寬厚,可於學問、於琴上,卻不會因為你們是姑孃家就輕輕饒過。聽謝先生講學,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神來。他在宮中不常琴,我有幸得聞過幾回,是極好的。你往日不想學琴,必是教琴的先生不好。這回宮,說不準便喜歡上了。”

所以,一張好琴是必須的。

可薑雪寧聽見他這一番話眼角都微微沒有人知道,京之後怎麼都不願學琴,便是因為謝危。

四年前上京路上,謝危便抱著琴。

還以為這人真是薑府的遠房親戚,穿著一白布,除了一張琴一無所有,看著還病懨懨的。雖與同乘一車,卻不搭理人,大部分時間都閉目養神,唯有中途偶爾停下歇腳時,他會弄那張琴。

薑雪寧聽不懂,也看他不順眼。

那時才知道自己世,又知道家裡還有一位人人稱贊的的“姐姐”,一路上生怕被京裡來接的仆婦看輕,雖沒學過什麼規矩,卻因為心的恐懼,偏要端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架勢,為著那一分卑微可憐的“自尊”。

大小姐都是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

所以也對別人高高在上,頤指氣使,這“別人”裡便包括“謝危”。

在鄉野間長大,也沒學什麼規矩,可此人行走坐臥皆有章法,不管是同在一起進食時那舉箸的姿態,還是靠在馬車小憩時的一,都看了難

當時覺著此人一寒酸卻還端著;

很久以後才願意承認,之所以難,實是因為即便不懂,也能到那種雲泥之別。而這種差別,正是當時一個在鄉野間長大的和那座即將抵達的繁華京城的差別。

但人總是不願承認。

即便後來當了皇後,都不願意看見謝危,且謝危的名字總與琴連著,連帶著也不願看見琴。

一生中最惶恐、最不堪的時候,都被這個人看見,隻要看見這個人,就會想起那些過往。

而這是上一世的最忌諱的。

誰知道當時的謝危是怎麼看呢?

如今的皇後孃娘,當初也就是個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的鄉野丫頭。

隻要想起來便覺得難堪,所以薑雪寧從來隻當這段過往不存在。

悉人心的謝危大約知道的想法。

即便在朝野地位甚高,進出宮廷頻繁,他也極出現在麵前,且對此絕口不提。

至於腕上那道疤,都請太醫開了方子,仔細塗了兩年的藥,消了個乾乾凈凈。

此刻館的婆律香氤氳著。

香息悠遠,使人靜心。

薑雪寧眨了眨眼,垂眸看著這張到自己的手裡的“蕉庵”,忽然想如果不是為了張遮,或許,到死了,埋進土裡,也不會對誰提起,還對謝危有過喂之恩。

不過……

好像前世宮變後,謝危手上沾了,便再沒過琴了。

坤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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